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可是师父你上次瞒著我偷偷去执行任务,结果被山妖伤了元气。所以,这一回徒儿是非跟著您去不成了!否则您再一个大意,又伤神耗元的,万一出了意外,您叫徒儿下半辈子指望谁养活去?」理直气壮的反咬道,荣矜知道对方讨厌卧睡,一边勤快地收拾出给戍启打坐的位置,一边无比幽怨地指责他上个月让自己险些吓破了胆的行径。
要知道当时他之所以可以保持著笑容接过毕大人抬回来的戍启,完全是因为要迎接对方回家的微笑,在看到对方受伤颇重的瞬间僵硬在脸上的缘故。人类的身体很没用的,那一次胸膛里的心脏骤然一紧,他还以为自己要就此窒息而亡呢!
不是他胆小,而是人类的躯体太经不起吓。因此为了多活几年,他这回毅然决然地跟著戍启出了门!而不知是不是小时候托付不掉荣矜的阴影,一直盘桓在戍启脑海深处的关系,戍启好像认定了对方出了门后,没有自己一定活不了多久似的,即便俊颜上寒霜堆得再满,赶走荣矜的话也只字未提!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戍启已经学会认了。
只是戍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对方一路跟自己去除水妖,在添乱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凡夫俗子了,不再拥有神将之力,你和我一起又能帮上什么忙?」至少目前为止,这家伙除了替他们的敌人,争取对付他们的时间外,毫无建树!
「师父,别皱眉头嘛!徒儿虽然没有法力,但至少可以在师父您再次『大意』的时候出言提醒一句,省得您一个不察,又被些下九流的精怪伤了真身。」含沙射影的抱怨道,对于上次戍启受伤的理由,他可是咬牙切齿了很久。
「……我那次分神只不过是因为好像看到了什么很熟悉的东西。」漠然地解释道,在戍启看来,自己受伤是自己的事情,没有必要和别人多说什么。奈何荣矜不温不火却三不五时,提到一句的逼供方式太过磨人,讨厌多话更讨厌纠缠的戍启,不得不为了耳根清静全盘托出:「那时候突然有种厌恶的预感,所以才没注意到山妖的咒术。」
「会是天庭的追兵吗?」闻言,荣矜也收敛起了微笑。他当过天将,自然明白玉帝绝不会放过和他作对的人。纵使人间已近百年,在天上却连一年亦未到。
「不知道,我看过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东西了。不过好像有些红色的残影一闪而过……」仔细回忆了片刻,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好好记周围的事情,戍启不以为然的冷冷结束了话题,上前在荣矜为自己铺好的位子上盘坐下,静心吐纳起来。当年自天而坠的伤只好了七八成,虽然对方乃一般水妖不在话下,但现在多了一个累赘,他还是尽可能的多恢复一些是好。
「红色的吗……」没有打搅戍启的修炼,荣矜蹑手蹑脚地爬进床里躺好,闭上眼,脑中就浮现起一抹熟悉的颜色。这世上的红色与天上的红色同样多不胜数,然而能让目中无人且健忘的金龙,记在心中的红色却不过一二。
所以那抹红……会是靖修吗?如果是这位老朋友的话,那他此番又是敌是友呢?
「……」心里乱糟糟的,失去了身为天将的力量,面对未知的敌人,荣矜难得生出了不安的感觉。只是这全部的动摇在看到眼前闭目凝神的冷俊男子时,便坚定了。温柔的目光深邃却易懂,凝望著盘踞在自己心上的这个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只要确定自己费尽心机要守护的是不变的,就一定能以不变应万变的。
轻柔无声的默念著那个听到后,就再没有忘却过的名字,荣矜浅浅的笑了笑,似乎只要念到这个名字:心里就暖得开了花,总是忍不住要笑一笑的。
「戍启……」虽然是自己选择的,但说实在的,喜欢你……还真的是有够麻烦啊,呵呵……
第三章
戍启是龙,龙向来都是种任性而别扭的生物,尤其是在生气的时候……
半夜里莫名其妙地被荣矜吵起来,理由居然只是星空挺美。当即抓狂的戍启隔日不管对方,再怎么低声下气软磨硬泡,寒著整张脸,没得商量的夜以继日,硬是把剩下的七天路程缩到了三天,拖著半死不活的荣矜及时赶到了益川府。
提著「徒弟」大步迈进临水的客栈,戍启嫌弃地将四肢发软、赶路赶到脱力的荣矜丢在最近的一张桌子上,转头瞪向不敢近前的店小二,冷淡的吩咐:「给他食物。」
「客、客官……您想要点些什、什么?」闻言,不需要学会看人脸色,光靠本能也知道该害怕的店小二,仗著两张桌子的距离,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询问道:「我们店、店里的三丝鲈鱼、九香茄丁都是招牌菜……」
「不用了。」不等奄奄一息的荣矜挣扎著接口,戍启便断然的摆手挥退了小二:「他现在又饿又累,人在又饿又累的时候是吃不下什么东西的,给他两个馒头就行,省得糟蹋。」
