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知道他是谁。在我还没调来台北之前,我就已经见过他了。”
“有前科?”
“对,我把他送进牢里过,他叫李铭军,有妨害性自主和毒品前科。林东恩有跟你提过任何关于这个人的事吗?”
孙时郁摇摇头,反问道:“你查过这个李铭军了吗?”
“查过了,找不到人。他住的几个地方我都派人去查过了,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嗯……”他抚着下巴,“的确是很可疑。”
他俩暂时无言以对,彼此各有想法,孙时郁率先打破了沉默,道:“明天我会调整人力,把市区的监视器再调出来看过一遍。至少先缩小范围,再找出特定区域,我想附近居民应该多多少少会见过他们两个人。”
“也只能这样了。”有了结论,周静潇抬手看了眼手表,道:“你赶时间吗?”
“还好,怎么?”
“虽然我不知道顺不顺路,不过你送我一趟吧。”
“去哪?”
“当然是回家啊。”
“你不是开车来的?”
“我又不会开车。”
孙时郁一脸惊吓。
“你那是什么脸?”
“抱歉,我有点意外。”以对方平时精明干练又强悍的模样,他从没想过她居然不会开车。
“怎么?人不能有弱点吗?我无法同时操作机械、同时认路、同时又要在脑袋里思考工作上的案子。我计算过了,风险比酒驾还高。”
“周检说的是。”
“你车子停哪?”
“跟我来。”
他领着她来到停车处,两人相继上了车,她系上了安全带,顺口提了句——
“听说你最近打算再娶?”
“啊?”这话题来得太突然。孙时郁愣了下,满脸错愕,为什么会扯到这里来?
“你从哪里听来的?”
“听你长官说的。”
“他又胡说八道什么了?”被人放暗箭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一天遇到他,我们聊了一下小孩子的事,他提到你单亲很辛苦,常常加班到十点,还得匆匆忙忙赶回去接小孩;他说有劝你再娶,就算是为了儿子也好,然后你说你有在计划了。”
“见鬼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计划?”
“不知道,他不是有介绍对象给你?他自己说的,还说你很满意?”
“我——”他突然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长官确实有推荐他对象没错,而且他也说过对方条件很好之类的赞美,但这个对象此刻就坐在副驾驶座上,而他一点也不想娶这个女人。
不得不承认,周静潇是美女,甚至有“地检署之花”的称号,可他就是无法想像自己跟她接吻的画面,那会让他起鸡皮疙瘩。
“总之那是办公室谣言,我现在没有再娶的计划。”他苦笑着澄清,“至少就目前为止,我还没遇到任何一个合适的对象。”
“什么样才叫作合适的对象?”
他耸耸肩,脑袋里其实也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我说不上来,至少要有种想跟对方当夫妻的感觉吧。”
“那如果遇到了呢?遇到一个会让你想跟对方当夫妻的女人,你就会重新考虑吗?”
坦白说,他没想过这种问题。半晌,他将问题丢了回去,“你呢?如果是你遇到了,你会考虑再嫁吗?”
“不会。”
“看吧,你应该懂我的顾虑。”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立刻否决了他的猜测。
“不然呢?”
“我不想嫁,但我会强迫对方入赘。”
“……果然很像你的作风。”
幸好他一点儿也不想跟这个女人结婚,否则小翔大概要改姓了。
开了夏家的门,一楼灯光昏暗,安静无声。
孙时郁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转眼也十点多了,他心想那女人大概正在二楼陪他儿子睡觉吧。
他脱了鞋,放轻步伐,熟门熟路地进了屋里,悄然爬上二楼。
自从夏光桦给了他钥匙之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得自己拿着这把钥匙进屋,因为那女人根本懒得再替他开门。
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不,也不能说是不喜欢,或许比较接近是抗拒,那会让他产生一种不太恰当的错觉,以为他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他隐约也有自觉,因为小翔的要求,他辞退了原先的保母,然而不只是小翔已经完完全全喜欢上了这个新的保母,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渐渐对她产生了依赖。
那样的羁绊,早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想。
例如,他将她的钥匙系到了自己的钥匙串里;又例如,她的手机号码从此被他列为速拨名单的第一顺位,再例如,紧绷了一整天之后,在踏进她家的那一瞬间,他会感到无法言喻的心安与松懈。
他甚至习惯了她家的格局、爱上了她家的气味。
就算她的料理一直都没什么进步,但她偶尔心血来潮替他准备的宵夜,却总会令他暗自欢喜,然后吃个精光。
那是“家”的感觉。
可它终究不是真正的家。
曾经,他也拥有过一个真正的家,然而那个家却甜蜜不了太久,最后甚至粉碎在他的手上。他想,或许这就是问题的症结点吧,正因为不是他的家,所以才能给他这种美好的幻想。
来到了她的卧房,果然看见两个人抱在床上,似乎已经熟睡。
女人以双臂拥着男孩,而男孩像只无尾熊似的夹抱着她。
孙时郁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那感觉,像是一阵微风吹过他的心湖,带起了浅浅涟漪。有多久他不再看过这样的画面;又是多久了,他不再奢望这样的画面?
