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事明显怔了下,然后小心翼翼问。
“爷,那位姑娘是您要金屋藏娇的对象吗?”
“我问候过你妻妾成群的家务事吗?”他眼角生冷。
好大一桶冷水浇的他手脚发冷,差点没趴下去求饶。
“属下逾越,属下马上去办。”
闻人纣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跨进主厅大门。
至于让女管家领进小院子喝茶的施幼青,不晓得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言,转眼便成了坐拥豪宅的富婆。
不过,她这茶一喝可是从早上喝到用过午膳,喝到肠子都悔青了,才看见总管哈腰偻着背的把她请出小院,出了门,坐上马车。
“慢着,我们这是要上哪去?”扯住门帘,她喊住人。
“老爷接下来要去湘水城然后是云家集……”
“你们老爷呢?我要找他。”她可没打算陪着周游列国啊。
“正是老爷吩咐小人请姑娘上马车的。”
好哇,原来是着了那个人的道。
她大可跳下车走人,可是一百两黄金会飞了——
“姑娘,这是我家老爷交代下来的,这是两千两的银票,金陵元宝钱庄的银票,老爷说他说话算话,一天一百两金子,这两天下来折合银子两千两。”去又折返的总管事掏出两张盖有元宝钱庄朱批大印的银票。毕恭毕敬的递上,脸上掩不住的艳羡。
依稀,施幼青记得只要她多留一天,那人就多给一百两黄金,也没晃点她。
元宝钱庄,可是举国皆知的大钱庄,历史老,只要是从这家钱庄开出来的票子,任何分店皆可以兑现。
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好像吃也吃了,拿也拿了,人家叫她往东,她也不好意思往西。
不是没骨气,是不想跟银子过不去。
想来闻人纣才一夜功夫,就抓到她这认钱不认人的毛病了。
也许,他心计之深沉远远已经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少年了,也许,她这七年都白活了。
束手就擒,乖乖坐上这一辆外观毫不起眼的马车唯一一条路了。
轻车简从。
车是好车,宽大的空间,两面纱门有着三层帷帘,既透气外面的人也无法一眼看清楚里面的人。
地上铺的是厚厚的波斯羊毛毯子,厚滚滚的长靠垫连着精致的矮几,只要在暗格中稍微施加点压力,小几就会缩回马车底下,这样就可以打盹长睡,甚至与人喝茶对弈都没问题。
男人们不论身份高低均骑马,女眷就她一个人,而她一个人独占了这辆奢侈的大马车。
一个面目清秀的丫头掀了竹帘子,唇红齿白,红扑扑的脸蛋非常讨喜,“奴婢花儿来伺候姑娘。”
想是闻人纣为了怕她路上无聊,支使了个丫头来跟她作伴。
“姑娘真是好福气啊——”花儿眼睛骨碌的打量着车内的陈设,“刚刚总管事要奴婢来的时候说老爷以前只骑马,这次却多准备一辆马车,原来是要给姑娘的,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啊。”
看起来花儿比她还要兴奋。
为了不辜负闻人纣的好意,她从花儿的口中得到了不少关于她主子的消息,她也有问必答,把她知道的全说了个尽,这算得来全不费功夫吧。
一个眼里只有工作的男人,单单巡视产业,一年里最少就要花去他七八个月,余下的时间也不得闲,坐镇金陵城的本家,应酬,谈生意,送礼,账房,管事总是跟着他走,平常人想见他一面难如登天。
他成功了。
这不就是他要的?一个揽尽天下财富,坐拥无敌权势的男人。
马车很快上了官道,虽然隔着帘子还是可以清楚的看见满山遍野的野芒草穗漫天飞舞,秋山苍翠如滴,山下的秋天来得早。
坐在她对面的花儿虽然生平第一遭出远门,看什么都新鲜,施幼青也不打扰,由着她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马车微微一晃听了下啦,策云的声音低沉的在外面响起。
“请姑娘下来打尖,将就着用点东西,再过去就是湘水城了。”
花儿先下马车,然后伸手要让施幼青扶着她的手。
“我自己来。”施幼青不习惯被服侍,拒绝她的好意。
驿站不大,环境却十分清幽,门外停了不少马车,站主忙上忙下的招呼着,可一看见他们这辆马车还有策云,脸色顿时变得慎重,丢下其他人直直的走了过来,态度恭敬。
“云爷,闻人大爷也来了吗?”
