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细瓷碗,镂花银盘,分别装着六样冷盘,六样大菜,六样热炒,六样果品,再加上羹汤,甜点,随手一数就有三十几道菜之多。
他是准备要喂食一整个军队吗?
“我让厨子准备这些家常菜,希望你吃的惯。”
这些叫家常菜?
施幼青不得不承认这位老爷把皇宫里的习惯带出来的很彻底。
“往后……如果可以,再家常一点更好。”
本来应该客随主便的,不过不趁这时候纠正,又会被他小鹿般的眼睛给唬得忘掉很多事情。
“我会让厨子照着做。”
闻人纣这么好说话?
不管怎么样这已经不算晚膳,两人从打盹中醒过来时都已经是掌灯时分。
于是分别去好好的洗了热水澡,胃口这也才打开。
波斯羊腿,胭脂鹅脯,玫瑰卤子,带把肘子,葫芦鸡,狗不理汤包,冰糖湘莲,红白葡萄,鸭儿梨,看起来一派富贵悠闲,要是每一顿都这么吃,不消半个月她就连大门也出不去了。
饭后,初来乍到的她还是只能由着闻人纣领着走。
四个丫鬟在前头提着羊角宫灯领路,一路穿堂过院。
“杏黄色的衣裳很衬你。”闻人纣目不转晴的看着她两扇浓睫下莹黑的眼瞳。灵动,清丽,她身上都有。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不会把一百两黄金还给你的。”
“我不是说过我的就是你的,你一定忘了吧?”他脸色严正地说。
他没吓到施幼青,四个领路的丫鬟倒是全诧异的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你又说,被人家当笑话了吧?”施幼青没忍住,笑了个天翻地覆,笑完,却发现闻人纣专注温柔的看着她。
“错!”他伸手在她额头弹了下。
施幼青错愕的呶呶嘴。
“你忘了我向来说话算数。”
商人应该是精明的,闻人纣这把算盘却打得好生糊涂。
商人为了想做的事,通常千方百计也要达成目标,可是她有什么好让他贪图的?
旧有交情吗?那只是一段陈年往事,一个钱都不值。
秋风里混杂了桂花香,她落脚的院子到了。
嗯,这是正屋吧,有财富却不显,一幢扎扎实实的二层楼房,两旁延伸着跨院偏房,典雅朴实。
不过外表会欺人,屋里头,深厚的底蕴就一古脑跑了出来,景瓷大缸,灵芝蟠花大鼎,香樟木的摆设,宫廷御用香料的麝香扑鼻而来。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哆嗦,那些成堆的医书,医方,笔砚看了眼熟,她伸出指头比了比,错以为眼花。
“我让人把你的家当用快马搬来,还有那些药草,我放在后面的小院,一样不漏。”
这个奸商。
但亲口答应过不走,施幼青无话可说。
“我知道了,我休息了,你也回去吧。”这还是第一天,接下来她得怎么熬啊?
“我的就是你的,所以你的房间也是我的房间。”闻人纣眼中露出藏也藏不住的算计。
“这原来是你的房间?”小白兔掉进陷阱。
“现在起是我们夫妻共有的。”
“你很拮据,大宅里都没有其它房间小院可以给我住了?”
“一楼给你看书写方子,睡房在二楼,没有女主人住客房的吧?”他理所当然的说道。
“谁要跟你睡在一起!”他们要一起睡?这时候才宣告会不会太迟?
显然是。
“我们又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
他脱了背心。
“闻人纣!”她气得发抖,那是八百年前的事了。
以前年幼无知,如今两个可都是成熟的大人了,同睡一张床别人会怎么想?
“我发誓没有你的允许,不会碰你一下。”他露出牲畜无害的笑。
“我可是清白的姑娘家。”她大吼。
“小青如果愿意,我明天立即下聘,外公人住哪?我马上派人去请他老人家过来。”
真是越扯越远。
如果她这时候开口要天上的星星,他绝对会去想办法弄下来给她——
他的执着真是惊人。
“小青一直都是我的。”
他笃定、无可转圜的说道,如海深的眼全是痴狂。
她有点明白为什么野外的雏鸟,第一眼不管是年岁什么鸟类都会认作母亲的心态了。
和闻人纣同床,她不得不承认刚开始有点别扭,但是他一边跟她说话,试图冲淡她的尴尬,再加上他的身体好温暖,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这张床,就算睡上两个人也嫌大。”他这么说。
的确是。
后来她终于撑不住,床的确又大又舒服,盖在身上的丝被会让人不由得昏昏欲睡,朦胧的瞧着他离她很远的身体,她疲倦的睡着了。
闻人纣眼神明亮温暖看着她打理过后干净如水的脸蛋,睡着后的社会关系更加白皙,两颊因为温暖漾出了淡淡的粉红,平常编成大辫子的发铺泄了半张床。
男人对女子美丽的要求是会随着年纪增长改变的,可是不管在她之后接触过多少女子他一直看不厌她。
他移动自己靠近她,搂她入怀。
嗯,还是这味道,还是这人,还原这般柔软的怀抱。
她柔软的地方压着他坚实的胸膛,他能清楚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变化收缩抽紧,甚至一碰触,他男性的胯下就有了反应。
他在挣扎,要继续忍受这美丽的折磨,还是干脆去冲凉水好恢复冷静?
