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下得滂沱,医院落地窗的玻璃映照出韩秀芝苍白的脸色。
她讨厌医院,尤其在送走因车祸去世的父母之后,她更讨厌这一片死寂的白。
当时也在车上的她幸运活了下来,带着弟弟一起生活,勇敢面对失亲的痛苦,好不容易逐渐摆脱伤痛,以为雨过天晴,却发现厄运还未放过他们——
弟弟今天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一个酒驾的混帐给撞个正着,她咒骂那个该死的家伙,自己赶着去投胎为什么还要拉着她的弟弟,她更咒骂老天爷毁了她好好的家,爸妈已经死了,现在还可能失去唯一的弟弟。
「大小姐,少爷怎么样了?」
看着从小就在他们家帮忙的陈伯老泪纵横的走了过来,韩秀芝的眼眶也红了,她忍着没有让泪流下来,「正在加护病房观察,之后才能进去看他,不过你放心,我看小弟不是个短命相,不会有事的!」
陈伯擦着眼泪,用力点着头,内心一阵唏嘘。
在老爷和夫人过世的那一年,大小姐不过才二十岁,转眼间已过了十年,她从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成为一间创投公司的合伙人,投资精准、事业成功,就像死去的老爷,只是大小姐在感情上却交了白卷,人生除了赚钱以外,最关心的只有正在跟死神拔河的弟弟。
「大小姐,吃点东西吧。」陈伯擦干眼泪后连忙拿出饭盒,关心的说道。
「好。」韩秀芝根本没有胃口,但她一定得吃,因为她需要体力撑下去。她接过陈伯手中的饭,味同嚼蜡一口又一口的吃着。
她不会轻易被打倒,她是韩秀芝,不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勇于面对,勇于承担,就算要跟天斗,她也要斗到底,她不服输,绝不服输。
送走了陈伯,韩秀芝躺在医院为家属准备的休息室里,瞪着天花板,将一肚子的愤恨,和发生在她身上所有不公平的事情咒骂了一遍又一遍,她需要发泄,不然她真的会发疯。
骂着骂着,她迷迷糊糊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她皱起眉头,这片雪茫似乎没有尽头。
「你总算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她的眼前突然大放光明,冒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而他那身古代装扮,看得韩秀芝有些傻眼。「老爷爷,你这是——」她打量了一下,「在演戏啊?」
老者挥了挥手中的拂尘,好脾气的笑了笑,「是啊,还想拉着你一起演。」
「没兴趣。」她一口回绝,「这是哪里?」
「你的梦里。」
「我的梦里?」嘴角不屑的一撇,「笑话!」
「不相信老头子我的话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老实的耸肩回答,「这世界无奇不有,没遇上不代表没有,在梦里就在梦里吧!不过你刚才说你等我很久——等我做什么?」
「过来坐下,跟老头子我说说话。」他指了指身旁的石头,「今天遇上我,可是你天大的福气。」
福气听到这个韩秀芝更不以为然了,她曾经以为自己很有福气,但在爸妈死后,她开始为了生活忙碌奔波,不知不觉成为一个大龄剩女,连个看对眼的男人都没出现在生命中,如今相依为命的弟弟又生死未卜,这算哪门子福气?
「这可是块神奇的圆梦石,」见她伫立不动,老者开始催促着她过来坐下,「它可以带你穿越时空,修改三生石上的注定,让你再续未了情,相逢话从头。」
「老爷爷,」韩秀芝不信什么圆梦石,会坐下来单纯只是脚酸了,她露出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石头,我也没兴趣了解,你只要告诉我,如果这是我的梦,我要怎么醒过来?」
「你啊,实在该改改这急性子,也不怕吃苦头!」老者抚着胡子,一脸无奈,「先回答老头子一个问题,若我能借这块圆梦石许你一个梦想成真,你有什么梦?遇到一个好丈夫,还是得到无尽的财富,或是——」
「我已经懒得再作梦,因为老天爷不公平,我爸妈是好人却车祸死了,我弟弟优秀又善良,现在却躺在加护病房里,所以别说什么有的没的,除非真的能够让我圆梦!好啊!若这块石头真那么神奇,就让我爸妈死而复生,我弟弟化险为夷。」
老者微楞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这不过就是块普通石头,」韩秀芝摇着头,「为了我弟的事情,我心情真的很差,老爷爷,你就别闹了!我想醒来了!」
她快疯了,生活一团乱,还莫名其妙梦到一个怪老头,脑子灵光一闪,抬起手,就要往自己手臂上咬,或许一疼,她就可以从这个怪梦中脱身。
「等等!」老者制止了她,似乎知道她的打算,忍不住笑了,「你别心急,老头子没骗你,只要你找到长命锁的那一天,你就可以改变结局。」
改变结局……简单的几个字勾起了她内心深处的渴望。
「那把锁真的这么厉害?」
