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她鼓起勇气到爹亲的房内,见爹亲沉睡着,然而气色已经好上许多,心中的石头又放下了一些。
“小姐不用担心,大夫说老爷没事了,多亏世爷不知道上哪找来上等的药材给他补身,老爷再过几天就能下床,咱们这个年肯定能过得很好。”常寿见小姐来,开心极了,然而一见到她瘦削的身形,又皱起眉。“小姐要好好保重自己,多吃点,否则老爷见到会担心的。”
“我知道。”就因为怕爹瞧见她的憔悴会担心,所以她一直迟迟不敢来。
再多看了爹亲几眼,她才走出门外,正巧看见米丽急步跑来,一脸仓皇。“丽儿,怎么了?”
“小姐,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
“商行有人回报,城东郊外的良田被湛江淹没,而当时世爷和石猛就在江边,他们、他们……”米丽的泪水已在眼眶打转。
米乃禄腿一软,还是米丽及时上前搀住她才没跌坐在地。
“丽儿……备马车,我要去湛江!”
是老天在罚她不懂得珍惜、罚她太过固执,所以要让她永远失去所爱吗?
不……不!要是能再见到他,她会告诉他,她原谅他,她愿意原谅他了!
第9章(2)
***
离湛江约莫三四里路处,已有官兵拦阻,管制出入,米乃禄追问之下才知道,附近的居民全被移到较高的御影山脚下的破庙,和猎人打猎暂歇的小屋。
她立刻要马夫绕道,前往御影山脚下一处一处地找,就盼能够找到世君临,可直到踏进最后一处收容难民的破庙里,发现即使狭窄的空间内人满为患,却始终不见他的踪影时,她的心不由得泛凉。
有那么多人都避往山脚下,逃过一劫,他应该也是跟着人潮走,难道说……他在溃堤时,被水冲走了?
“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世君临?”米丽搀着她,不放弃地问着每个难民。
“谁是世君临?”这是她们每到一处寻找时,皆会被反问的一句话。
“他……湛江溃堤时,他就在江旁,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他?”米乃禄张大眼,扫过一张张狼狈又陌生的脸,不断追问。“他长得很俊,像是神祗一般,他身形高大,不太爱笑,可是人很好,近来他一直在湛江边走动,带着官爷勘查湛江,寻找治水之道,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他……有没有人……”
说到最后,她已哽咽得说不出话,却见有人低笑,指着她,道:“不就在你身后吗?”
她一怔,蓦地回头,果真瞧见一声狼狈的男人。
他笑柔的脸有着脏污,浑身湿透。“禄儿……”
她紧盯着他,直到豆大的泪珠滚落,她整个人扑到他怀里,哽声骂道:“你没事干么待在湛江?你知不知道你手上的伤是不能碰水的……”
世君临有些受宠若惊,但想起自己浑身湿透,赶忙将她推开。
“你……”她一脸受伤。
“禄儿,我身上湿透了,你这样抱着我,你也会湿透的。”
“我才不管!”她执意要抱,边抱还边打他,哭得伤心不已。“你好可恶!你为什么要让我这么担心,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
“禄儿,对不起。”他想抱她,却怕将她沾得更湿。
“一句对不起有用吗?!我告诉你,只有你亲手做的膳食我才要吃,你要是不做,我就再也不吃东西,你听见没有?!”
此话一出,世君临登时笑得像拥有了全天下的财富般满足,然而还未感动完,一旁却有人开始起哄。
“抱呀!怎么不抱?你是不是男人,女人都送上门来了,你还不抱?!”
“你们——”世君临没好气地瞪向他们。
这些天在江边走动,他也和附近的居民混得挺熟的,彼此虽不知姓名,但相处得极为融洽,而这本领是她教他的,是她教他怎么去融入人群。
“我……”米乃禄这才意会到自己的大胆,赶忙退开,羞赧得不敢抬眼。
“禄儿,你是搭马车来的?”他问,见她点点头,随即拉着她走。“走,到马车上较暖。”
米乃禄没有反抗,乖顺地由他牵着,一到马车内,她赶紧找出里头备有的干净布巾给他擦拭。
“禄儿,湛江虽然溃堤,不过幸好我发现得早,在溃堤之前便告知附近居民一起撤退,所以没有人被水冲走,就连田作也全数收割完,现在米粮已经全运到世府的米场去烘烤,虽说口味上会稍硬些,但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既然你已经把米粮的事处理好,何必一直待在江边?”
