当啷……当啷……
丧钟敲响了墓园里的黄昏,牧师带领着众人,高声引经据典祝祷死者安魂。
司各特家族的墓园里,所有重要成员皆一一露面,纵使是平日见不得光的地下分子也难得现形。
秋风寂寥,一名瑟缩着微微发颤的身子,蹲踞在杏树下的黑衣少女,正以浑身的力气克制着啜泣声自紧捂的双掌内流泄,唇瓣发白,凝着泪的眼眶红肿如核桃。
片刻过后,她终于鼓起勇气,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走向前方,踱近刚下葬而尚未埋起的棺木旁。
棺木上刻有圣洁的阿西娜雕像,伴随逝者长眠。少女将紧握在手中的几朵蔷薇掷于棺木上后,坟旁的举锄者便准备将由桃花心木打造的豪华棺材埋葬。
她转过身,不忍再多看。从今以后,她唯一的依靠便不在人世,也宣告了她在司各特家族的好日子已然到了尽头……
“莎莎。”
自众人的低声交谈中骤然扬起一道低沉的嗓音,那是稳重的年轻男声,听似友善温柔,却隐藏着只有少女才清楚的嘲弄与讽刺。
那双湛深的棕眸锁定目标,鹰瞵般锐利,眉宇之间蛰伏着一份难以窥觉的复杂情感,可是他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知道,为了守护“重要的珍宝”,他会不惜伤害一切,甚至刻意漠视内心的痛苦挣扎与复杂的情绪。
少女迟疑了半晌才旋身,双足下意识退了几步,有些惶然地循声望去。
瘦削昂长,身穿一袭墨黑西装的少年正从簇拥包围的人群中走出,微长的发衬着一双浅棕色深邃的瞳眸,每当他定焦时,总会令人喘不过气来。
少女的双手悄悄背于身后,十指紧紧纠结。她对少年的感觉早已模糊而难以界定,喜欢抑或是讨厌,像各种口味的巧克力糖全融在一块儿。
少年的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眉宇之间却显得刚毅从容,仿佛眼前的葬礼只不过是场仪式,是让他能更快掌握整个家族势力的加冕礼。
他走来,敏锐如鹰的眸光凛冽地扫过少女犹布满泪痕的脸,极薄的唇徐缓地微勾,似笑非笑。
“保罗离开,从此以后你没有靠山了,我该替你感到难过吗?”他以仅能让彼此听闻的音量凉薄地说。
她咬唇瞪住他,眸光充满怨怼,恼火地回道:“你高兴了,再也不用担心有人会跟你这个正牌的接班人抢宠,你再也不用在外人面前对我这个妹妹假装友爱。”
少年冷笑,“没错,光想到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制止我尽情的欺负你,就令我感到无比兴奋。”
闻言,她绞在身后的十指几乎拧断。明明知道他永远不可能改变对她的态度,可是,她总是存有一丝丝希望。
曾经,她为了得到他的认同与呵护而天真地逆来顺受,以为他总会感受到来自她内心对他的某种悸动与渴望,可是……
苍白唇瓣扬起一抹苦笑,她早熟的灵秀脸蛋更添一丝憔悴。
算了,她是傻子,不折不扣的大傻瓜;什么都不会改变的,他和她是永远的敌人,其它什么也不是。
蓦地,少年上前进了一步,伸指拨弄因风儿吹拂而沾在她唇上的发丝。她立即愣住,耳边却倏闻身旁有人交头接耳。
“怎么说也是领养来的女孩,但席凡对这个妹妹可真好……”
她委屈得差点喷泪,这叫好?拚命开口威胁叫作对她好?这些人眼睛不是瞎了,就是感觉神经彻底错乱。
少年骤然扬唇,冷冷地说:“莎莎,往后家里全由我作主,连你也归我所管,保罗说得很清楚了,你永远都会是司各特家族的人,永远。”
她往后退了一步,肩头却倏然让少年攫住。她咬牙切齿地说:“你作梦!除了保罗爸爸,谁都不能管我!”
