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凯看了眼,“哦,这个人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他常常会买一堆菸酒和宵夜过来。”
听了,孙时郁心里有了底。
他伸出手,又点了几下萤幕,跳出第二张照片,那是当初周检交给他的卖场监视器画面。
“你的二房东是不是这个人?”他指着东仔旁边的那名男性。
“对,就是他。”
孙时郁心里一声Bingo,拿回手机,随即转身走出了侦讯室,第一件事就是拨了电话给周静潇。
没一会儿,彼端有人接听。
“喂,我时郁。我想我找到你说的那位李铭军了。”
不出所料,在那两间上了锁的房里搜出了不少东西。
他们先是找出了大笔的现金、毒品,原以为只是逮到了普通的药头,没想到随后又在一只纸箱里发现了一整叠的护照。
那些护照的主人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女孩子,主要来自韩国、日本、中国、东南亚。纸箱里还有这些女孩们的露点照,像是型录般被整齐排放在一本册子里,上头甚至还标示了每个人的“价钱”。
明眼人都知道这房间里藏着什么样的邪恶。
周静潇翻阅着那叠护照,脸色愈来愈凝重,“老天……这些女孩的入境日期,几乎都……”
“嗯?”孙时郁看了她一眼。
“有些女孩甚至四年前就已经入境了。我大概算了一下,入境的时候她们根本还未成年。”
“我想她们一进来就被毒品控制了。”他翻着那些不雅照片,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道:“我现在想不透的是,东仔被活活打死,跟这件事情的关联性有多高?”
“他会不会是早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偷偷蒐证却被人发现?”
“我觉得不太可能。东仔做事很谨慎,他通常只会把线索告诉我,让我自己去找证据,他不会代替我去做这件事。”
“那不然还会有什么——”
在一旁的小刘突然打了岔,道:“这里证物太多了,我是不是要先打电话把监识组的人叫过来?”
“不,先别这么做。”周静潇果断否决了这个建议,“人蛇集团的机动性非常高。我们不确定这家伙什么时候会回来,万一他发现地方被抄了,我们谁也救不到。所以,我建议先保持原状,不要打草惊蛇。”
“等等,我找到几个可疑的地址了。”孙时郁将册子递上前,“你看,有六组地址和电话,我猜这应该是女孩们被藏匿的地方,或是——”
“进行性交易的场所。”周静潇替他接了下文,起身道:“我先回法院声请搜索票,你们打电话叫支援,顺便评估一下哪个地方比较可能是那些女孩的拘禁处。”
说完,她抓起包包就要离开,可她前脚才一踏出,随即又缓缓退回了房内。
“你不是要——”孙时郁抬头一看,愣住。
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拿着手枪指着周静潇的额头,周静潇举起双手,不敢轻举妄动,两名刑警亦是。
“这不是周检吗?真是令人怀念。”李铭军认出了她的脸。当年就是这个臭女人把他送进牢里,他想忘记也难。
李铭军突然将周静潇抓到身前,以手臂勒着她的颈,枪口直抵着她的太阳穴,发号施令,“你们两个,把枪摆地上,踢过来。”
检察官的命就在歹徒手上,除了乖乖听话之外,能有什么选择?
孙时郁照办了,小刘跟进,他俩相继将腰间的手枪取下,缓缓弯身摆放在地,然后踢到李铭军的脚边。
“还有手机。”
他俩也照做了。
李铭军将两把警枪拾起,塞到了自己的腰间,随后又将两支手机收进了口袋里,他挟持着周静潇步步退后,来到了大门口。
他并没有要求周静潇把她的手机交出来,这让孙时郁有了最坏的猜测,他几乎可以想像对方接下来想干什么——
那个男人无疑会把周静潇带走,将他与小刘两个人反锁在屋内;接着,他会抓紧时间联络其他人,让背后的集团成员以最快的时间逃离现址。
最后,警方找上门也只会扑空;至于周静潇会有什么下场?他不敢想像,只知道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眼看对方就要退出屋外,他向周静潇使了眼色,对方懂了,也做了准备。
完全没有任何迟疑,周静潇嘴巴一张,使尽吃奶的力气狠狠咬了李铭军的手臂一口,血腥味在她嘴里蔓延开来。
“哇啊啊!”李铭军哀号了声,举枪就想朝她头上敲,“臭女人,你敢咬我!”
孙时郁见状立刻扑上前想夺枪,却被李铭军将周静潇推了出去,瞄准她的背后扣下扳机。
“周检!”