如果遇到一个会让你想跟对方当夫妻的女人,你就会重新考虑吗?
他猛地想起了周静潇的话。
如果是这个女人,他会有想当夫妻的念头吗?他其实不太确定。自从离了婚之后,他不得不相信,也许自己根本不适合走入婚姻。
很多人试图介绍对象给他,但理由通常没什么创意。
有人会说:“谁谁谁家的女儿很适合你。”
也有人说过:“某家的谁谁谁现在还单身,而且不介意你的工作时间长,更不在意你已经有一个小孩。”
总之,理由大同小异,给他的感觉多半是“为了娶妻而娶妻”。
他也许不是个浪漫的人,但也不是个没血没泪的现实主义者,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了给小翔一个母亲而再娶。
过去不会,未来也不会。
然而,当他看见眼前这副景象的时候,他动摇了,却听不见自己心里真正的声音。
内心的悸动究竟是为了这个女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他无法辨别。
最后,他决定不叫醒她,而是转身又回到一楼。
他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之前周静潇对他说的那些线索。想着想着,突然一个女人的嗓音传入耳中。
“干么不开灯?想吓谁?”
他回过神来一看,见她从阶梯上走下,顺手点亮了日光灯。
“你醒了?”
“嗯,刚醒而已。”她走了过来,坐在沙发的另一侧。
“我已经尽量不要去吵醒你了。”
“就是这样才奇怪吧,”她忍不住取笑道:“哪有人来保母家接小孩子还搞得自己像贼一样,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睡得很熟。”
“哪有很熟?我不是醒了吗。”
“既然你会自己醒来,那我何必吵醒你?”
这什么歪理呀?算了,反正不重要。
第6章(2)
“你晚餐吃过了没?”她问。
“不太确定。”
“什么叫作不太确定?”
“我不知道一个御饭团能不能算是晚餐。”
“呃……那我去冰箱看看有什么可以弄给你吃好了。”说完,她起身,作势就要走向厨房。
他却也跟着站起,制止了她。
“不用麻烦了。时间也不早,我先带小翔回家,你休息吧。”说完,他拿出自己的皮夹,支付了今日的薪水给她。
她接过手,突然觉得那几张钞票有些沉重。“我说啊,你要不要少算点时薪给我?”
“为什么?”他皱眉,笑了,“哪有人赚钱还嫌时薪高的?”
“因为……该怎么说……”她支吾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最初,他以时薪七百来利诱她;后来,她因为拿得很心虚,于是主动要求“以量制价”。
她表示既然自己已经从临托升等为正式的保母,那么她可以算他便宜一点,一小时四百就好,毕竟她没有保母执照,也只算是基于友情帮他带孩子。
可她最近仔细计算了下,觉得自己还是很无良,毕竟她不是时时刻刻都在照顾孩子,小翔已经六岁了,很多事情都能自理。
他可以自己吃饭、自己上厕所、自己写作业,甚至累了就自己找床睡觉,她根本没花上什么心力。
“你自己都没算过吗?照这种模式支付下去,你的薪水搞不好有一大半都被我赚走了。”
他听了,笑了笑,不以为意,“你会不会替我顾虑太多?”
“我虽然不是很聪明,但至少还懂得不能杀鸡取卵的道理。”
“我现在变成鸡了?”
“而且是会下金鸡蛋的鸡唷。”
“够了你。”他被她逗得笑出声,道:“放心吧,出生入死的代价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少,我绝对支付得起你的时薪。”
夏光桦说不出话来,心里好闷。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可她就是不想再赚他的钱,尤其这是他出生入死赚来的钱。
她那阴郁的表情让他有些在意。
“还是你其实不太想继续这份工作?”他擅自猜测了她的想法,“是不是觉得太累,吃不消?”
“呃,倒不是因为这样……”
“你还得画稿子不是?”
“是呀,但我可以半夜画稿、白天睡觉,晚上帮你照顾小翔。”
“这样你到底一天睡多久?”
“最近画稿的压力是比较大没错,但……”她歪着头计算了一下,“大概四小时吧?哎呀,无所谓啦,我年轻力壮,顶多就是睡少一点——”
一句话未完,他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
“你睡太少了。”他的手劲极为温柔,抚触里甚至有着一股对她的怜惜。
她因他突来的举止而惊愕,整个人浑身僵硬、绷紧了神经。她毫无反应,只是瞠大双眼地看着他。
“黑眼圈愈来愈深,你真的撑得住?”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道:“如果吃不消的话,可以让我知道,我会再去找其他的临托保母。”
她根本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
“你有听到吗?”