老者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继续笑着说:「等你找到之后就知道了!只是这把长命锁不在你的时空里,你得离开你的亲人,独自一人到陌生的时空去寻找。」
韩秀芝半信半疑的看着他,他的态度很诚恳,但说出的话却像天方夜谭般难以令人相信……如果连作个梦都能遇到诈骗,她这一生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你敢吗?」
「我没什么不敢,若真能改变结局,我就算不要我这条命,也要找到那把长命锁!」
老者专注的看着她,「此话当真?」
她倔强的回视,肯定的点头。
只见对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好极了!正如我方才说的,这块圆梦石可以带你穿越时空,让你有幸能够再续未了情,相逢话从头。」
「别再说什么未了情,情未了的!我听不懂也不想听,我只要知道长命锁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看着她不耐烦的样子,老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将手伸到她面前,摊开的手掌上似乎有团白雾,她探头仔细的看着,只见雾里有一只手拿着一把精致的锁,那个锁很特别,是用金线把各色珠宝串连而成的,那手将锁放进木盒里,阖上的瞬间,白雾消失。
「喂!」她急了,埋怨的看向老者,这老爷爷还真小气!「我才看一眼,还没看清楚呢!」
「若是有心,一眼便足够,你这丫头真是得改改脾气,去吧!」
韩秀芝心一惊,还想开口问些什么,但是额头突然像被东西砸中似的,痛得她差点飙泪,眼前顿时一黑,随即晕了过去。
而晕倒前,她只来得及啐了句脏话——他妈的,这个梦未免也太真实了!
第1章(1)
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韩秀芝冷眼看着眼前哭得像死了爸妈似的小丫头秋儿,觉得自己快抓狂了。
放眼望去皆是古色古香的摆设,这里对她来说像是戏剧里的场景,陌生又荒谬,她轻揉着太阳穴,听着哭声,一个头两个大——有没有搞错,现在该哭的是她才对吧!
她一觉起来竟从一个三十岁的大龄剩女,摇身一变成了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虽然平白无故年轻了十四岁,算她赚到了,但是……
她的手轻抚着额头,都过了好几天了还隐隐作痛,想她韩秀芝虽然年纪轻轻就没了爸妈,但她泼辣的性子是出了名的,向来只有她找人麻烦,从没人敢占她便宜。她不满的看着四周,她在这个鬼地方醒来后,从这个哭得快断气的小丫头处得知,这个身子原本的主人挨了顿打,头撞到桌角昏迷了好几天,小丫头还以为自己的主子不行了。
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韩秀芝心想,这正主儿确实是不行了,魂魄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换她莫名其妙的被困在这副娇弱的身子里,听小丫头诉说可怜的主子多歹命,受多少人欺侮,过着多悲摧的人生……她真的要疯了!
「闭嘴!」她终于忍不住开口怒斥。
秋儿吓了一跳,泪水硬生生的停住。
「你一直哭、一直哭,都哭几天了」韩秀芝忍了几天,已经受够了,决定不再装乖巧,「你是不是得了忧郁症,要不要去看医生?」
「我……」秋儿瞪大了眼,向来温和软弱的主子怎么会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着实被吓傻了。
「别你啊我的!去把眼泪擦一擦,老娘我还没死!」她眼睛一瞪,「我肚子饿了,有没有吃的?」
秋儿连忙一抹眼泪,用力的点着头,「小姐,等会儿,秋儿马上去张罗。」出去没多久,就见她手脚俐落的端了个托盘进来。
韩秀芝瞄了一眼,饭菜一如这些天的寒伧——一碗说是稀饭倒不如说是米汤水的东西再配上一碟黑漆漆的酱瓜,她皱起眉头问道:「我是个病人,你天天让我吃这个」
「对不起!小姐!」秋儿的嘴一撇,眼看又要掉眼泪。
「够了!」韩秀芝见状,知道秋儿又要开始展现孟姜女哭倒长城的功力,立刻说道:「别再哭了!我明白这寺里的吃食也不是你能作主的,我吃就是了!」
「对不起!小姐!」秋儿一脸的内疚,「府里已经好些日子没给银两了,秋儿身上真的没钱,不然秋儿等等去跟寺里的师父商量一下,说不定师父会给我们一两个素菜。」
「真是他妈的,」韩秀芝越吃越火大,「我到底是招谁惹谁了,那些个什么东西没把我打死,是打算把我给饿死吗?」
秋儿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暗自奇怪小姐醒来后的变化,瞄了眼她锐利的眼神,她不禁有些胆怯。
没两三下,韩秀芝就把东西吃得精光,喝完最后一滴米汤。
秋儿连忙递上棉布让她擦拭。以往小姐吃东西总是秀秀气气不说,还常常一边掉泪,三不五时感念一下自己悲惨的身世,醒来后倒是变爽快。
不料小姐没有伸手接过她递去的棉布,反而只用手背一抹嘴,让她再度看傻了眼。