那几乎是不经思索的本能,孙时郁一把抱住周静潇,以自己的身体护着对方,然后是“砰”的一声枪响,两人双双倒地,子弹打进了孙时郁的背,周静潇则毫发无伤。
李铭军还想继续开枪,小刘见机不可失,立刻扑上前夺枪压制。
“时郁!”周静潇撑起身子,看着满地鲜血,她急忙脱下外套,按押在孙时郁的伤口上,“你撑着点,我现在叫救护车,你给我撑着!”
孙时郁茫然地盯着前方。
他不是第一次被人开枪,却是第一次在没有防弹衣的情况下受到枪击。
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周静潇惊慌失措的表情,他很想说“没事,死不了,皮肉伤而已,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可是他却无法发出声音。
等到救护车抵达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第10章(1)
孙时郁的运气还算不错。
子弹既没贯穿内脏,也没打碎骨头,所以手术很单纯,只是取出子弹的碎片、缝合,然后观察一下有没有发烧发炎的状况,若是一切安好,那么他隔天就可以出院、下周就能继续上班。
他醒来的时候,周静潇就坐在他的病床边,正式且诚恳地向他道谢。
“如果不是你替我挡了那颗子弹,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我了。”
“那没什么。”他摆摆手,没放在心上,“看见歹徒对着检察官开枪,我想其他员警也会冲出去挡子弹。”
她苦笑,摇了摇头,道:“你的想法未免也太正面了。而且,你还有一个儿子,万一你出了什么差错,我拿什么去赔给你儿子?”
“你不也有一个女儿?”
“……那完全不是我这句话想表达的重点。”
“我也不想从你的嘴巴里听到那些。”孙时郁转移了话题,道:“案子后来怎么样了,那些女孩找到了没有?”
“有。”
“跟东仔的死因有没有关联?”
“你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无关。”
“太复杂了,说简单点。”
“里面有一个女孩子,从东南亚来的。”周静潇顿了几秒,“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被打得很惨,别说是接客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他听着,没说话。
“制作笔录的时候,问她为什么会被打成那样,她说有个男人打算带她逃离那个地方,可是不知消息是怎么走漏的,她被打个半死不活,男人则被一群人带走。说到这里,你应该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
孙时郁叹了口气,没想到东仔被残忍杀害的原因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她指认过了?”
“嗯。”
“所以东仔是因为她才认识了李铭军?”
“事实上,正好相反。”她一副早知道你会这么问的表情,道:“根据那些女人的说法,林东恩是透过李铭军的牵线才会到她们的场子去工作。你知道的,就是当马夫、负责把风之类,后来跟那个女人熟了,聊的事情变广、变深,就渐渐愈走愈近。”
和东仔合作了五年多,理所当然也培养出了一些义气;事到如今,东仔惨死在恶棍的拳脚下,孙时郁却什么也不能做,甚至连出手打死他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他无法不去思考,在计划逃亡的这段期间里,东仔是否有想过要求助于他?他是否曾经错过了什么重要的暗示或讯息?
“唉,别想了,”见他眉宇深锁,周静潇其实理解他的感受,她轻吁一声,“你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就算你自责到死,东仔也不会活过来。”
他没答话,只是露出浅浅的苦笑。
“不如我说点轻松的话题逗逗你吧,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她脸上的表情令他有点戒心。他想了想,道:“那得要看你说出来的内容是什么。”
“嗯,事情是这样的。”她娓娓道来,“我的办公室里呢,有一些单身的女人,平均大概二十七、八岁吧,她们最近打算办个联谊,然后有人拜托我问问你有没有兴趣。”
“蛤?我?”他指着自己,一脸讶异,“为什么会问到我身上来?”
“恭喜你还算是有一点魅力。”
“你没让她们知道我离过婚,而且身边有个儿子?”
“当然有。”
“那她们为什么——”
“真爱无敌啊,哪有为什么。”
“……”
“还有啊,你这次受到枪伤的消息传出去,好几个妹妹心疼到心都快碎了,一整个早上疯狂传简讯问我你醒了没。”
“有这回事?”他眉一挑,怎么觉得这话里弧的成分居多,“你的办公室从哪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戏剧化?”
“从你中弹的那一刻开始。”
“你……”
“啊,还有,你想吃什么的话,可以列一张清单给我。”
“干么?”
“她们会很愿意带过来给你。”
“不必了。”他断然拒绝。
“真的不必?”
