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地底洞穴仅是玄宿所造的结界幻境,根本未曾存在?
尚未想出个所以然,有关洞穴虚实与否的事已被她抛得远远,因双眸再如何张望,怎么都寻不到那抹雪白玉身!
被埋住了吗?!
他他是抱着她的,抱得很紧、很紧,不可能不见啊!
气息急促,背脊发凉,她开始往沙里挖。
挖没几下,竟看到一截白袖,吓得她赶紧跪坐起来拚命拨开沙子。
他就躺在那儿,躺在被她拨出的小小沙坑里,绝美的俊庞五官舒和,彷佛睡得极好,薄唇竟噙着淡淡欢弧气是徐缓绵长的,静谧谧,幽幽然,在他胸房里浅浅鼓伏,哪里像她,被惊过一回又一回,浑沉且急促。
像老早察觉她在看他似,那双狐狸美目无奈般眨了眨,最终只得慵懒掀开。
“难得做一回沙浴,暖暖的颇舒服,你倒抢着醒来。”
秋笃静紧绷的身子陡然一松,跌坐在自个儿脚跟上。
她怔怔望他,一时间无语。
被困地底洞穴时,只想着要度过眼前难关才行。遍寻不到他时,也只想着要将他找到才可然后,忽然间,大事底定了——
此时他笑笑对着她,她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怎么了?”白凛见她不语,终于撑身坐起。
他这一动,雪发与白袍从赤沙中拖带而出,沙似赤金粉,衬得他一身玉雪当真无与伦比的好看。
秋笃静依旧怔怔望着,她是看他没错,却似有若无般避开他的眼。
“我那场那场大火我不明白”
“狐火。”白凛淡淡道。
闻言,她螓首飞快一抬,与他四目交接,懵了会儿才寻回声音——
“狐火巫族记事的册子里写过,太婆们也提过九尾天狐若然震怒,九尾尾端与口中会迸出火光,怒火越炽的、道行越高的,迸发的火就越狂大惊人
能烧灭所有触怒它的人与物。”
“巫族老太婆们野蛮归野蛮,记事入册倒也翔实。”
他飞眉挑眼的模样令她心里一咯登。
很熟悉的嘲弄姿态,不是冰冷面无表情,但又不完全是以前那种倨傲、唯我独尊的神气,隐约多了点什么,是柔软而欢悦的,在他漂亮瞳底闪动,闪得她心里直闹,遂又调开眸线不敢多看。
“太婆们才才不野蛮,你不要胡乱编派。”
尽管对巫族老虔婆们尚有满肚子恶言欲倾巢而出,白凛此刻倒聪明地闭嘴不提,但少不了是要哼个一声、两声。
秋笃静又有些怔然,彷佛好长一段时候没听他那样淡淡然却能强烈表达内心不以为然的轻哼。彷佛最初识得的那个白凛,他真又回来了。
眸略略泛潮,心像也湿润润的,她甩甩头努力宁定。
白凛皱了皱俊鼻,看她此时忙着往沙里掏寻,大致猜到她所寻何物,雪袖倏地一翻,一把银亮长剑凭空现出,鞘身上还沾了点赤沙。
“寻它吗?”
“咦?嗯多谢。”秋笃静从他手中接下淬霜剑,脸一直低低的。
白凛盯着她的头顶心和秀额,觉得怪,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却也想起她爬上他的身,捧他双颊,将额紧抵着他时的感觉她浑身都是亮的,光束射进他七窍中,也射进他心魂里,像万丈天光落入老松林,迷雾尽去。
“你竟能唤出我的狐火。”他语调若叹若赞,极满意似哼道:“神妙啊。我和你的双修果然惊世绝伦、不同凡响。”
被赤沙掩盖时,他搂她在怀,醒着也懒得挪动半分,面上尽管笑得清淡,心绪却起伏激切,一想到她是他的,秋笃静是白凛的,便觉心间蝶舞,妙不可言。
秋笃静脑子很乱,有太多疑问需弄清。
她握紧长剑,勉强想从一团紊乱中寻出一个起头,不远处却传来一阵杀声嚣腾、刀剑相交之声。
她大惊,提剑就要起身,一旁的男人倒慢条斯理拂开长发。
“中原武林盟率各路援手围攻“拜火教”,直捣黄龙,而教主迟迟未能现身,“拜火教”已被打得溃不成军。”
她倏地瞠眸。“你怎知道?”
