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用这个问题质问他时,段慕白却是好笑地回答她。
“仙中亦有入魔之人,魔界里亦有出淤泥而不染之士,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只是大家出身不同罢了,与仙魔妖何干?与门派何干?不过是被世间相给蒙蔽了。人心易变,这千年万把月的,漫漫长路,守心不易,修行也不易呀,明白吗,徒儿?”
魄月与他站在高处,俯望底下的魔城,这魔城笼罩在一片瘴气中,若隐若现,就连他俩四周也是黑雾缭绕。
她低头看着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再抬头望向身边的段慕白。
他仍是斐素那张脸,不过那脸上有她熟悉的眼神一坚毅、莫测而深幽。直到此刻,她仍是看不清他,但他说的话却总能深入她的心,为她解惑。
这四海八荒里,大概也唯有他能把这世间看得如此透澈吧?什么魔障、仙障都挡不住他的眼。
段慕白把视线从远处收回,锁住她的眼,嘴角挂着一如既往的浅笑。
“瞧什么?目不转睛的。”
魄月好奇地盯着他,问出心里一直思量已久的问题。
“为什么挑上我?”她毕竟是女人,也不免俗地想问问心上人,亲耳听他说出原因,想知道他到底看上她什么?喜欢她什么?更想知道他的心,不要让她乱猜,求一个心安理得。
毕竟,他是难以接近的剑仙,还对她冷漠了百年之久,她看起来率性胆大又脸皮厚,其实内心也有小女人的柔弱,一旦触及也怕受伤,而他,便是那个可以伤她的人。
段慕白将她眼中的不安瞧进眸底,原本嘻笑的面孔也变得正经,用无比认真的态度对她倾吐。
“仙路漫漫,岁月无尽,这宇宙太广,人太渺小,即便我活了几万年、度过多少轮回,却也明白了一件事,有个知心的人相伴,至少仙路上不会太过孤寂,不至于迷失了心,成了一颗无心无情的顽石。”
他的额头轻触她的额,用着无比温柔的嗓音对她吐露。
“至于你,便是那个能引发我共鸣的人,看似艳如牡丹,却似莲花吐露清香,令我愿意回阵,展露会心一笑,所以我希望是你,也必须是你。这个答案,是否令你满意?或者……”薄唇来到她耳畔轻摩慢吮,仙音悦耳,却也多了妖魔的蛊惑。“来日方长,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讨论……”
魄月整个人都酥了,完全靠着他的臂弯支撑,才没让自己瘫软下去。
这厮不单是调情圣手,甜言蜜语的功力更胜一筹,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他是不解风情的高冷仙男?分明是矫情过头的闷骚!
真要论起勾引的功力,她连他一根指头都赢不了。
等等,不对!他刚才说什么万年?轮回?
她从情慾中回神,赶忙用双手挡住他的唇舌攻势,试图问个清楚。
“你活了万年?可是我明明记得你是修行千年的剑仙,怎么会是万年呢?”
段慕白微笑亲吻着她的手,不大经心地回了句。
“这一世是千年没错,至于是第几世嘛……早记不清了。”
她的瞳孔又惊得放大了,在恍悟他话中之意时,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老祖宗。
不止一世?若每一世都超过千年,还多得记不清,累积起来……怪怪,加起来起码有数万年,难怪连噬魔剑都栽在他手中,照这样算来,他前世还不一定在仙界呢,说不定还待过魔界或妖界……他奶奶的老天爷……
“老牛吃嫩草……”她嘀咕一声。
他挑了挑眉。“敢嫌我老?”随即想了想,笑得俊魅邪气,点点头。“对本君来说,你是太嫩了点,不过本君喜欢,你就从了吧。”
话落,他吻住她的唇,好让她知晓,他还有许多手段没使出来呢。
仙路漫长,往后慢慢调教,不急于一时。
魄月没有开口的机会,除了呻吟,还是呻吟……
尾声
妖魔两族共商攻打仙界的合作大计,犀泱备了丰富的酒宴,向妖族的掌权者妖君送去一封请帖。
妖君派了狼太子夜离作为使者,一行人前往魔界赴宴。
魄月和陌青愁都在宴会名单上,必须出席在列;因为段慕白有言在先,加上风易扬牵制住陌青愁,两人十分安分,没再急着攻打沧浪派。
但犀泱却是好战的,只因仙魔大战是他抓住兵权、稳固魔君地位的手段。
今日邀请妖族人来赴宴,实际上也是为了联姻I事,狼太子夜离这次来,便带来了妖族美人贡献给犀泱,同时也从魔族中挑选美人带回妖族。
妖魔联姻,亦是藉由混合双修的手段,来加强两族的法力。
魄月今日一早便发现陌青愁似有心事,坐在宴席上却滴酒不沾,与她相知甚深的魄月,以法力传音,入她耳中。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陌青愁瞧了她一眼,又看了下四周,沉吟一会儿,才对她传音。
“易扬要我跟他离开。”
魄月听了,手上的酒杯一顿,平静地放在桌上。
“不管你如何决定,我都支持你。”
意思便是她反悔想离开,她只会为她高兴,还会送上祝福。毕竟,报仇的事可以慢慢来,但得到一心人的机会,一生难得一次。
“他要带我离开,是因为今日的酒宴上,魔君可能会把我推出去,跟妖族联姻。”
“什么?他竟敢!你确定?”
