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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英明 page 3 作者:夏晴恩

  第2章(2)

  阎律闻风不动,甚至不看画轴一眼。

  「什么东西?」他只问。

  她眼也不眨,答的自然。「是四季花鸟图。」

  他直视着她,又问:「由谁所绘?」

  她摸摸鼻子,轻咳一声。

  「就说了不是什么名贵大礼,自然是由草民所绘,这四季花鸟图可是草民倾尽毕生功力所绘,里头一笔一画皆是详实……」为证明自己所言不假,她干脆自行摊开画轴,将画轴高举横摊到他的面前,强迫他中招。「大人请看,这幅香桃舞春图可还美丽?」

  没料到她竟敢出阴招,阎律眉峰略扬,透露出些许像是笑意般的情绪。

  初见面,这叫封曳秀的画师看似乖巧有礼,却掩不住一身市井味,说起话来有些小不正经,却机伶过人,面对他毫无畏惧,甚至可以说是气定神闲。

  只是论胆识,王媒婆见多识广,仗着和官家有几分交情──兴许早有高官允诺在背后替她撑腰,也才敢这样三番两次送上闺女画像;不料她胆大妄为,竟也敢在他面前放肆,难道就不怕他赏她一顿苦头?

  寻思片刻,他随意将书册搁在书案一角,朝画轴睐去一眼。

  「我瞧不出画上有桃花。」画上确实只有一名女子。

  门边,总管本打算向前斥责封曳秀,见阎律反应,逐连忙止住脚步。

  画轴略往下移,一双灵灵水眸缓缓自画轴上缘探了出来,里头荡着好无辜的水光。

  「正所谓美人如花,香桃舞春自然美人舞春,大人没看见桃花,也算是合情合理。」她三言两语,直接黑白颠倒。

  他面无表情,眉峰却又扬高一些。

  「我也瞧不见任何一只鸟禽?」他挑毛病。

  「关于这点,草民敢对天发誓,当时描绘这幅丹青时,天边正好飞来一只喜鹊,可惜草民正要仔细临摹牠的神韵时,牠却神气地飞走了,因此在草民心中,这幅画确实是花鸟图没错。」她句句属实,绝对没诓他。「听闻大人年届而立,说不准改日就要用着这幅香桃舞春图,大人若是不嫌弃,就请收下这份薄礼吧!」来来来,千万别客气,书案上还有另外三卷没介绍呢。

  眼看她能说善道,见招拆招,将花鸟图解释得不留半丝毛病,清冷无波的黑眸隐约露出湛亮星光,他接过她手中画轴,总算如她所愿地细看起画上女子。

  自他弱冠,就有不少媒婆陆续来说媒,都让他一口给回绝。

  男儿志在四方,本就该以事业为重,没有一番作为绝不适合成亲,如今他官拜三品,理当是成亲的时候,他却还是兴致缺缺。

  说他眼界高也好,冷情也罢,总之他就是不想因为媒妁之言,与陌生女子结合相伴一生,更不想娶个天真无知的高官小姐,放在家里供着养着,还得时时体恤她的任性。

  他的心思向来只放在需要注意的对象上,就如同这画上女子特意穿戴珠宝首饰入画,就是向人炫耀她家财万贯,如此浮夸,绝不会是个良妻;就如同这表面看似恭敬,实则却是一点儿也不畏惧他的画师,绝对是在等着看好戏。

  她很聪明,每句话皆在刺探他的底限,完全不着痕迹地得寸进尺着。

  面对这样小奸小诈之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不留情地赏她一顿苦头,可偏他又欣赏她的胆识与才智,就算是在他底下做事的人,也不见得像她这般才智与胆识兼具。

  只可惜她生为女子,若是男人,绝对是可用之才!

  眼看他坐坏不乱、一声不吭,封曳秀只好主动打破沉默。

  「敢问大人可还满意这株灼艳桃花?」

  「桃花太艳。」他搁下画轴。

  「既然太艳,那不如就来看看这幅贞菊傲霜图。」她理所当然迅速摊开另一卷画轴,似是早料到他的反应。「这株贞菊虽出自武将之门,可生性温柔贞雅,自小学习女红音律,甫以家学武艺,能文能武,也算是与大人身家背景相似,要是大人满意,将来绝对可以来个夫唱妇随。」

  他看她一眼。

  「菊花太淡。」他就是有话说。

  她盈盈浅笑,反应极快地又摊开另一卷画轴。

  「原来大人也不喜太淡,行,所幸还有这幅冷梅灿雪图,这株梅花不艳不淡,高洁暗香,气韵清芬,精医理、识大体,乃由太常寺卿大人一手栽培,将来看护一家大小绝对没问题。」

  来吧来吧,还有什么疑难杂症,通通提出来,管他是喜爱环肥还是燕瘦,她都非常乐意替他拉皮条──不,觅良缘。

  就算不为姨婆,也是为了大众百姓,好歹一年只出一本,不爆点秘辛实在有违道德良心,百姓们要是能知晓岳峙渊渟的御史大夫,原来是欣赏像这般、像那般的女子,那砸点大钱也开心啊。