他哼声。“我自然知道。”他虚元完整重建,真元持续饱美,派个幻身出去晃几圈、观察情势,何难之有?
秋笃静知道自己问了蠢问题。他谁?他是九尾雪天狐大人,能诱狐又坑人,伎俩是一等一的好,他当然什么事都知道。
“玄宿他、他总之,你没事吧?”咬咬唇,正觉自个儿可能又问了蠢事,眼前的天狐大人竟撇了撇嘴,表情有些腼眺。
他摇头,缓缓摇动,发丝柔曳。“你那样做,那么拚命,将我体内的黑刹真元拔除烧毁,烧得连灰都不剩,我唔,我自然没事。那你你在流血?!”
话一出,他美目厉瞠,探袖欲抓她入怀。
没想到啊,真真没想到,他吃了一记“铁捕小教头”的反擒拿。
秋笃静同样没料到会这么对他。
心里甚乱,闹得厉害,只觉不能跟他太亲近,若又贴近他、嗅到他凛冽身香,脑袋瓜定要加倍的乱没法子啊,她总是受他牵引,太容易沉溺。
所以他探手来抓,她本能反击,他根本预料不到她会格挡闪避,还避得如此迅雷不及掩耳。他一抓未中,腕部穴位还被她倏地发劲弹麻,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在躲他、拒他。
“你干什么?”优美嗓声陡沉,颇有山雨欲来之味。
秋笃静倔强摇摇头,心脏咚咚跳,其实也被刚才的短兵相接吓了一跳。她算是对他动粗吗?
“你耳后有血渗出。”语调太平静,教人心颤。
“没事不疼。”她伸手去摸左耳微灼之处,也不知怎么受伤的,像遭狂风沙浪扫出的血痕,真的仅是芝麻绿豆的小伤,血丝被她随意一拭也就止了。
“过来。我瞧瞧。”
“不用的!”她飞快拒绝,见他起身,她竟立即退离两步。
白凛立定不动,俊美面容绷凛,透白脸色静静笼上什么,显得_寂阴黑。
“你这是干什么?”问得极缓,气凝于话中。
“我没有”她在心虚又气虚些什么?在外行走就铮铮铁血,怎么对上他就显摆不出?!深吸一口气,她重振心魂。“你既没事,那很好。我得去帮武林盟的人,先领他们过来此处,擒贼先擒王啊,“拜火教”教主落进武林盟手中,这场乱事才能早一步底定,免得更多伤亡。还有这些遭玄宿驱使的人,定有不少是武林盟的人,我得去唤人过来帮忙。”一顿。“你先避开吧,等会儿可能会来很多人。”
她这是不想他见人了?
白凛长身玉立,双目几将她瞪穿。
但她丝毫感受不到他排山倒海的怒涛似,旋身便去,非常之潇洒,绝妙的轻身功夫让她足下仅在中途一次借力,呼息间已跃上赤岩巨壁。
甫经历生死关头,两人患难之后应该更不一样,何况他真被她召出的狐火烧了个醍醐灌顶、一片澄明,终还他一个原来的自己,好多话要同她说,好多事想跟她做,她无法意会就算了,还不领情!
她不让他碰!
不让他碰就算了,她竟还打他?!
阔袖中的五指握紧再放松,甩了甩,才将被弹麻的腕部穴位冲开血气。只是左胸像也中招,刺麻得很,气息全堵在一块儿似,怎么都冲不开。
要他回避吗?
他偏就不避!