“嗯,真的。”
因为他现在只喜欢吃一个女人做的饭菜,即使她的厨艺不太好,即使她进步的速度很慢,他仍是甘之如饴。
“好可惜,我本来还以为——”
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推开。
冲进来的是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她左右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病床上的孙时郁。
原本在交谈的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入侵者给吓住了。
那是夏光桦。
她长发披散,喘着大气,身上的衣服凌乱不整,一副活像是从七里之外狂奔赶来似的。
“光——”他启唇,却连她的名字都还没喊出口,就被她打断了。
“什么嘛!”她松了一大口气,整个人瘫软,扶着墙气喘吁吁的道:“我还以为你插管命危,结果人还好好的啊!”
插管命危?这又是哪招?
“我哪时候命危了?你祖咒我吗?”
“是那个什么小刘说的呀!”她反呛了回去,“不信,你自己去问他,他用你的手机打给我,说你受伤了,还一直重复说着什么血流不止、昏迷不醒,我当然会以为你命危啊!”
“我看你根本只听一半就把电话挂了吧……”
“哪有?我至少还记得问医院地址。”
“小翔呢?”
“去学校了啦,你傻了吗?”
哦对,现在是白天。
“我昏迷了多久?”他转向周静潇,问道。
“不到二十四小时。”给了个答案,周静潇趁机追问了对方的身分,“这位小姐是你的……”
被这么一问,夏光桦和孙时郁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啊,她究竟是他的谁?儿子的保母、隔壁的邻居,还是最近不小心被他跨越界线的女人?
房内顿时一片静默,但他俩相互凝望的视线里,交流着连旁人都难以无视的暧昧。
周静潇干笑了下,耸耸肩,道:“好吧,我想我差不多也该走了。”她识相转身离开,却在房门前停下脚,又抛来一句,“对了,照这样看来,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帮你把刚才的事情回绝掉?”
“全都回绝掉吧。”
不管是联谊也好,爱心补品也罢,他什么都不需要。
闻言,周静潇比了个“OK”的手势,掉头走出了病房。
“回绝掉什么?”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夏光桦的好奇心。
孙时郁看了她一眼,像是故意要刺激她似的,坦白道:“联谊。”
“联谊?”
“可能是跟一些单身的检察官或是书记官,我也不太确定。”
“哦……”她点点头,静了一会儿,又问:“你喜欢同行的?”
啧,这女人是失忆了吗?“我以为我那天已经表示得够清楚了。”
“表示什么?”
“你装傻吗?”他倾前,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
她错愕,脸颊有些红了。
“嘶……”结果他因为动作太大,背上传来一阵撕扯与灼烫的剧痛,“痛……扯到伤口了。”
“谁叫你受伤了还不安分。”
“谁说受伤了就不能示爱?”
“你可以用嘴巴。”
“我是用嘴巴没错啊。”
“我的意思是用嘴巴说!”
他被她逗笑了,一笑又扯到了伤口,“痛痛痛……”
“够了你。”她可是完全笑不出来,“你的伤口在背后?”
“嗯。”
“是……枪伤吗?”
“小刘没说?”
她摇摇头,“没有,他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只说你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伤,没说太多细节。”
他没答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双眼有些浮肿,眼底布着淡淡的血丝,他不太确定那是因为缺乏睡眠,还是因为哭过。
“你其实可以不用来的。”
“我怎么可能不来。”
“你自己也才刚出院,应该要在家里好好休息,别到处跑……说到这个,我这几天会找一个新的保母来照顾小翔。”
“为什么?!”她的表情彷佛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居然问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要让你能够好好休息,而且你现在也不缺钱了,没必要让自己这么忙碌。”
他后来知道了她是连载作者,也去了解“连载作者”的意义,知道她就算没有经济压力也必须如期交稿,所以,他不忍再增加她的负担。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负心汉。
“重点又不是钱……”她低喃。
“是呀,以后我们不谈钱了。”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你想见小翔,随时都可以去我家,我甚至现在就可以把钥匙交给你。”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你可以直接搬进去”。
“那我想见你的时候呢?”
他耸声肩,“你有我的电话号码,我也有你家的钥匙。”
也许他想表达的意思很单纯,可她脑海里的画面似乎有点越界了,不小心往辅导级的方向做了联想,她连忙甩甩头,甩去了脑中那些莫名香艳的画面,扯开了话题。
“有件事情,我有点在意……”其实是相当在意,而且不解。
“你说。”
“你受伤了,没人联络你的家人吗?”虽然早就知道他和母亲关系不好,但儿子受伤了,做母亲的理应知情才是。
他却摆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你自己出了那么大的事,不也没通知家属?”
“那又不一样,那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们担心。万一我爸妈知道我独居出了那种事,他们早就把我绑回花莲了。”她才不想谈什么远距离恋爱。“而且,跟你比起来,我受的那点伤根本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