「这、这样啊……」浪费了一张桌子只做成一文钱的生意,掌柜的和店小二都面有难色,只可惜怎么看这个紫衣的俊哥儿,也不是他们能得罪的对象。喃喃地答应著,看也不看桌上某人哀怨的眼神,小二快速的端出两颗尚温的馒头后,便躲去招呼离他们最远的客人了。
见状,戍启也不生气,反倒是略带兴味的坐正腰背,神采奕奕地观赏著面前的某人,敢怒不敢言闷声啃馒头的窘状。而被自己暗恋的人,看得连胃都开始泛苦水的荣矜,则把仅剩的精力都放在叹气上了,自然没有注意到有一双炽热暧昧的眸子,从他们落座后就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他身边的人……直到坐在对面的戍启莫名其妙地蹙眉改变了话题——「……好香。」淡淡地说道,戍启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似的,开始巡视四周。
「啥?」不可思议地嗅了嗅自己手中索然无味的白面馒头,荣矜只能认为前者在评价邻桌的菜色。然而一些青菜豆腐的家常便饭,应该是不会让向来挑剔又是纯粹食肉的同伴侧目的啊?更何况……任凭他再怎么用力吸气,也没有闻到一丝特别的可以称之为香的气息。
「戍启……你多久没有进食过了……」皱紧双眉,荣矜开始有些担心对方饿出幻觉来了。毕竟从他们出发以来,戍启都没有找到过觅食的机会。
「我一个半月前吃得很饱,三个月内不会需要食物的。」就事论事地反驳道,虽然话是对著荣矜回答的,但显然戍启分神在其他地方。
「……」笑容有点僵硬,习惯了被鄙视却很少被忽视的荣矜不满地捏了捏馒头,探身顺著戍启锁定的目光望过去,正对上一双春波荡漾的媚眼。怎么搞的?外表英俊的同伴会被女子大胆示好,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向来对女人男人的暗示无动于衷的戍启,怎么居然会格外的青睐乡下地方只多几分姿色的村姑呢!?
「……你干什么?」不悦地收回视线,戍启眯眼瞪著闪身挡在自己眼前的障碍物。
「不要看了,又没什么好看的。」和他们在天庭看到腻的仙子仙姑们根本没得比。
没有反驳荣矜泛著暗酸的说辞,虽然对方好看的笑容不见了,口气也令人听得不爽,可对于自己无法判断正确与否的事情,戍启是没兴趣反驳的。只不过:「我没有仔细看过仙子的脸,人脸的美丑对身为龙的我也没有意义。但是她很香,我能闻到。」顿了顿,他直率的补充了一句让荣矜笑逐颜开的评价:「很香的味道,但是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不要看了啦师父!直勾勾地看女人是会被人当成登徒子的!」心里突生的刺,被爽快的拔掉,荣矜如释重负的舒展开眉,笑容格外灿烂,看得戍启微微一呆。
「……是她先看我的。」
「话不是这么说啦,师父。」头痛地扯了扯嘴角,正当荣矜想要就势再给对方,重上一次有关凡界礼仪伦常的课时,一声妩媚的搭讪蛊惑地飘了过来:「这位公子,奴家与您一见如故,定是三生有缘,愿意以身相许,长侍左右,还望公子不弃。」
「……开什么玩笑?」瞪大眼睛,连吃醋都忘了,荣矜只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想当初他偷溜下凡那阵,凡间女子见了他的俊美连魂都酥了,但就算之后回家憔悴相思郁郁而终,也不敢当著男子的面表露心迹。可如今……
「姑娘,你这也太——」
「这里不是地方,晚上你到我房中来寻我便是了。」
「戍——师父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想替戍启拒绝美人恩,就听身后有人已做出了决定,荣矜倒抽了一口气,险些忘了自己恪守的辈分!从爱上男身的金龙那一刻开始,他已随时准备好,当对方名正言顺的喜欢上匹配的女子时该怎么应对了。然而事发突然,对方又是怎么看怎么不入眼的乡野村妇,一时间打击过大,荣矜竟然万念俱灰的摇晃了一下身形,幸好被眼疾手快的戍启冷冷托住了……
「我今晚住天字号上房,你去睡隔壁。」面无表情的目送著频传秋波的女子离开,戍启半是扶持,半是拖拉的扯起荣矜,还顺手捡起对方啃一半掉在桌上的馒头:「晚上你留在自己房中不要出门,我不希望被打搅。如果没吃饱,把馒头带到房里吧。」
「不、用、了。」皮笑肉不笑的挂在戍启胳膊上,荣矜牙齿磨得喀喀作响,但人还是深深地看了不为所动的对方一眼,甩步走向了派给自己的隔壁房间:「多谢师父关心,徒儿已经吃得很撑了!」可恶,论才论貌他也不该就输给这么个村妇吧……难道就因为那女人很香,所以戍启就动心了?不可能啊……他明明也说讨厌那味道的啊。
啊啊啊……可恶,他想尽办法回到他身边,又从小到大忍了那么久,难道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喜欢的人,原封不动的送给别人吗?