陌青愁默了下,声音才传来。“易扬不会骗我,这事可能八九不离十,魔君心中另有艳使的人选,因此想乘机把我从魔后身边弄走,减弱魔后的势力。”
这五十年来,魔君与魔后不和已久,这事她们是知道的,如今已越演越烈,犀泱会对陌青愁下手,可想而知。
魄月抿了抿唇,瞪了犀泱一眼后,低下头,掩去眼中的怒火,以免被察觉。
“你要走吗?”
“再看看吧。”陌青愁不再说话,不过看来她心意已经动摇。
如果去了妖族,她不但赔了夫入—兵,得不偿失;更何况,除了风易扬,她不会让其他男人碰她的,风易扬更不会答应。
魄月趁着四下无人,忍不住看了身后的斐素一眼,想问问他的意思。他肯定知道犀泱的企图,心下不禁腹诽,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知会她?
斐素接收到她瞪人的目光,却是温文一笑,什么都不说。
他没开灵识传音,魄月也不便开口问他,她转回头,低头喝闷酒,忽然感到一道灼灼的视线射来。
狼太子夜离的目光正锐利地盯着她。
她心头咯噔一声,心下叫糟!
惨了,都忘了与这厮的恩怨了,上回自己揍了他一顿,把那张俊脸打得鼻青脸肿,这还不打紧,重点是他知道自己是仙界人,万一他告诉犀泱……
魄月脸色不好,又必须力持冷静,回头又看了斐素一眼,对他挤眉弄眼,而斐素却彷佛听不懂她的暗示,只是回以微笑,连个行动都没有。
魄月惊疑不定,见斐素始终微笑以对,对于夜离的出现,好似也不感到惊讶和慌张。
她想了想,也对,段慕白是什么人?犀泱他都不怕了,更何况是夜离那小子。
想到此,她便又沉住气,只不过觉得今日的斐素似乎太安静了点,有点奇怪。
另一头,夜离的视线始终紧盯着魄月。
没想到,这一趟以妖族使者的身分来到魔界会瞧见她!
从没有一个女人敢打他的脸,除了她。
她害他肿着一张脸,足足有两个月不敢出去见人。
为此,他派出手下到处找她,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踪影,也查不出她到底是仙界哪一派的人?没想到会在这里发现她,适才他找了个人打听,才知道她根本不是天上的仙子,而是妖族女。
怪了,她若是妖族女,他怎么从没见过她呢?虽然心有疑惑,但夜离更想要的是抓到她。
说起来,自从那次被她打脸后,他这心里就痒痒的,除了想抓她回来教训一顿,更想将她纳入太子府中。
这妞儿又凶又辣,太合他胃口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一回,看她能逃到哪儿去!
酒过三巡后,夜离站起身,拿着酒杯大步朝她的方向走去,这行为再度令魄月绷紧神经,手也不自觉地摸向腰刀。
夜离这家伙想干么?他该不会想当着众人的面掀她的底吧?
不对!瞧他笑得那么不怀好意,若要揭穿她的身分,他大可私下跟犀泱说,让人抓她,但他没有,这么说来,最有可能的是……他想钦点她成为联姻的对象?
魄月沉下脸色。这家伙前世骚扰她,这一世又缠上她,还真是阴魂不散!