  「太冷。」这次,他连梅花都懒得说了。

  「是吗?」封曳秀笑意不减,手边早已将第四卷画轴准备好。「那就请大人来欣赏这幅清莲挹风图,这株清莲雅媚共融、清韵盈香,绝对──」

  「身为外甥孙女,画师替王媒婆送这礼,送得倒是周到。」他断话。

  她眼儿一溜,假装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好说好说,姨婆愉我有养育之恩,不过代为送礼,小事一桩……何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我得靠人混饭吃呢。」最后三句话,她几乎是含在嘴里说着。

  听出她语气里的自嘲,阎律嘴角扯动,不自觉露出笑意。

  她见状双眼暴瞪。

  「这份大礼我这儿就收下了,回头还请画师帮忙转告王媒婆,本官多谢她的好意。」

  她没有响应,直瞪着他优美的唇,表情极不自然,虽然只是一剎那,可她保证没看错,这男人适才真的笑了!

  「画师有疑问?」

  「……疑问倒是没有,只是终于明白一件事……」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开口发出声音。「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不笑则已,一笑倾国,原来啊!原来啊!」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区区一个潘安,哪里比得上这男人的华美妖魅?

  不过微微一笑,原就俊美过人的脸庞,瞬间就像是迸射出万丈光芒,闪耀得差点射瞎她的眼,更遑论那清冷中掺着妖魅的动人风采。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领悟为何他总是不茍言笑,原来笑起来的他,根本就是风华绝代,妖孽转世,只要他愿意,无论多少男女老少,绝对都难逃他的魔爪──

  「〈卫风.硕人〉?」阎律对上她有些恍惚的眸,玩味挑眉。「画师对诗经有研究?」

  「研究倒是没有,不过读来玩玩。」她连忙敛下眼睫,不敢再看那张俊容。「咳!大人谢意,草民一定如实转告,如今时候不早,草民就不打扰大人,请容草民先行告退。」娘的,她的心跳有没有必要跳得这么快?

  「也好。」

  「那就告辞了!」不行,她需要深呼吸、需要冷静、需要一枝笔,赶紧将这天大的内幕给记下。

  躬身作揖后,封曳秀几乎是拉着总管夺门而出,而就在她离开之后,一抹黑影无声无息地自暗处步入书房。

  「大人,查到了。」来者背着一把大刀,正是阎律的贴身护卫──左绍。

  阎律面不改色,将画轴拨至一旁,摊开手边书册。

  「说。」

  「封曳秀,原籍方州,年幼失怙,于当地乞讨,五岁时由封康收养,父女四处替人画像维持生计,十三年后辗转至京城投靠远亲王媒婆,翌年封康病逝,封曳秀逐继承其父衣钵。」

  「听起来似乎没有可疑之处。」阎律一目十行,以极快的速度阅览著书册。

  「确实没有。」左绍低头道。「依大人意思,可还要派人暗中注意封曳秀?」

  烛光下,黑眸若有所思地闪烁着。

  「再观察个几天,特别注意她的行动交友。」

  「是。」

  第3章(1)

  人要倒霉,那真是连喝口水都会出问题。

  小苑一隅,封曳秀一边猛咳一边瞪著书案上湿淋淋的画像,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甫绘好的画像,竟然就这么毁了!

  灵灵水眸迅速自晕糊的画像上头,调至眼前三张无辜小脸,思索着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适才她因为口干,因此一口饮下ㄚ鬟送来的凉水可凉水才入口,她的背却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给狠狠撞了下,撞得她眼凸气岔,嘴里的一口水就这么反向喷洒至画像上──

  是谁?

  究竟是谁下手这么狠?

  别以为装无辜,她就不晓得她是被陷害的!

  「画师还好吧?」三人之中,阎夜菱最先开口,她一脸担忧,在身边两名ㄚ鬟的搀扶下,款款来到她身边。「妳适才呛的好厉害,要不要找位大夫替妳看看。」

  封曳秀面皮微抽,挤出微笑。

  「……多谢小姐关心,草民并无大碍,不用麻烦到大夫。」她掏出素帕,擦拭唇边湿润。

  「真的不用?」阎夜菱还是一脸担忧。

  「多谢小姐好意,真的不用。」她敛下眼睫,忍不住悲从中来。

  第一次画像被毁,尚且可以说是意外,这次再来,岂不摆明跟她过不去?

  她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没必要这么玩她吧?就算再怎么……不想嫁,好歹冤有头、债有主,光明正大去找那个妖孽……那个大人挑战啊,老捉她来当代罪羔羊,她也是会想哭的好不?