“老爷先行往湘水去了,马车里的贵客要好好伺候着,站里头所有好吃的东西都呈上来吧。”
“是,小的马上去张罗。”不敢稍有怠慢,驿站站主撩起袍子沿路吆喝着进驿站去了。
门槛上半新不旧的牌匾,上面端正写着“闻人驿站”,很明白,这是闻人家的产业之一。
“闻人纣先往湘水去了?就他一个人?”听到策云跟站主的对话,她的心不由得吊高了起来。
“是,老爷先行去处理几件急件,到时候会在金陵跟我们会和。”他说得含蓄。
“你应该跟着去。”她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不是什么重要任务的人要什么侍卫,闻人纣才是重要的那个。
“老爷要我留下来。”
施幼青皱眉。
“姑娘请安心,老爷身旁有人保护的。”像是知道施幼青担心的是哪桩,策云安抚着说道。
就在这时,驿站的伙计迎了出来,把一行人请了进去斟上热茶,一道道山蔬烤肉流水般的搬了上来。
施幼青看看香喷喷的酒菜就她一个人吃饭,他们当她是大饭桶吗?“大家坐下来一起用吧,这么多好吃的东西难道要我打包?”
“老爷要我们把姑娘伺候好,姑娘不用管我们。”没人敢动。
“你们这么多人瞪着我吃饭?”她要吃得下去才有鬼。“要就一起来,要不就别围在这。”
大家面面相觑,见到策云不是很愿意的点头。
施幼青让伙计多送几副碗筷上来。
花儿以看禁令解了,两眼放光的看着这一桌美食,口水只差没掉下来。
这也难怪,或许闻人庄院的伙食不差,不过山珍野味不是想吃就吃得到的食物。
连同车夫,粗役,所有人都想用了一顿好料。
也因为这顿施幼青用来借花献佛的山珍野味,这些人在往后的路途上跟她开始亲近,一来一往,她终于觉得这场旅途不再那么乏味了。
是夜,她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股温暖的热源靠近她,替她捞起了掉在地板上的披风。
那声音带笑。
“都几岁人了睡觉还会踢被子……”
她睡得朦胧,接着感觉到人与披风一起覆上她的身子,一双大手摸上了她的颊。
“怎么连身子还有脸都是冷的?你啊,只会唠叨我的身体,自己的一点也不注意——”
她下意识的攥住那只手贴住脸,偎着,轻叹了口气,好暖,好舒服。
马车摇晃中,又沉沉睡去。
第六章
从湘水城起一直到金陵城郊始终不见闻人纣。
这让施幼青不满,不满他把自己晾在这里,不满他完全不顾忌自己身体没日没夜的赶在她前头,到底有什么事要这么赶?这世界上有什么事情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
“姑娘可是想念老爷了吗?”策云打趣。
一起同桌吃饭,同宿驿站,带头领路的策云大侍卫不时会绕过车头转过来跟马车里的她水上几句话。
“我在想他明明不是很需要我这个大夫。”
只能坐在马车里,闷也闷死了,有人可以说话不胜欢迎。
“姑娘不要看轻自己,你在他心中一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要不然老爷不会用最短的时间把公事忙完,以便跟姑娘相聚,我跟随老爷多年,不曾见过老爷对哪家姑娘这么用心。”
“他的产业很多吗?”即便心中隐约知道闻人纣的用心,乍听之下还是在心里掀起了一波涟漪。
“用多少来形容实在是客气的说法——————其他不要说,就保守估计,金陵城里上至皇宫里的用度,下至小百姓的衣食住行,都有老爷的店铺商行和产业。”
这么说还轻巧了,“老爷是天下的商王,这些年除了管理旗下产业,也值了疏通、整理天下商道,他发现交通的不便利大大影响了商业的发展,因地制宜的建立不同商品集散地,以全国星罗棋布的转运站为点,纵横交错的商道为线,形成国家的商网。"策云的眼睛在闪烁,口气是崇拜的。
他对闻人纣的信服尊敬不是没有来由的。
这是一个多惊人的计划,要让这些完备,路上交通、船运缺一不可,要打点的各个关卡,,各行头面人物,与官府的瓜葛……只是这么听着从脑海中画出形象来就已经叫人动容,真的实行又岂是容易的?
她呼出一口气,这些年要建构这么个王朝,闻人纣是怎么办到得?一个人打理这些惊人的事业,她不敢想,也无法想。
闻人纣啊闻人纣,他还真是小觑了他……
“他的时间很宝贵?”她只能迸出这句话来。
一向对她有礼的策云,头一回露出这种“三岁孩童都应该知道”的表情。
哎,她只是想确定嘛。
赶在天上那一层又一层阴云还没化成大雨掉下来之前,这天中午,马车穿过一大片还未收割的黄金稻穗麦田后,看见了金陵城的东城门垛了。
没见过京城的花儿自然兴奋的一塌糊涂,至于和这里阔别七年的施幼青却没有太多激动神色,她只是趴着窗户,看着城门外衣甲鲜明的卫兵还有飘扬的旗帜,闭上眼,在脑海里复习宽敞的街道、干净的青石板、林立的店铺、行人如织。
她对这里太熟了,熟悉的就像仿佛不曾离开过。
毕竟十岁以前的她都在这里生活,直到入宫又出宫,她的人生比起一辈子只能在闺房里绣花描翠,然后衔父母之命嫁给看也没看见的夫婿的女子而言,可以算是多采多姿了吧?