第12章(1)
离开邪教禁地不过须臾,秋笃静已察觉出白凛尾随其后。
他不是亦步亦趋紧紧跟着,而是忽远忽近隔着一小段距离,几次她转身或侧首与斜里冲来的教众们交手时,都能瞥见他的身影。
他像似看顾她,又像跟她赌气,要他暂且避开,他偏要大剌剌现身。
几名教徒八成见他“弱不禁风”,齐齐抡刀围上,连摸上他袖角都不能够,已被他懒懒挥了两指全数打趴。
秋笃静压下本要冲喉而出提点他留意的叫声,又一次觉得自个儿蠢。
他瞧见她在看他了,嘴角勾动,举步便想朝她靠近。
她很快收回眸光,垂首撇开脸,往武林盟援军集结的所在奔去。
她自然没能“欣赏”到天狐大人白俊面庞瞬间臭黑的变脸绝技。
而武林盟这一边,此次分作四路围攻“拜火教”,主要仍听从“玉笛公子”李修容号令。
不少武林盟的人已识得峰下城的秋小教头,一得到她实时带来的消息,有人接手赶去回报李修容,另有不少人则随她往教中禁地赶去,尤其是那些尚未寻回自家子弟的武林世家和各大帮派们。
秋笃静领人跃下赤岩巨壁,重新返回那片赤沙地。
有几个遭夺舍而成玄宿使徒的年轻男女已踭目醒来,恍惚晃着身子坐在沙地中,犹然一副迷蒙浑噩的神色。
就跟上回欲过十里山、在林子里遇袭的状况一般模样,随她过来的众人急切惊呼,不是喊自家亲手足,就是喊师弟师妹、师姊师哥她帮忙众人,忙了好一阵才留意到那抹雪玉长身立在巨壁形成的阴影下。
她无须抬眼确认,也知他定然盯着她瞧。
然而眼下不是一个能好好谈话的时机,她没办法想。
只是该做的事一件件来到眼前,她凭本能将之做好而已。
多年在黑白两道走闯,与武林盟的人打交道于她来说丝毫不难,该如何应对她能掌握,就是心浮浮的,神思在那场狐火狂腾后,其实一直未定。
之后不久,李修容闻讯赶至,身后亦跟来其它前来寻人的武林人士。
教主大人如此这般轻易被逮,李修容与一干杀上“拜火教”的各帮各派好手见状,竟还怔愣了好一会儿。
秋笃静自然避不过李修容的询问,遂将暗访邪教禁地、觑见教主进入地底洞穴之事约略道出,亦把洞穴中所见景像仔细描述,却是掠过玄宿操弄与精魅夺舍的事未提,只道教主在禁地中使邪法,却遭反噬走火入魔,才导致洞穴沙泄。
至于因何所有人得以全身而退,未被赤沙吞掩秋笃静推说不知。
老实说,她确实不知。
结界幻境有时太过真实,根本难分,何况是大魔摆弄出来的一方禁地。
当时白凛能在那里再造另一个结界,任由她的神识入内还不被玄宿发现,如今想来,他也强得过分了些。
“那当真辛苦秋姑娘了。西边域外的邪教作乱,原也没峰下城什么事,咱们中原武林盟先搅扰了姑娘不说,还让你奔波来此,如此行险。”
“我承诺过的,能帮上忙,定全力以赴。”
大恩不言谢。李修容深深看她,浅笑清雅。
一场乱事方歇,他两边鬓发微紊,一袭长袍倒是干净,儒雅俊逸未减半分。
李修容目光忽挪,往她身后看去,颔了颔首算是招呼。
秋笃静见状跟着回眸,才发现白凛不知何时已离开那片巨壁阴影靠了过来。
他懒得理其它人,一上来就握住秋笃静的臂膀,不容她再次闪躲,决定单方面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漠视。
秋笃静不想跟他在人前拉拉扯扯,只好被他拖走,一路避进赤岩巨石林内。
“你干什么?”语气听得出疲惫,她微微挣扎,不想被他握住。
“那你又是干什么?!”质问的口气毫不虚软,还挺恶霸的。
她挣扎的举动彻底惹恼美狐大人,再如何高高在上、自视甚高,都可能使出下九流的招数下一瞬,她身子僵住,竟遭定身!