少年的目光刹那间变得深沉,一种晦涩的神情乍现又消逝,对上她迷蒙的泪眼,霸气的双眉微微拢起,心底交杂着暧昧难解的情绪,冷漠的面容却仿佛冰封一般。
她乘机拉开他手,仓皇地倒退数步,身上的黑色丧服使得她原就苍白的肤色益发莹皓。复杂的眼深深地凝望着他,在心底向他告别。
她不会乖乖留在这里受苦的,他一得势,便代表她的苦日子降临,司各特家族有他就不能有她……
这么一走,她便不会再回头,对他曾有过的迷惘都将留在这里,随风而逝。
少年警告性地微眯起双眸,习惯性的以发号施令的冷傲口吻向她低喝,“莎莎!”
她步履踉跄,不断往后退,眼泪不听使唤的潸潸滚落。她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彻底丢弃这个没用的自己,把自己改造成一个能与他相抗衡的女人。
她轻喃着发誓,“再见,席凡,我永远不会想念你,永远……”
第1章(1)
一觉醒来,梅杜莎赫然睁眸,思绪仍旧困在方才的梦境里,抽离不了。
那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梦里,那张跋扈可恨的脸庞,是她心头深割的一道伤痕。
“可恶,谁不梦,偏偏梦到他,我真是疯了。”如梦呓般轻喃,她转开略显苍白的脸,瞥向窗外驭风滑行的机翼。
此时此刻,梅杜莎坐在飞往法国的班机上,心情极为恶劣,就如同窗外午后阴沉沉的天空,层层的乌云仿佛即将大哭一场。
阔别了十年的法国,曾经是她原乡,而今她归来,却成了异乡人。
罪魁祸首便是刚刚赖在她梦中不走的男人,更倒霉的是,这男人还是她名义上的哥哥,极度痛恨她这个被领养进司各特家族,平白享受一切福利,来路不明的臭孤儿,痛恨到有点莫名其妙,大概是标准的富家子心态,害怕得来不易的家产被人争夺。
是呀,她与席凡似乎注定了永远的对立,可是……
他不明白她真实的心情,也不会清楚,他让她的“梦想”幻灭了千百次。
梦想是什么?呿,如果能轻易脱口说出来,就不能算是梦想,不是吗?
她的梦想呵,想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搅弄着摆在腿上的纤白十指,什么近乡情怯的莫名心情,当下竟成了她此刻的最佳写照。她开始后悔,不应该一时冲动就决定归来,这块美丽的土地,对她而言拥有的却是无尽伤悲的回忆。
拿出手机,翻开手机盖,日期显示着十二月二十日。
喔,亲爱的路西法!距离群魔乱舞的圣诞夜仅剩四天,而她竟放着能留在威廉古堡和那群怪咖大闹特闹的机会,独自一人飞来法国,命运对她真是何其残酷……
没有太多时间让梅杜莎继续胡思乱想,飞机已降落,在跑道上滑行。
宽敞的戴高乐机场,圣诞节的气息相当浓厚,一下飞机,四处举目可见圣诞节的摆饰。
“哼,幼稚。”梅杜莎嘲弄的睨了眼一旁的一株矮丛圣诞树。
才走出登机口没有多久,一阵“月光奏鸣曲”便响起。梅杜莎揽过简单的行李,脸颊夹压住手机,不耐烦地接听,“臭威廉,你还真是算准了我下飞机的时间。”
话筒另一端,威廉惯常的痞笑着,“巴黎我常飞,时间当然好拿捏。倒是你,真的打算在巴黎过圣诞?我们这边可是热闹得很。”
她没好气地低吼,“你以为我爱啊?要不是我的保罗爸爸死前注明遗嘱十年后才公布,又碍于我被勒令不得主动抛弃自己的权利,必须在场听律师宣布,鬼才回巴黎!”
