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X先生!
没错,是他!
完成画作,男人照例在角落签上大大的X符号。
“X?”白雪喊。
男人回身,与她打了照面。他戴着黑口罩,怒视白雪。
白雪抓住他手臂。“是X吧?我——”很仰慕你四字未出口,X转身就跑。
白雪追上去。“等一下!等等,喂?”
X身手矫健,原来不只画画厉害,赛跑也强,敢情是躲警察跑出来的?
白雪尽全力追,只见他越离越远。
她的偶像啊……白雪跑更快,简直把命豁出去,对!豁出去,这样悲哀的人生惜命来干么?不如追偶像,追啊!
她没命地追,但平时不运动,身体哪堪这样操?突然心脏一阵刺痛,扑倒在地,掩着心口直喘气,头晕、冒冷汗、好难受,快喘不过气了。
忽有人握住她肩膀,白雪转身看见一对黑暗深邃的眼。
是X,他把她搀近自己,让白雪靠在他怀里,枕着他左臂。
“慢慢吸气,慢点,好,再来——慢慢吐气——”
白雪照做,直到心脏的刺痛感退去。
她仰望X,他黝黑深邃的眼,孤寂的眼神竟似曾相识?伸手,要摘他口罩,他握住她手制止。他的手,好温暖。
白雪好虚弱,吞吞吐吐地表态。“我……我是你的fan,我很喜欢你的画。”
盯着她看,他不吭声。
“我想认识你——可以吗?!”
他摇头,眼里却浮现笑意。
他轻抚过白雪的脸庞,明明是陌生人,但感觉他的触摸好舒服。她喜欢他触碰她的方式,她喜欢这时刻,好像天地仅剩她跟X。
她苦苦哀求。“不可以吗?跟我做朋友……下次涂鸦我可以帮你把风。我也是画画的,不会出卖你。”
他笑了,仿佛她的提议很搞笑。
白雪脸红,不敢相信自己会这么大胆冒失的请求,感到难为情。
但这是她的偶像啊。
见她呼吸平顺了,他将她拉起来。“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不可以当朋友吗?”
他还是摇头。但是,他给白雪一个拥抱。
那拥抱很奇特,仿佛有力量,可以透入体内。不敢想像,自己竟能这样享受被个陌生男人拥抱着。
是不是因为今晚太沮丧、太需要被安慰?
她闻到某种气味,混着汗味跟掺点油漆的气味。这味道……也很熟悉。
声音也是。他说:“不要追,你追不到我的。晚安,回家作个美梦。”说完,他转身离开。
凝视黑暗中那背影,白雪灵光乍现,她打开包包拿出手机,按下一组号码。
前方,响起手机铃声。
X怔住,白雪奔上去。“江品常!是你!”
她惊喜,她只是揣测那对眼,她只是怀疑他气味,她凭藉一股直觉,真没想到——
他停步,转身看着她。
她乘势踮足,一把揭了他口罩。
果然是江品常!
“喔岣?喔昀!江、品、常!”白雪笑出来。
“难怪你知道《dpi》,你根本就会画画!”说着,冲到他刚完成的涂鸦前。
“原来都是你,X就是你!”
看完画又奔回他面前,抓住他手,拉他走。
“走,找个地方坐下聊,太惊人了!你竟然就是X!你好好说明一下,你对市长到底有什么仇。唉,你知道吗?我今天难过死了,看到你真好,下次涂鸦找我行吗?我也充满愤怒,我也要发泄,我也要涂鸦——”
甩开她手,他冷冷地看着她。“我不是江品常。”
“矮油,”笑拍一下他肩膀。“不要挣扎了,明明是。这眼睛这鼻子这张脸,我没瞎我认得出好吗?安啦,不会泄漏你身分——”
“我是江品常的哥哥,江品迅。我们是双胞胎。”
“蛤?”
“我平时都被我弟关在房里,他当我神经病不让我出去。晚上他睡了,我才溜出来,他不知道。”
“嗄?”