“白凛,你、你——”僵立,她惊得舌头都不索利,眸珠乱滚。
“哼!”脸色阴狠。
他狠狠捧着她的脸,狠狠撩开她荡在身前的发丝,再狠狠唔,好吧,是既重又湿热地亲吻她耳后。
先是微微刺麻,一下子就暖烫起来。秋笃静蓦地明白过来,他是在察看她耳后那道渗血小伤,还动用灵能替她舔愈。
方寸潮起浪涌,总无法平静面对他的亲近。
当他的唇移到她的嘴角,她低声一叹。“你不能这样”
“静儿,是你想,我才能这样。”他轻语,垂敛的目底漾开笑意。
她闻言一愣,顿时醒悟。
她都能驱动他的天狐狐火,难道还解不开这定身术?
意念一起,她练功行气般驱使血气,果然丹田发热,内丹灵能回应意念,她确实自解开来,但唇也被结实吻住。
他甚少这样吻她。
除了遭偷袭重创、虚元破碎那次,他呼救般扑向她汲取生气,以及后来几次双修,他依循气血流向将精力反哺给她时,他才会主动衔住她的嘴唔,所以仔细想想,并非“甚少”啊,这是他头一次乱七八糟亲她,也不知为了什么?
定身咒自解开了,她双膝微软,整个人靠进他怀里,手里淬霜剑险些落地。
“孺子可教也。”白凛哼哼两声,声音听起来比方才松快许多,像是夸她领悟力高,又像说她终于知道乖乖偎过来。
只是下一刻秋笃静清醒了些,甩甩头想自个儿站稳,惹得他又一脸不豫。
“你还有什么事?若无,武林盟那边需要人手,我想过去帮——”
“透过玄宿真元,我已知红缳在何处。”
他突如其来的话令秋笃静止了言语。
她耳膜鼓动,被那一字字擂到生疼,又似无形块垒往心底堆栈,直满到喉头,噎得她呼吸艰难,而每丝每缕过喉入肺的气,都像沾了血丝。
“你要去寻她?”
“我当然要去找她,非找到她不可。”
竟又想笑,好古怪。秋笃静模糊想着,若此时大笑,大抵会笑到流泪,可仰首哈哈大笑,眸中却流出两行泪来。
这真丑啊,一点也不铁血潇洒,她不要。
“那你去找她吧。”将话道出,才觉唇咬得疼了。她撇开头。
“我很快就回,你暂且跟武林盟的人在一块儿,别胡跑,也别搭理任何人,尤其是李修容,离他远些。你等着,我办完事带你回去,我们一块儿走。”提及“玉笛公子”,不自觉眯起狐狸美目。
他话里尽是矛盾,留她下来却不许她理谁,他还要带着红缳回来找她秋笃静揉揉眼、揉揉额,脑子更乱,心头更堵。
她低头不语,怕真会笑着哭出来,悄悄握紧手中长剑,鞘身上的刻纹都已陷进掌心里。
白凛见她又一副闪避姿态,突然火大,阔袖一甩冲着她喷火——
“等我回来,我给你一个交代不!是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从没低头服输过的天狐大人有种说不出的挫败感,不太懂得如何处理,更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总之是高傲蛮横惯了,撂下话,他目光深深似带戾气,都要把人瞪穿,但挨瞪的人儿不痛不痒般,只低声道——
“你快去吧。”
“哼!”
待秋笃静深吸口气侧眸去看,冷冷哼声哼得既重又响的男人已虚空不见,巨石林中徒留她一人。
天光犹盛,赤岩巨石的向阳面光明灿亮,她避在阴影里,觉得心像也落在晦暗的那一面,潮湿浑重,沉得令她有些扛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