由于噪声干扰,威廉的声音听来略微模糊,“老听你说你有两个没有血缘的变态哥哥,是不是在耍人啊?瞧你昨天打包得多起劲,活像归心似箭……”
夹住手机的皓颊蓦然一阵窘红,“你闭嘴啦!我这次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的,你根本不清楚!”没有、没有、没有!她多么渴望逃离这里,怎么可能归心似箭,去他的死威廉!
“随便你,反正有事也是你有事,跟我无关。”
“呸!你少咒我,等我把将家族恩怨彻底解决后,我爬都会爬回威廉古堡海扁你一顿!”
啪一声用力合上手机盖,梅杜莎怒气腾腾的拢过一头蓬松的鬈发。她发长几乎及腰,但是在三百六十五天都得保持卷度的吹整摧残下,发质实在不算柔顺,就如同她的人一样,顽强不驯,像一朵带刺的蔷薇。
步出机场,冷空气冻得她双颊泛红。凝视着天空中的层云,她习惯性地拢过一头蓬发,唇边笑纹渐敛,深深吐了数口气。
准备好了吗?属于她梅杜莎的黑暗神话现在正要掀开第一页。
巴黎,豪奢绚丽又充满各种堕落诱惑的花都,关于她的不安与焦虑都是从巴黎启始,那里隐藏着她最深,也一直无法抛却的莫名眷恋。
她当初为何仓皇逃离那个庞杂显贵的家族,原因只有她自己最清楚──最真实的原因。
席凡……每每忆起这个名字,总让她苦涩难受,尽管已好些年不曾再相见,可是午夜梦回时,她常想起他深邃冷漠的目光,好像北国之雪永不消融。
如果,只是如果,他能够放下成见,待她好一点,或者她可以……
可以什么?
所以说啦,梦想都是遥不可及的,而她的梦想更是不可能有成真的一天。
梅杜莎幽幽叹了口气,又洒脱的一笑。她在想什么啊?那个冷血无情的男人永远不可能对她好的,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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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式建筑应该是公认最美的,迥异于较喜矮宽的英式建筑,法国像是什么都贪高,一幢幢的大楼矗立着,仿佛比较着谁最高、谁装饰得最美,教堂、高塔顶端隐没在云端深处的比比皆是,或许是因为自负的心理吧,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
要命,欧洲的冬天可不比台湾的暖冬,那零下的温度几乎把她逼疯了,特别是……童年太多不好的回忆都是在冬天的雪夜发生,令她实在很难对皑皑的雪景有什么美丽浪漫的憧憬。
瞄瞄腕上已调整过的时间,还早,她的心里建设尚未建构完整,况且,对方应该还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她没有必要这么早回去看人家脸色。
拿出墨镜,遮住那令擦身而过的行人纷纷抛来惊艳目光的丽颜,梅杜莎仰起尖俏的下颔,招来出租车直驱香榭大道。
香榭大道邻接的蒙田大道,世界精品、香水名品店林立,一踏进这条街,漫天香氛撩拨着嗅觉,处处是极尽豪奢的装潢造景,可惜,她早对这些免疫。
透过墨镜,她漫不经心的目光浏览过曾经熟悉而今微带陌生的景致,在一间间精品店的橱窗前走走停停。
梅杜莎停留在某间店大型橱窗前的脚步正欲离开时,身后忽然一阵冲撞,她愣住,垂眸一瞧,原本揽在肩上的黑色行李袋赫然消失。
“可恶!真他妈的背!”抬眸看向正急速奔离的抢匪,她低咒几声,拉起裙摆,蹬起长靴,以跑百米之姿紧追而去。
梅杜莎跑得两眼昏花,加上天色渐晚,墨镜阻碍了视线,一个大意,她便跟丢了那名模样猥琐的抢匪。
看着前方,梅杜莎深吸一口气,脸上略显茫然,愣了半晌,决定凭直觉选条路走。嗯,左边不错,左边向来是她的幸运方向。
她蹬着脚上那双有个性的深赭色马汀大夫靴,毅然地转入左侧昏暗的小巷弄。