就在这反复的煎熬里直到天光.
“老爷,寅时了。”剥啄的敲门声,提醒闻人纣的是策云的双生哥哥虎啸。
“知道了,我马上出去。”平时丑时起床的他晏起了。
“需要小的进去伺候老爷着装吗?”照以往的惯例并不用问,不过今非昔比,老爷的房里有两个女人,这个宅子里的人除非三岁以下小孩都知道了。
恩,真要说还有个人不知道……不过那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想来,老爷早就想好了对策才是。
“不必!”
“老爷一直都是小人服侍的。”他喃喃自语,这他的荣誉,不过看起来要易主了。
他就一直等在门外,直到闻人纣推门出来。
“老爷,里头的姑娘要是醒过来属下该怎么办?”
“当她是闻人府的主人看待,你们如何待我就如何待她,我有的她也必须有,还有,听她吩咐。”
“属下遵命,也会吩咐下去的。”
“恩,我今天有什么行程?”
“一个时辰后约了漕帮的少东在悦来楼商谈明年托运的合同,中午是跟乡绅父老的饭局,接下来是和上个月已经约好的商会见面。”
“今天的行程我要在午膳前结束。”他敲着手心。
“这不大可能。”
闻人纣没理会。
“我要带她去见我舅父,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我不放心,还有去告诉管事把下人都集合起来拜见女主人。”面对属下的时候他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商人.
主子,甚至已把施幼青将来的生活都规划好了.
虎啸拼命把主人的吩咐记在脑子里,他又得让人去玉器铺还有精瓷店典卖送礼告罪的礼物。
两个人边走边下楼,这寝房里的施幼青也早就睁开水灵灵的双眼。
他看着有被拉到下巴被子有些哭笑不得,这闻人纣真把他当成小孩子在照顾了,踢了被子有替她盖回来,幸好她睡觉没有流口水的毛病,要不然真的难看死了,。
唉,两人同睡一张床,真是太理所当然了,算了!经过昨晚他大概也没什么名节可言了,那个“恨”还心满意足的出门了,害她装睡装的好辛苦。
以后她要是有了孩子,尤其是女孩儿,绝对不能让她随便被男人拐走——————呃,她这种娘,也没什么说服力吧。
没等丫头端水来,她下了楼来,问了过路的仆人水井在哪,打了桶水净了脸跟手。
四周都是早期的仆役和丫鬟,她往回走,也不是很搭理那些人好奇的目光,经过垂花门,还有一年四季生的荷花塘,记得昨晚闻人纣说过他的那些草药都放在后院,她也不回主屋,便往后院去了。
四合院的小平房,她的草药连同木架一样不缺的摆放着,不过搬运的毕竟是外行人,她挑拣了好久才重新分类好。
拍拍手去掉手里的草屑,她对把自己关在这样美丽的宅子里一点兴趣也没有,七年没有来过京城,她要去到处瞧瞧皇城里的医术进步到哪里了。
“姑娘,姑娘,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半天呢。”神色有些仓皇的花儿一送水进主屋,便发现她的主子不见了,她也是刚刚来到这个新地方,差点急哭的他只能央求另外一个丫鬟跟她一起分头出来找人。
“找我有事?”施幼青头也不抬。
“我给姑娘送热水。”
“不必麻烦,我已经梳洗过了。”
“姑娘?”花儿不知道该怎么办,自从她卖身进闻人庄、开始会服侍人起,真的没遇过这样的主子。
“我等一下要出门,老爷如果回来你就更他说一声。”
“那姑娘的早膳?”
“我很早就想去吃七大胡同的烧饼油条还有咸稀饭,不用准备我的。”要出门,先回去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吧,刚整理草药弄得浑身草屑。
要是就这样出门会给闻村人丢脸吧。
以前可以随便,现在多少要顾一下那位老爷的面子,咦。“花儿,你干吗哭?”
“唔……唔……奴婢连姑娘都服侍是不好,一定会被赶回闻人庄的。”
欸,怎么这就哭了?
施幼青有点艰难的问道:“你的意思……我该怎么做?”
“起码……姑娘要让花儿梳个头,换件配得上姑娘身份的衣服,奴婢才能交代。”
“一定要这样?”
花儿坚定的点头。
“还有姑娘出门一定要有人随行,在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小姐出门一定要带着丫头仆役才行。”
她怎么没有发现她身旁多了个老妈子?
“花儿?”她堵住这位大婢女的喋喋不休。
“姑娘?”