“啊,有!”她如梦初醒,慌乱应声。
静静凝视着她,他并不是没注意到,而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最近瘦了一些,气色也不比从前初识的时候好。
他知道这女人一定濒临透支了,只是逞强着不说。
“还是你需要我来照顾你几天,像是坐月子那样?”他开玩笑似的道。
“你?照顾我?”她笑了声,不搭理他的胡言乱语,“你还是想办法好好照顾你自己吧,大忙人。”显然对他没什么信心。
正巧,他这个人就是不太喜欢被看扁。
隔了两天,他请了一天的特休,七早八早拎着一袋生鲜蔬果,凭她给的那把钥匙进到了她家。
屋内安安静静的,这时间她大概还在睡吧?
轻手轻脚爬上楼,她却不在卧房里;他纳闷了下,来到她的书房,发现她竟然趴在工作桌上睡着了。
他皱了眉头,心里的酸涩与不忍像是咬了一口柠檬,软了他的牙根。
“光桦?”他低声唤了她的名。
见她没反应,他走到她身旁,俯身在她耳边又唤了一遍,“夏光桦,别睡这里了,去房间睡吧。”
她仍是没反应。
他叹了口气,干脆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卧房。
突来的轻飘感让她稍稍醒了过来,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她朦胧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不当一回事地继续睡。
他忍不住苦笑。这女人的戒心会不会太低了点?
一路将她抱进了卧房,直至将她轻放在床上,她都没再睁眼。
想必她一定是体力透支了许多天,才会睡得如此沉。
他坐在床边,低头凝视着她的脸蛋,情不自禁地曲起食指,指腹在她的颊上轻触了下。
“睡美人,你睡得这么香,不怕我趁机对你怎么样吗?”他低喃着,却不知道是对着她说,还是对着自己说。
须臾,他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卧房,因为怕再继续这么待着,他想碰的就不只是她的脸颊而已了。
几个小时之后,夏光桦被食物的香气给诱醒。
强忍着浓浓睡意所带来的痛苦,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子,心想是哪家人这么没道德,大白天就在煮这种香死人的料理。
她几乎是闭着眼睛摸到了窗边,正打算把窗户给关上——嗯?等一下,她什么时候回到房间的?
怪哉,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在书房里画稿啊,莫非她赶稿赶到灵魂出窍、胡里胡涂爬回房间里去窝床?
算了,那一点也不重要。
她的意识在清醒的瞬间就已经被这阵阵飘香给绑架了,她还闻到了浓浓的九层塔香气。
那是哪一道菜?是三杯鸡还是炒蛤蜊?香气充斥了整个房间,简直就像是嘲笑她这个只会啃面包吃饼干配咖啡的鱼干女。
一想到这里,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下床。
可恶,等她刷牙洗脸之后,她要到超市对面那家快炒店去疯狂点他个四道菜来犒赏自己——虽然她不知道是要犒赏自己什么。
梳洗过后,她走下楼,可才踏没几阶,她就看见孙时郁大方地坐在客厅里翻阅杂志,她吓得差点直接从阶梯上滚下去。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驻足在阶梯的中间,错愕不已。
他看了她一眼,失笑道:“这是给我钥匙的人该讲的话吗?”
“唔……我的意思是,这时间你不是应该在上班?”
“我总能休假吧。”
“那你在这里干么?”
“看不出来吗?”他的视线瞥向餐桌方向。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有一桌的菜。
原来她刚才闻到的香味都是来自这一桌。她愣了几秒,怔怔地步下阶梯,走到餐桌前。
“你醒来得正好,刚起锅不久,应该还没凉,我正想着该不该去叫你起床。”
“这些都是你做的?”她回头看了沙发上的人一眼。
“当然。”
“骗人!”她自尊心受创了,“你怎么可能会做菜?”
“食谱多翻几遍,照着做能有多难?”他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低头继续看着手上的杂志。
“可是……”比起追问是哪本食谱这么好用,她更好奇另一件事,“你难得休假,为什么不在家休息?”
“我不习惯闲着没事做。”他从容地翻了下一页。
“什么呀?”她笑了出来,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答案。“不习惯闲着,那你干么还休假?”
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在想,你平常都已经吃得很随便了,赶稿的时候肯定只吃手边的垃圾食物吧。”
糟糕,被发现了。
可她随即回过神来,打哈哈反驳,“唉唷,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别看我这样,小翔下课回来我总要煮点像样的东西给他吃吧?所以我不是只吃垃圾食物哦,我也是有在吃正场养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