做神的时候也就算了。既然做了人……他荣矜这辈子就还没那么伟大——
「……至少我要亲自确认师父和她在一起会不会快乐!」不容商量的硬挤进戍启的房间,荣矜找了个连自己都觉得伟大的理由,不论戍启用冷眼还是冰面孔威胁他出去,他都一概视若无睹。
「出去。」若有所思地瞪著赖在自己床上的不速之客,戍启的瞳仁漾过金红色的异彩。
「不!」用力地摇头,荣矜不甘示弱地回瞪对方。要知道,他在自己屋里已经烦恼得够久了,现在他只要确定戍启真的喜欢那个村妇,就足以说服自己认命了。毕竟,他是爱这条龙的,因为太爱了,所以只要这条龙快乐就好了……
「你留在这里很碍事。」白了眼誓死不从的来者一眼,戍启厌倦地叹了口气。
「……」会坏了你的春宵好事吧?酸溜溜地咬了咬牙,荣矜握紧拳头,抑制住涌上心头的名为私欲的猛兽,反覆强调自己真的只要确定戍启是幸福的就好!但是确认了之后呢?他能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离开对方吗?他真的能离得开对方吗?
「喂,干嘛不回答?」不太习惯自己是话多的那方,戍启闭了嘴,四周的气氛一阵低靡。默立了片刻,见荣矜低头不语,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凑上前去,探身揪起了霸占自己床铺的荣矜:「对了,还有……你从进客栈开始为什么都不笑了?」
「……笑不出来。」先是饿得半死却只有馒头啃,紧接著暗恋的对象又看上了别人……就算他荣矜的气度再大,恐怕也扯不出半个好看的笑容了。
「……我不喜欢。」
「啥?」呆了呆,正在和自己内心的自私挣扎的荣矜迷惘地抬头,正对上戍启一本正经的双眼。
「你不笑的时候很难看,我不喜欢。」斩钉截铁地说道,戍启一手揪著荣矜的领口,另一只手欺上去,自顾自地推拉著他的唇角,想要找回自己记忆中温暖的弧度。
「哇!停、停手啊!师父——嘴会被你扯破的——哇啊啊……」狼狈不堪地推开撕扯自己嘴巴的罪魁祸首,荣矜心有余悸地缩了缩,手脚并用的倒爬到床铺的更内侧:「师父啊,拜托你也讲点道理好不好,我是凡人,不高兴的时候自然笑不出……」当然,神不高兴的时候,应该也笑得不怎么能看就是了。
「你为什么不高兴?」闻言,戍启皱起俊美笔挺的双眉思索,眼中的金红色华光更盛。他已经如约找到了这家伙的转世了不是吗?自从他找到之后,十年来,这家伙不是一直都整天乐呵呵地围著自己绕东绕西的吗?已经高兴了十年的人,为什么说不高兴就变脸了呢?他想不透……龙不善于思考。
「还不是因为你要娶师娘的缘故。」幽怨地抱怨道,荣矜有点不敢直视对方异彩流光的锐利眸子。戍启的眼睛太澄澈,因为没有多余的杂念,因为他的纯粹而霸道的清澈。而此时此刻,那清澈得过头的眸中,现在正倒映著自己,离得太近,只倒映著自己——
这种认知让他心神经不住一阵荡漾……
「师娘是谁?我为什么要娶她?」
「咦咦?你不是喜欢上今天下午的那个村姑了吗?就是你说很香的那个。」
「我什么时候喜欢她的?」
「啊?你不是说她很香的吗?还约她今晚来幽会……」
「她确实很香。至于我今晚约她的缘故嘛……喂,你就是因为她而不爽的吗?」
「不要岔开话题啦,师父!」有气无力的扯开戍启掐著自己下巴的手,荣矜刚准备追根究底地问下去,猛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缓缓停在房门外。不等那娇美的唤门声响起,戍启就目光一凛,出手迅速地拉过棉被,将不知所措的荣矜用棉被遮掩住推到了床的里侧,自己则端坐在床边,掩去他的身影。
「师……」
「想活命就别出声,我已经不想再分心了。」
「……」很少被戍启用严厉的口吻命令,荣矜不假思索的闭嘴,乖乖屏住呼吸蜷缩在床内,只留一双晶亮的漆黑眸子,透过被缝密切的关注著屋中的动向。反正戍启的行为再怪异,也总不会是留自己在这里亲眼目睹风月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