“你到底要不要帮我换衣服,梳头?”她往主物走去。
“来了,姑娘!”
第七章
“我一向不在家里谈生意,五哥。”
偏厅里窗明几净,太师椅上坐着来访的五王爷朱域。
“你一年没几天在铺子里,你家大掌柜又做不了主,我都找到你家里了还不肯卖我面子,兄弟一场,太没意思了。”
产量少之又少,就算捧了大把银子也没得买的明前茶沏在玉牙瓷杯里,那瓷杯胎色菲薄,琥珀色的茶汁在杯盏里竟然若隐若现,美丽非凡。
这个诈死出宫的老十一,几年混下来不只成了四方商业霸王,惊人的商业手腕更替他挣来了叫人眼红的产业,随便一样小物都不比皇室用的差。
“五哥大驾光临,我哪有不欢迎的道理。”闻人纣穿着简单银灰貂毛滚边盘扣背心,黑绸面锦福字棉鞋,看起来就是家居的模样。
“看在兄弟的份上也没得谈?”想分杯羹不过就这么简单的事,他在其他弟弟面前夸了海口说只要他出马就能搞定,这下踢到铁板了。
“五哥,生意归生意,兄弟情分是不一样的,铜山是上头封赏下来的,虽说可以自行采铜铸钱,一本万利,但实际的开采权只有十年,且真正开挖出来的铜有百分之三十要上缴。五哥,这本帐,不是我不让,是你吃不下去。”
采铜铸钱真正能获利的时间不过短短五年,其中周转流通的本金绝对不是普通商人还是像老五这样打着如意算盘的贵族子弟可以负担得起的。
“你根本是记仇,记恨我小时候跟七弟十二弟打了你。”
基本上他们几个人还是看不起老十一的,以为只要出面做做面子给他,他就会把他们想要的好处双手奉上,谁知道他除了招待一杯茶水,软钉子也给碰了不少。
“我知道五哥府里最近是有些拮据,如果你真的非要不可,户部正在想把人参买卖标的出去,我可以拿到标票,让你的参夫入山采参。”
朱域有些惊诧不定。
“你跟朝廷的关系不错?”一般商人想拿到采挖的资格谈何容易。
“哪有,是这些年东南西北的跑,认识的人多了点。”他轻描淡写。
“老十一,你要知道当年你逃出宫外是欺君罔上,我要是一不小心说溜嘴,还是没把其他兄弟的嘴管牢,有人去举发,你这些……”他瞄了眼精雕细作的镂刻吉祥图案天花板,若有所指的说道:“可都会变成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啊。”
“五哥,相煎何太急。”
两年前他开始跟几个兄弟有往来,京城就这么大,一个每天都必须抛头露面的商人怎么可能不跟权贵打交道,他的五哥、七哥就是这么认回来的。
偶尔拿钱给兄弟们使使,有好处时关照一下,这都无妨,不过人贪心都该有个限度。
“哦,老十一你要重新考虑一下吗?毕竟要是丢了小命,再多的财富对你也是没用。”
朱域以为自己的威胁有了效果,人嘛,不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采参这行五哥看不上眼?”闻人纣不动如山,几年的往来,他太清楚这些皇室兄弟。
这些年他顶上的哥哥们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过的多是骄纵奢侈浪费,不事生产的生活,就算给他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不过,由于吃的是皇粮,再多的银子毕竟还是得向皇宫里头伸手才有的,无止境的花费不只户部不好报销,呈报到皇帝上头,一顿训斥处罚又是少不了,这些哥哥们想来想去,就想到以前不不屑的旁门左道来了。
“那种东西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有进账,太慢了!”
如果小青在场,她一定会说那不如去抢还比较快!
不过这丫头,他都从外面回来了,她却不知道跑哪去,等她回来要好好训训她才行,京城这么大,要是迷路怎么办?!
这一想他便无心继续同朱域周旋下去。
“那就这样吧,等五哥想妥了再派人来跟我说。”他下逐客令了。
“咦,就这样?”他什么都没答应啊。
“我就不留五哥下来用膳了,请便。”
闻人纣这一起身,身为客人的朱域又怎么好意思继续死皮赖脸的窝在人家家里不走?
施幼青不很懂,也还没摸清楚闻人纣这大户人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规矩,回到闻人府一点刁难都没有的顺利进了家门。
毕竟她的存在感还不是那么强,随意的走进来,丫鬟奴才们迳顾着讲悄悄话,也没注意到她。
“我说那位五爷脸皮真厚,每回来不把咱们家老爷当钱庄,想来就来,爱来就来,看了就讨厌!”
“就是咩,老爷就是心肠好,要是我干脆放狗咬他了。”
“我听说他跟老爷是亲兄弟?”
“可能吗?那位五爷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们家老爷充其量只是富商,你没听过民不与官斗,别忘记我们老爷还得吃官家丝绸茶盐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