剧情急转直下喔。
说话时,他前进,把白雪逼到阴森粗犷的老榕树前。
仔细瞧才发现,他确实跟江品常不一样。这老兄口气冰冷,跟爱开玩笑的江品常不同。眼色阴郁,表情冷酷,注视着她的眼神,冷冽得仿佛可冰封一切。
白雪一阵寒。“双……双胞胎吗?”
白雪想到小时候看的漫画《双星奇缘》。里面的女主角同时跟两个超英俊的双胞胎兄弟谈恋爱,好浪漫。她是不介意品常有个怪哥哥,但她好介意这个怪哥哥从牛仔裤口袋掏出的东西。
那东西银灿灿的,令白雪脸色煞白。
刀?他手里是一把瑞士刀!
握着刀,他逼得更近,她几乎感觉麦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
“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他缓道。
终于把白雪逼到无处可退,背抵着老树,他几乎迫在她身前,居高临下俯视她。“你不该……在一个人犯罪时揭发他,更大错误是,看看附近,都是空屋,这里没人住了,我杀了你,把你扔空屋里,也要过一阵子才会被发……到那时,你已经被老鼠野狗啃得只剩白骨吧?”
“等……等一下!”
“抱歉,这是你逼我的。”
“等一下等一下——啊——”白雪尖叫,刀刃刺来——
从出生到现在,一幕幕往事闪过脑海。
老爸扛她在肩膀摇晃,她抓着爸的头发一直笑。(三岁时吗?)
第一次绘画比赛,拿下全校第一名,爸妈在台下鼓掌,她害羞地接过校长颁来
的奖状。(小五时?)
妈妈捡回雪莲,那时它只有手掌大,在地上扑追爸的脚。(国一时?)
许多大事这么翻过脑海,原来这就是濒死前据说会有的……回、光、返、照。
刹那间白雪明白了。
之前感觉难过得要死,只是个形容词。临到真要死,才发现很多事不重要。白雪膝盖一软,瘫软在地。那刀躲过了……好险。她吓坏了,快逃,但走不动,双脚发软,她不想死啊——于是她往前爬,拚命爬,边哭边爬。
“爸——妈——救我——”
哭着爬过枯叶,哭着爬过泥土,哭爬在小巷柏油路,哭爬向巷口,哭着仍努力着要爬出变态的魔爪。“救命,救命啊!爸——”等一下……等等。
又哭又嚷,凄凄惨惨凄凄爬这么久,怎么后面没动静?没追来?
白雪回头。
哇咧!
榕树下,那男人悠哉悠哉坐石头上。跷着腿,吞云吐雾在抽烟,欣赏她狗爬姿很久喽。
恍然间,白雪明白了。
不爬了!
白雪满身泥尘站起,呸掉沿路不小心吃到的野草,怒腾腾瞪那家伙。
那家伙跟她挥挥手。“好玩吗?白雪?”他绽开大大笑容,如假包换,是那爱开她玩笑的坏小子。
“江品常!我要宰了你!”白雪杀回去。
什么我叫江品迅?什么双胞胎?什么神经病?这么爱演干么不去当演员?!
白雪冲过去抡拳就招呼好几记,他被揍得不痛不痒,大笑不止。
“我这是给你震撼教育,让你知道你刚刚的行为多不可取,多危险。”
她出尽洋相,吓得差点死掉,她要报仇!
对一位创作者来说,最痛的就是作品被毁。
白雪抄起地上喷漆,瞄准他刚完成的画。“跪下道歉,不然我毁了它!”
“毁吧,反正又不卖钱,而且这里要都更,早晚要毁。”
不怕是吗?
好、有GUTS!