皇宫的雕梁彩栋依旧奢华壮观,也依旧高高地矗立着,就好像在皇城里面过活的那些人依旧不食人间烟火。
两匹马像是也知道要到家了,跑得格外起劲,就在她把眼光撇开的同时,马车停了,停在一户青瓦朱漆的人家正门外。
两只亮澄澄的铜狮把手,进了大宅她的眼睛还真有点忙不过来,庭院宽敞清幽,用一色的白石台机和晶莹玉润的五彩花石子当区隔,一道门内外,便是截然不同风格的外庭内院。
简单来说,这间大宅到处是低调的奢华,看似显眼,可小至屋檐上的八仙过海琉璃瓦,大至楼阁房舍,均大器雅致,即便曾经看过宫中奢华的她,也不得不赞叹这样的房子要有人气、要舒服多了。
许多人拉长着脖子在瞧她,看得出来都是宅子里的仆役,男女制服分明,好认得很。
忽地,一双大手从背后将她整个人圈住,熟悉的气息传来。
“你来了,怎么这么慢才到?”
都几岁的大人了还玩这个?!不过被箍住的身子动也动不了。
“喂,那么多人在看,你不怕自己的老爷形象都打坏了,以后没有权威不能怪我。”
他身上有着风尘仆仆的味道,不好闻,她却在见到闻人纣的瞬间安下了一颗飘荡好几天的心。
闻人纣慢慢的从后面转过来,手还环着她的腰不放。
“哪来的人?这里只有我跟你。”
施幼青回过头去看,的确,大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他们。
好懂眼色的下人,精明的老爷训练有素的仆役,她真的不得不惊叹闻人结的能力之强悍。
“我听策云说你一路都在骂我?”拉起她的手往前走,一看到她,这几日的奔波斡旋、大费周折都得到了报偿。
“那个家伙这么快就告状了?”
“没办法,他拿我的薪俸,不过这些话别让他听去,他的自尊心比天高,当年我可是花了很大工夫才让他跟着我的。”对于施幼青他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院子把人牵进大厅,穿过半透明绢纱做成的乌木宝隔的折角屏风,坐进绣云纹的天鹅绒软榻。
贵气的摆设吸引不了施幼青的目光,她任冯闻人纣伸了个大懒腰,然后光明正大躺在她的大腿上与她四目相对。
“我真高兴你能来。”他说。
他的回家对这整个家族的人来说是件大事,却不见半个亲人在身边迎接他,丫头们再听话,好像也没有人晓得要提醒他换一件干净舒坦的衣裳,端杯热茶给这个主子。她觉得鼻酸。
“你这个傻子,我到底有什么好——”
“小青……”他轻喊她。
“嗯。”施幼青用指腹抚他生出渣渣来的下巴,顺首阖上他看起来朦胧了的眼。
他顺从的阖眼随即又打开。
“小青?”
她答应。
他又喊。
“知道啦,我不走。”
他又露出与施幼青重逢后第一次出现的那样孩子气的笑容。
老实说,为了这个笑,就算叫她上刀山下油锅,她都愿意。
她的泪在确定闻人纣睡着了之后,劈哩啪啦的掉下来。
第一次在这间宅子吃饭,那一个美丽敞厅。
一边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海子,一边是绿荫垂地的小径,这让人吃起饭来心旷神怡,当然这样的景致得白天才能一览无遗,这会只见丫环们忙着把檐廊的死气风灯一盏盏点亮,形成了迤逦的灯海。
闻人纣很少在这边大张旗鼓的用膳,显然是为了施幼青才让人把晚膳传到这里来,想给她家的感觉。
沐浴过后的他穿着白色锦缎长袍,淡麒麟丝绣褂子,外罩青绸掐牙背心,宛若皎皎明月破云而出般,叫人眼前一亮。
施幼青的嘴变成鸭蛋。
这男人没事打扮成这样是想勾引谁?
讨厌、讨厌!害她把橘子籽吞进了肚子。
她可简单多了,杏黄衫,葱白裙,一头乌溜溜的大辫子,因为嘴馋剥了橘子吃,才吃了几瓣,他就来了。
是九江洞庭最上等的橘子,果肉鲜黄多汁,酸中带着更多的清甜,她一个人可以吃下好几颗。
闻人纣就着她的手,把她咬了一口的橘子吞下肚。
施幼青瞪着差点也被他咬进嘴里的手指,心里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可白玉般的耳朵霎时红透。
就听见他喉咙滚出声音,带着捉弄到她的笑意,幸好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孩了,不然肯定会把橘子皮一并塞进他的嘴。
橘子皮作成陈皮有健胃、祛风及化痰的功效,几乎一整颗橘子都是宝贝。
“怎么不让人先上菜,饿坏了吧?”就定位,平静的口吻,带宠溺的眼神,刚才的事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我的食物刚刚被一个强盗夺走,你说咧?”
“你哦,明明是个大夫,就不懂得照顾自己,橘子性寒,饭前怎么可以吃?”
耶,反过来被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