然而砰一声,裹在黑蕾丝长洋装下,穿得稍嫌单薄的纤细娇躯,不期然地扑上一件黑色的男性大衣内,满满的暖意和香水味立即袭来。
GUCCI最新的男性香水霎时团团包围住她,那气味既性感又迷人,记得甫上市时她曾陪威廉去试抹过,绝对大大提升男性魅力。
她重心顿失,往前倒在男子厚实的胸膛上,而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深海蓝与墨黑色相间的丝质领带,品味出众得令她想竖起大拇指赞誉一番。
克什米尔毛料黑大衣下的亚曼尼衬衫与成套西装稍嫌没创意,过于保守了点,虽说亚曼尼是世界公认的西装权威,但这男人不仅身高够高,又不似威廉那般过于单薄,属于欧洲体魄壮硕的男模身材,标准衣架子的那种,应当尝试新潮、年轻一点的名牌……
够了、够了,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梅杜莎被撞得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神智全让萦绕不散的香氛侵袭,无法思考,双腿差点软瘫,幸好一只强而有力的臂膀适时地抓牢她肩头。
她微愣地抬眸,“谢谢……”一看之下,她的心当场狠狠地拧起。
自以为纵使再次见面,曾经脆弱不堪的心房已能如冰霜般牢牢固守,坚毅不摧,怎知却在刹那间崩裂,不堪一击。
唉!果真是流年不利啊……
她眼前是一双深烙在眼窝内的棕色瞳眸,像冷血动物梭循着猎物行踪般微微眯起,饱满的天庭,衬托出一双漂亮的剑眉,刚直的鼻梁使得这个男人形象严峻,更别提他那双薄薄的且抿成一直线的唇。中国面相学不老说唇薄者寡情吗?这个男人正是最佳示范。
他蓄着一头褐色半长发,以质感极佳的细皮绳整齐地束拢在后头,仅有几绺让寒风吹乱的发丝不驯地飘在犹如雕刻而成的瘦削双颊旁,它轻柔地拂着他的脸,却软化不了他刚硬的五官。
他冰冷不含一丝温度的眸子,先是将呆愣的梅杜莎从脸到脚扫视一遍,紧接着薄唇扬起讥诮的弧度,笑纹显现的同时,他戴着薄薄皮手套的手毫不客气地摘下她覆去半张俏容的复古大墨镜。
“喂!你……”去他的,她都忘了跟这个男人说中文没用。
梅杜莎旋即改口,换上有些生硬的法语,板起苍白的脸低喝。
“你搞什么?把墨镜还我。”不敢看向他过于平静的目光,她直瞪着被抢走的墨镜,清脆的嗓音微微发颤,心底不断祈祷着不要让这个男人认出她来。
都离开法国十年了,她的造型已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总不可能一碰面就让她破功吧?
很可惜,上天并不打算眷顾她。
伫立在梅杜莎面前,身高少说有一百九十分分,左右两侧站着数名手下的性感男人微挑眉梢,神情冷酷得像冰雕,只是以那双幽深的眼眸睨着她,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晌,就在梅杜莎下定决心转身想跑之际,他终于开口说话。
“梅杜莎,你以为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我就认不出你吗?”柔软如恋人呢喃絮语的法语从男人嘴里吐出,却像是置人于死地前的冷嘲热讽,毫无温柔可言。
他的双眸正一瞬也不瞬地紧锁她一脸不屑的神情,非常仔细地一一检查,像装了X光扫瞄器似的,一寸也不放过。
饱满的丰额,细细描绘过的秀眉,东方人小巧俏立的鼻子,不复十年前天真单纯而化着浓浓烟熏妆的娇娆媚眼,凝眸深处似乎隐约藏着一股烦躁焦虑,菱唇抹上一般东方女性较难接受的鲜红唇彩,但意外地不仅不突兀,反增添一股成熟妩媚,带着点挑逗的性感意味,看来,在这段半长不短的岁月里,她已从女孩成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