眶哪,扔了喷漆,拿出手机。
喀嚓喀嚓,对他拍照,拇指放手机一个危险关键位置。
“跪下道歉,不然把你照片发到脸书,告诉大家你就是乱涂鸦的X!我信市长很乐意和警察一起接见你。”
“发啊,涂鸦大不了罚钱,严重点就算被处连续罚,也不是什么大罪。你发吧——”
不怕是吗?好,好、好你个江品常!
白雪气急攻心,一股气梗住,蹲下。又惊又气又没辙,崩溃了,她放声大哭。
“桂啊——呜啊——”我到底是什么烂命啊?老天要这样玩我?一波波都不给人休息,唾啊——
女人家,需怜惜,被欺负无计可施,只好哀哀哭。
真男人,就快快抱住哄一哄。
“慢慢哭,我回去了。”江品常例外,他走人。
就算是听来教人心碎、看来教人心疼的哭泣跟眼泪,也丝毫不能让江品常心软。
他除了不受威胁,字典没有“怕”字外,还铁石心肠,对痛哭的女人免疫。经过白雪身边时,她揪住他裤脚,抬起泪汪汪的脸。
“不要走——我今天好难过……可以陪我聊一聊吗?”
这样啊!是这样的。
威胁、装可怜、都失败。
那么,最后让品常就范的是什么呢?
“顶级和牛——”他说。
“什、什么?”
“肚子饿,请我吃顶级和牛。”
“你……你竟敢——”白雪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你们说!你们说!大家搬凳子过来帮姐姐评评理。
这世界还有没有天理?
人家都伤心成这样,他还吓人家、还勒索人家?这还是不是男人?!顶级和牛?!有没有同情心?知不知道她今晚受什么打击?!脑子里竟然只有吃?!不然呢?
“我说陪我睡觉你肯吗?”他补充道。
“你下流!”她咆叫。
“所以喽,请我吃和牛吧。听你这样哭,忍不住想赞你肺活量很好,你这一哭,我就饿了。”他耸耸肩,无所谓地笑。
吃大便吧你!
差点没气质的飙骂,但忍住。
长夜漫漫,外敌入侵;前途茫茫,更无后路。被老爸的秘密惊骇,渴望有人诉苦。她想讲给江品常听,就像之前大魔头欺负她时,跟他聊过,心情就安定。
可是顶级和牛?连她都没吃过!
唉,好吧。付那么久的房贷都不能保住房子,钱还是趁能花就乱花。且逢重大打击,不吃点好的,怎么打起精神,面对它、克服它、再放下它呢?
如今白雪发现,人生诡异,命运不给预设,常一则喜一则忧,忧欢交替开忧欢派对。
有上流社会大人物追求她,也有个下流世界江品常活在目前。啊——难道她人生不能中庸点,来个“中流砥柱”好吗?
“和牛就和牛啦!”白雪抹干泪,气呼呼走在前头。
江品常隔着一些距离,默默跟在她身后。然后,也暗暗偷笑。虽然真实身分被揭穿会苦恼,但是,但是啊,捉弄白雪、逼到她哇哇叫,很好笑,也……很舒压。
其实今晚头痛得要命,吞两颗医生给的止痛药也不见效。
没办法睡,才来废墟般都更地涂鸦发泄。
本来长久时间,一个人承担痛苦,思绪阴郁、为自己身世不平、为不争气的身体气恨,她却贸然闯入,胡闹一阵,倒把他的头痛闹走了。
暗巷,两排老树阴沉沉,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湿气重的夜里。
他闻到前方从她身上飘来,阵阵甜暖花香。是刚洗完澡吗?真好闻。
这样看着她背影,真享受。
那一头黑发蓬松着,短T外一双胳臂白玉般柔美。身材玲珑有致,腰细软,臀圆润,随她走动起伏,像芬芳红粉的水蜜桃,性感诱人。
他喜欢这样跟随她,他喜欢记住这黑暗暗本该只有他一人的夜,有她像甜美的天使引路。像在他逐日走向暗黑末日前,老天可怜他,赠与的慰藉。
然而尽管她无限美好,而他放纵又随便。