韩秀芝看秋儿一副呆楞的样子,嘴一撇,将棉布拿过来,意思意思的擦了擦,然后丢到一旁。
秋儿连忙捡起棉布,并拿着空了的碗盘要出去清洗,但是才走到门口,她就一副见鬼似的跑了回来,「小姐、小姐——」
「干么、干么?」看她一脸惊吓的样子,韩秀芝有些紧张。
「夫人、夫人来了。」
从秋儿颤抖的身子,可以感觉出她很害怕来人,可韩秀芝还没来得及问个详细,门就被打开来。
大开的门,带来了外头的冷冽空气,一个带着疏远的女声在门口响起,「看大姑娘的模样,身体应是没什么大碍才是。「秋儿前几日还差人回府说什么二姑娘让大姑娘受了重伤,这话若传出去,让老爷以为二姑娘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不尊长上的事也就罢了,就怕外头的人还得误会我这个当家作主的后娘苛待嫡长女,让人受委屈了。」
「夫人!」秋儿看韩秀芝昏迷不醒多日,所以前几日才托人回府里想请夫人帮忙请大夫,现在夫人来了却没看到大夫,看来是要替二小姐出头的,她暗暗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缩在一旁。
韩秀芝看秋儿惧怕的样子,没来由的感到火上心头。秋儿虽然脑子称不上灵光,但也算纯真,一心为她好,少了她,受伤的自己处境一定更艰难,她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可不会让自己的人受委屈。
她静静的看着穿着华丽的美艳妇人朝她走来,缓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似乎正等着她起身请安。姑且不论她是个病人,就算她现在有力气,她也不想要跪一个压根不把她的死活当一回事的「母亲」,于是她半卧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从秋儿口中得知,这副身子的正主是国公府的嫡长女韩秀芝,生母刘氏在原主出生那一年就死了,眼前这位应是镇国公的填房李氏。她进门后陆续生了一女一子——二小姐韩灵,今年十四小原主两岁,大公子韩飞,今年八岁;韩飞年纪尚幼,待原主没有特别好或坏,但韩灵却是自小就以欺负长姊为乐,而李氏不出面主持公道就算了,最后甚至暗地帮着自己的女儿算计她。
偏偏原主性子软弱,只有挨打受欺的分,可笑的是外头却有着荒诞不经的传言——国公府的大小姐韩秀芝,是个欺负弟妹、不敬主母、苛刻奴仆的恶婆娘。
仗着向来镇守西南的镇国公长年不在京城,李氏写信哭诉长女如何不驯,惹得镇国公一怒之下修书一封要李氏好好管教。看来这个还没见上一面的「爹」,不管他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也不过就是个视人不清的糊涂虫。
李氏拿到镇国公的信后就直接让原主住到寺里,明着说要她好好修身养性,暗地里或许是希望她就死在外头,永远不要再回来。
不过李氏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她的宝贝女儿竟然趁着跟几个官家小姐来寺里祭拜月老的时候,找韩秀芝晦气,让这身子的正主儿一头撞上桌角,死得不明不白。
她轻触着额头上的伤,眼里的锐利一闪而过,「外头是否传言母亲苛刻女儿,女儿不知,但女儿身子确实不好,连请安都没了力气,还盼母亲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听到她的话,李氏轻轻一哼,「我也不指望大姑娘有什么规矩。」看她没事,李氏站起身便要走人。
「母亲,女儿是不知道什么规矩,只是不懂女儿都已经被赶到这寺里,也不碍着谁了,为何还不放过我?」
李氏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大姑娘的意思是说灵儿故意来找你晦气吗?」
韩秀芝也以同样的表情回视着李氏,「二妹妹是母亲的心头肉、掌中宝,自小知书达礼,怎会来找我这个姊姊晦气?我这伤不过是自个儿不小心弄的,不但让母亲担心,还让母亲大冷天的亲自跑这一趟,真是女儿罪过!只是母亲来这一趟也不算没有收获。毕竟这话传出去,外人更会赞扬母亲面慈心善,竟还愿意花心思搭理这个无可救药的泼辣大小姐,这可是用银子都买不到的好名声,您说,是吗?」
李氏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听出了韩秀芝淡然口气下的嘲讽,她不由得沉下了脸——
想她出生高贵,当今皇后还是她的表姊,打小她就是个被捧在掌心里护着的千金小姐,上门提亲的人更是多如繁星,但她一颗心却全挂在因进宫探望皇后表姊而意外有一面之缘,当时不过是个副将的韩敬山身上,可惜当时韩敬山已有妻室,她也不可能去当个妾。
就在她失望之余,韩敬山的原配刘氏在产下韩秀芝后没多久就病逝,当时她只觉得连天都帮她,便好死赖活的要父亲出面,让她嫁给韩敬山为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