  没有画像,稍晚她拿什么跟阎律交差啊,唉……

  「小姐。」总管忽然自长廊一头快步走来。「温公子来访,目前正在大厅里和大人寒暄呢。」

  「大哥今日倒是早归。」阎夜菱浅笑。

  「是,听说大人稍早办了件案子,完案后,御史台没事便回来了。」总管背着封曳秀,压低声音。「温公子带了些东西过来,不知小姐可有兴趣看看?」

  「也好,温公子眼光不俗,带来的东西总是有趣,就看看吧。」

  「是,那小的就让人去跟温公子说声。」总管立即转身唤来路过的奴仆,低声吩咐几句,接着又迅速转身。「小姐,大人等着和封画师见面,不知您可还有事吩咐封画师?」

  「没有了。」阎夜菱笑意更深。

  「那好,封画师,小姐画像可完成了?」总管总算转身看向封曳秀。

  「完成了是完成了,只是……」

  觉察她面有难色,总管立刻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书案,只是书案上哪有丹青?触目所及,唯有一张惨不忍睹的泼墨人物画。

  总管镇定如山,不着痕迹偷觑阎夜菱一眼,接着从容看向远方。

  「既然完成,就拿着画像和妳的东西,跟着我走吧。」

  「……是。」她依言迅速将东西收拾妥当,接着捧着湿淋淋的画像,来到总管身后。「有劳总管带路了。」她客气道,接着朝阎夜菱作揖拜别。

  一旁,总管朝阎夜菱鞠躬,然后才领着她走出长廊。

  此刻外头艳阳仍炽,风劲倒是不小,吹得人通体舒畅,她双手负后,四处欣赏风景,往前走了一段路后,才闲聊似的开口。

  「总管,我看今日气候挺不错的。」

  「是挺不错的。」前方传来总管的回应。

  「那……敢问大人今日心情是否也是不错?」虽然姨婆老赞美阎律气度恢弘,就不知她老人家所谓的恢弘,是不是等同于阎律愿意再包容这第二次的意外?

  「是非对错大人自有评断,封画师只管尽本分,其余不用多问。」总管依旧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可画像……」

  「是意外。」总管答得斩钉截铁。

  她眉尾微扬,差点想鼓掌佩服他的铁口直断。

  适才他分明什么也没看到,却能一口咬定整桩事是意外……也好,能不将责任推到她身上,就算他要说画纸是被雨水淋湿的,她也绝对能配合,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套生存法则她同样熟得很。

  「没错,就是意外,那稍后还请总管帮忙解释,小的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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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厅里,总管正低声和阎律说明事情原由,她站在角落,眼观鼻、鼻观心,佯装没听见总管是拿ㄚ鬟打翻水来作借口……其实凶手是谁,大家心知肚明,用什么借口都无妨。

  「画像一事,我已听说,画师辛苦了。」阎律一开口,总管立刻退到一旁。

  「不辛苦,不辛苦,倒是画像又出问题,草民实在过意不去啊。」她低着头,语气充满自责与忏悔,眼角余光却注意到总管悄悄退出大厅。

  今日背刀护卫也不在,总管倒是放心留她和阎律共处一室,难道经过几日的埋伏观察,他们总算不再怀疑她了?

  「意外难免,画师不用介怀,倒是十日过后,还请画师再跑一趟。」

  「草民自当再跑一趟,这画像是愈早完成愈好,上回没有完成画像,姨婆惋惜许久,直担心会影响说媒……都怪草民办事不力,老是画像一完成就出问题,为表达深切歉意,还盼大人允许草民献上薄礼一份。」她迅速自画袋里拿出一卷画轴。

  阎律紧盯着她手中的画轴

  「又是四季花鸟图?」他问,声调清冷无波。

  她轻咳一声,学他面不改色。

  「回大人,草民这次是赔罪,自然不敢再拿花鸟图当作薄礼,这次草民准备的是仙女献桃,恭祝大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一生如意,长命百岁。」话才说完,她已自行将画轴摊开拿到他面前。

  画上确实是仙女献桃图,画中女子其形翩若惊宏,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比起上回的四季美人要美上太多,称作仙女未尝不可,只是……

  黑眸一瞬,阎律忽然想起三日前,正好是门下侍郎张大人六十大寿,其女琁瑶特地编排一曲仙女献桃舞,亲自扮作仙女献桃祝寿,博得满堂喝采,封曳秀当日应聘入府作画,忠实绘下当时盛况──

  清冷黑眸迅速自画轴看向眼前的小女人。

  三次见面,她总是一身儒生装扮,不笑时,神情特别无辜,一笑起来,唇畔两朵小花绽放,倒也格外天真可爱,总让人容易疏忽她眼里的算计。她就是吃定上回他没动怒,所以决定故计重施,再来测试他的底限吗?

  薄唇似要扬起,却又瞬间敛下,他抚着画轴,有意无意地问:「听闻门下侍郎张大人有一独女,精音律、善舞蹈,不知画师可识得此人?」

  「谈不上识得,但有几面之缘。」彷佛就是在等他这句话,她神色自若地赞美道:「说起来也算巧合,当初草民作此画时,正烦恼仙女难见,该怎么临摹出仙女般的天姿绝色?结果灵机一动,忽然想起张家小姐杏眼桃腮、国色天姿,因而就以她为范本,描绘出了这幅仙女献桃图……大人要是对张家小姐有兴建,那就一定要将此画挂在触目所及之处,不但吉祥如意,还兼赏心悦目呢!」她强烈建议这一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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