他却不敢造次,不敢对她像对那些萍水相逢的女子,不敢抱她。
第8章(2)
她没恋爱过,对感情认真;而他,他是个逐日在消逝的人,没未来的人,怎么敢拥有她?这样默默欣赏,就好。
愉快地跟在她身后,想像着,把那柔软身体拥在怀里的滋味该如何迷人?微笑地跟在她身后,想像吻上她纤细柔美的肩颈,含住她柔软的颈项,掐住她每一寸令她在他身下不能动弹……火焰,随着想像在体内悄悄点燃。
就这么跟着她,他感觉到某种潜藏的……被唤醒。
像闻到血的狼,饥饿,口渴,他流汗——
而白雪一路领他,像只白猫,领这匹狼。
这狼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可能咬伤她。
她却渐渐依赖起他陪伴,偏爱把心事跟他讲。
为什么?强要分析,也分析不了的谜。
她在他身上嗅到,某种跟自己一样的气味。那是金钱,物质,不能消灭的某种东西。
而,他们都困在那里边。
名曰“孤寂”。
硬要他陪是有原因的。
白雪没勇气拆开纸袋,读里面的东西。
在日式烧烤店,好贵好贵刚烤好香喷喷的和牛送上来了,品常拿了筷子就吃。
“所以你是要我帮你读信?”他大嚼和牛,抖了抖那包沉甸甸的牛皮纸袋。白雪点头,很紧张。
“那女人说我爸跟她交往的证据都在里面。我先喝个酒,镇定一下。啤酒!这边!”朝服务生喊。
“唔——难怪你会发神经半夜马路上乱走。”原来是老爸的小三带小孩上门讨
房啊,哇噻,这家伙命运跟他一样超有哏,编剧快来采访他们,定能编出类似“世间情”的“是奸情”。
“我不想在我家拆信,感觉好像会伤到我妈。也没勇气自己看,你隐给我听好了——”
“好啊。”品常招手。“这边和牛再一份。”
“哇,你真是好MAN啊。让女人请,吃得这么理直气壮?”了不起。
“所以你要看开啊,缴那么多房贷干么?吃进肚里享受到的才是真的,是不是?等一下那个烤骰子肉也来一盘。”
“这时候你不该打劫我的荷包,应该是要安慰我吧?”
“你打电话给那个了不起的王朔野,他肯定乐意安慰你。给追你的人一个机会表现嘛。”
“他在旧金山啦,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这种事。”又不是多光荣。
和牛来了。
品常拆开纸袋,拿一封信出来。挟一块和牛咀嚼,口齿不清说:“好,我念了。”
“等等。”白雪深呼吸,灌几口啤酒,重放下酒杯。一旦听了信的内容,也就等于处决了内心那个崇高伟大的老爸。能接受吗?
品常看她一下子就喝掉两大杯啤酒。“喂,你酒量好吧?不要喝醉喔。”
“我千杯不醉的。好,你念吧。”面对现实吧!白雪!
“OK,我念了——檀熙……昨天——”
“等一下!”白雪又紧张兮兮地灌一大口啤酒。
“你觉得我要知道吗?这是我爸跟别人的私人信件,你觉得那个内容我知道了会不会严重毁了父女感情?还是我不要知道比较好?但是不确认的话万一是那女人乱讲呢?我觉得我爸真的不像会外遇的人,你是没看过我爸,不然你也会认为不可能因为我爸——”
“到底要不要念?”
“呼。好,你念吧。”
“檀熙,昨天谢谢你带给我美丽的夜晚……”
“不可能!”白雪跳起。“我爸不会用这种语气写信!什么美丽的夜晚?我爸很木纳的——”
“欸,你坐下,冷静,听完再抓狂。”
“呼,呼。”大口吸气大口呼,要冷静,要坚强。再来杯啤酒!不,要更烈的。“给我来杯最烈的酒……”白雪喊。服务生快快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