世君临瞅着坐在对面的她。“你会担心这些居民吧?我只是想替你做一些事。”
她不禁怔住,没想到他为了求她原谅,居然做得这么彻底。
“而且,我小时候是在湛江边长大的,知道这里水患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虽然我根治不了,但是至少知道如何让居民避开危难。”
“你……”
“你应该知道,我是孤儿,是被养父母收养的。”他笑着说。
不知为何,米乃禄觉得他在她面前突然变得好清晰,她彷佛能看穿他冷漠武装下的恻隐之心。
在京城,谁都知道世家的布坊和织造场,如果他真是个可恶的混蛋,他又怎会愿意学繁复的缝制裁衣功夫?又怎会如鱼得水的出入灶房,那些事,必定是他早已做惯了的。
若是他早已做惯了那些事,又是为谁而做?肯定是为了他的养父母,这样的人,真会逼死自己的养父母,霸占世家产业吗?
事实证明,她是被恨蒙蔽了心,误解了他,而他却始终没有辩驳。
“……我问你,我们相遇的时候,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失忆?”
世君临眸色一软。“是,否则我怎可能愿意要福至这个名字,”她这么问他,代表她已经原谅他了,对不?!
“你讨厌福至这个名字?”
“现在很喜欢,特别是听你这么唤我,会让我觉得……我在你的保护之下重生了。”
“福至……”
“嗯?”他笑眯眼,喜欢她用软绵绵的语调唤他。
“我……”
就在她话欲出口之际,他猛地抬手,示意她安静。她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掀开马车上的帘子,望向外头,闭眼静心聆听一会,接着脸色大变。
“禄儿,马上离开。”说时,他已经跳下马车。
“福至,发生什么事了?!”她想要追下去,他却抵住车门,不让她下去。
“要山崩了。”他从小就在这一带长大,知道当山上的虫鸣蛙叫忽地停止时,就代表要山崩了。
“咦?”
他没多解释,迳自跑进破庙里呼喝,很快的,一群人随即涌出。接着他又抓着石猛,两人兵分两路地通知在其他处所避难的居民赶快撤下山。
“小姐、小姐,世爷说这里很危险,要咱们快走!”米丽跑到马车边喊着。
米乃禄看向外头携家带眷逃难的居民,立即跳下马车大喊,“妇人和小孩都过来这边!”
“小姐?!”
“快!走不动的妇人和小孩全都上马车!”
米乃禄迅速指挥着,让原本只能容纳六个人的车厢硬是塞了十个妇人和小孩,要马夫带他们先下山。
同一时刻,山上开始滚落石块,有人在奔跑之际发出惊恐的叫声。
她抬眼看去,只见御影山上有大量的黄土伴随着石块如瀑倾落,她一心朝世君临的方向走,却被米丽拉住。
“小姐,我们快走,快!”
“不!我要去福至那里,你赶紧跟他们一道下山,记得要绕道,到了城里,想法子先安置他们。”
“可是小姐……”
“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动作要快,刻不容缓!”米乃禄眸色坚定地低喝。
米丽只能点头。“小姐,你动作也要快。”
“我知道。”话落,她拉起裙摆就跑。
这些时日,她能吃能睡,体力恢复不少,虽然跑起来有点喘,但没问题,她知道自己撑得下去,就算眼前的雨下得再大,山道上满是泥泞,都不能阻止她去寻找他。
因为,她还有话还没告诉他。
米乃禄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跑着,远远便看见先前来过的小木屋已有不少居民在往底下跑,她扯开喉咙喊,“福至!”
世君临刚踏出木屋,听见她的呼声,眯眼朝声音来源探去,惊见她在几尺之外,赶忙大步跃下。
“我不是要你走吗?”他急声问。
“我把马车让给小孩和妇人们先走。”
“那你也该跟着一道下山,而不是再拐过来这边。”世君临看她浑身湿透,不舍地拉着她往下疾走。“你的身子还很虚弱,怎能在这里淋雨?要是再染风寒,要怎么办才好……”
“福至!”她不管他的叨念,迳自叫唤他的名字。
“禄儿?”他不解地回头。
“娶我。”
世君临怔住,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见她倾前,勾住他的颈项,让他弯下身,吻上他的唇。
“不要再离开我了。”她深情低语。
他一时回不了神,傻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后,才欣喜若狂的咧嘴大笑。“好,我说过,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不过,我们先下山吧。
“嗯,我们一道走。”
“好。”
倾盆大雨中,寒气入骨,然而爱洁的世君临这会却不顾自己的狼狈,笑得阖不拢嘴,只因他最爱的人已经原谅了他,他总算重新赢回她的信任和爱情。
第10章(1)
皆是泥泞黄水,分不清路与水的交界。
幸好千钧一发之际,因为世君临的通知,让在御影山避难的居民得以安然撤退,随后他又安排所有人入住城里各家客栈,至于费用自然由他包办,预计让难民过个好年之后,再临助他们重建家圜。
年节将近,大水渐退,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
大雨造成伤势发炎让世君临吃尽了苦头,发了一场高烧,烧退又起,使得大夫连在二十九夜都还在米府走动,习惯得连路都不需下人引领了。
“去歇会吧。”躺在病榻上的世君临哑声说。
“等你烧退了。”米乃禄直睇着他脸上不自然的红润。
“不成,我每回醒来就见你在身边,你肯定都没歇息,这样会累出病的。”
“谁要你不赶快好起来?”
世君临不禁叹气。“或许是我甚少生病,一病就严重得多,就像你很少生气,一旦气极就很难哄笑。”
“……你是说我刁难你?”她眯眼瞪他。
他笑眯眼。“不,我觉得那也是别有风情。”没有教他痛彻心扉,又怎能让他明白得到的喜悦?
这话让米乃禄娇羞地垂下长睫。“你呀,赶紧把病养好,别让我担心。”
“好。”他疲惫地闭眼,耳边只听得见屋外沙沙的落雪声,安静得令他又张眼。“禄儿,要是你没打算回房,就说些话来听听吧。”
“说什么呢?”
“说说你爱吃什么,等我病好了,再一一做给你尝。”
米乃禄动容地瞅着他。
他就连病着,心都还悬在她身上,要她怎能不喜欢他。
她还没开口,就听见有人推开门板,回头探去。惊见常寿扶着她爹走来。
“爹,怎么没在床上歇着呢?”米乃禄赶忙起身搀扶,没想到不过几天,爹竟能下床走动了。
“爹给你送点宵夜来。”米来宝笑着,常寿随即递上她的米缸,里头装满她最爱吃的米香。
“爹……”米乃禄不由得红了眼眶。“我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你都没有怪我,还是这么疼我。”
“哪来的麻烦?”米来宝慈爱地看着女儿,再看向挣扎着坐起身的世君临,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躺着就好。“是福,不是吗?要不是有福至在,咱们家的米行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爹……”她扁了扁嘴,抱着米缸又想哭了。
“爹只要你吃胖一点就好。”
“有福至在,我这阵子吃得可多了。”
米来宝欣慰的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看着世君临,哑声道 “老天知道你这一阵子太累了,要你好好歇息,你就安心养病吧。”
世君临动容地看向他。“老爷,谢谢你。”他知道米来宝特地到他房里的用意,是要让他知道,他已经原谅他了。
这也代表着,老爷同意他成为他的女婿。
“好了,我回去了,禄儿,你也要早点休息,别连你也病了。”
“我知道。”
送走了爹亲,米乃禄抱着米缸坐回床畔,和世君临对视而笑。
“福至,吃不吃?”
“吃。”他笑望着她把手伸进米缸里,取出一小块米香,搁到他嘴里。他轻嚼了几下,有些意外,“难怪你爱吃,确实是挺香的。”
“对呀,以往要你吃,你还不肯。”她也尝了一块,满足地笑眯了眼。
自从她重新接纳他之后,吃什么东西都有味道,而且都好好吃。
“那是我以前不识货,现在我要陪你吃。”
“嗯。”
这一夜,两人吃吃聊聊,直到世君临入睡,她才将米缸搁到桌面,看见外头灰蒙的天色微沉,她缓缓推开门走出去,正好瞧见米丽。
“小姐,世爷的药材只剩下一帖,我差人去买,都买不到。”
米乃禄疑惑地皱起眉,不懂先前爹要的药材缺货,为何福至一出面就买得到,如今福至的药又没着落,这该不会是——“丽儿,我到春秋堂一趟。”
“小姐,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了,你待会还要替福至煎药,那得按时让他服下,要不他的烧总是退了又起,很不好。”
“那小姐要快去快回。”
***
除夕,家家户户除旧布新,张灯结彩,就算天色阴霾,偶尔飘着雪,但上街的人潮依旧不减,让商家忙得不亦乐乎。
米家的马车停在春秋堂前,堂里罕见的一个伙计都没有,只有玉堂春站在门口,像在等待谁的到来。
看见米乃禄下车,玉堂春随即迎上前。“乃禄。”
“你为什么要刁难我?”她开口便问。
“我哪里刁难你了?”他叹着气。“到里头再说吧。”
踏进铺子里,米乃禄也不坐,开门见山地说:“我相信湛江发生什么事,你很清楚,自然也知道这些天有不少人染了风寒,所以规模宏大如春秋堂,怎可能没有治风寒的药材?你这不是在刁难我?”
“你倒是都忘了,你亲口答允要嫁给我,结果现在却一心顾着姓世的家伙!”玉堂春也恼了。
“我……”她不禁语塞,好一会才说:“玉大少,对不起,我和福至已有了婚约,我们之间是绝无可能的。”
“你……”这是意料中的答案,可是他不愿接受。
“我今天来是来买药材的,你卖不卖?”她不想多作停留,开口直问。
玉堂春难掩心痛,沉声道:“你跟我来。”
瞧他走到柜台后方的长廊,她跟着走进,穿过长廊,才踏进一间储药室时,后颈突地一阵痛,教她眼前一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