后头的斐素似乎一直没有动作,就在她想着该怎么办时,宴席厅堂上忽然一静。
那是落针可闻的寂静,数百魔族重要大将同时噤声不语,只因一抹银白衣袍出现在清一色魔人中。
那白衣仙人缓步行来,周身无形的仙障令魔气无法入侵,并退到几丈远。
一瞬间,整个大厅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净化,令妖止息,令魔退散,而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与之相反的黑色战甲披身、令妖魔闻之丧胆的噬魔剑殷泽。
他亦步亦驱地跟着主人,每走一步,都留下了腐蚀魔地的脚印,两旁众人早已如潮水般退开,远远地敬畏着。
主座上的犀泱脸色阴沉,直盯着不请自来的剑仙段慕白。
犀泱看似沉稳,心中却震惊不已。
段慕白的出现太过突然,竟然通过他设下的结界,令他毫无察觉,怎不教他心中震惊?
自继位五百多年来,他最忌惮的敌人便是段慕白,也最弄不懂这人。
段慕白一向独来独往,是仙界中的异数,不参与任何门派,亦甚少参与仙魔的战争,除非魔军杀得过头了,段慕白才会出手阻止。
犀泱几次战役都无功而返,便是因为段慕白的阻挠;但这人也奇怪,只要魔军退回边界,他便也不赶尽杀绝,而是收剑走人。
犀泱要面子,数次派魔军攻打望月峰,却始终无法破除他设下的阵法和结伴,他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有意避开他。
没想到,段慕白居然会亲自到魔界来。
夜离也惊了,停下脚步,脸色难看地瞪着段慕白。
而魄月更是傻了,她呆呆地瞅着他,感到自己的天灵盖有些发麻。
如果那人是段慕白,那么身后的斐素是谁扮的?
她回头瞪向斐素,斐素见她吃惊地看来,便露齿一笑,用指头搔插胳肢窝的痒。
是仙猴阿福扮的。
魄月额角抽了抽。
阿福的动作她再熟悉不过了,难怪他今日特别安静,不开口说话的确是最安全的。
她再也无心飮酒,担心地看向大厅主座,心里无数个声音想问他,他来魔界做什么?
还搞得人尽皆知,他就算再厉害,也别这么嚣张啊!
这里好歹是人家的地盘,他只有一个人和一把剑,难道想单枪匹马与所有魔族人对立?
她坐立不安,想问问陌青愁怎么办?哪知一转头瞧去,陌青愁竟然不见了!
人呢?
她再度吃惊,目光四处搜寻。怎么才一会儿工夫,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回头看向阿福,阿福还是那一脸蠢笑,她正想过去质问,这时候脑中传来肖妃的声音。
“放心吧,她被风易扬带走了。”
魄月闻言,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这时候趁大夥儿被段慕白转移注意力之际,正是离开的好时机。
陌青愁自有风易扬护着,轮不到她来担忧,她该担忧的人还在厅堂上呢。
她忙着挤到前头,心想若有个万一,她好上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此时段慕白已来到犀泱面前,他含笑地望着犀泱,犀泱虽然面不改色,但对于段慕白敢单枪匹马前来,心中反而更加忌惮。
“犀泱,别来无恙?”这是密音传耳,只有犀泱能听到。
犀泱冷哼。“你居然敢一个人来送死?”
“错了,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殷泽呢。”
“就算多他一个又如何,我有千军万马,这里可是我的地盘,你自投罗网后,还想能突围出去?”
“我既然敢来,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突围出去?你该知道,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犀泱脸色更沉,这便是他怀疑之处。
他想不通,为何段慕白会来?又为何而来?
段慕白知道犀泱有个最大的弱点,便是疑心重,为了自保,绝不做没把握的事,而他正是利用这一点,他越是表现得一派轻松,犀泱越不敢动他。
别人或许猜不透犀泱的脾性,但段慕白却对他知之甚深。
对犀泱来说,保住自己的王位比拿下他段慕白更重要,凡是会威胁到他性命、地位的事,他都不会轻易犯险。
反之,凡是对他巩固王位有利的事,他都会不择手段地去做,这便是段慕白来见他的原因。
段慕白笑道:“别猜了,我不是来找你打架的,是来承诺你的。”
犀泱惊疑不定地瞪着他。“承诺?”
“本君相信,阁下对这个承语,肯定有极大的兴趣和满意。”
厅堂之上,两人始终对立,谁都没说话,但魄月知道,他们必定是用密音传脑的方式在对话。
两人都是法力高强之人,密音传脑不易被他人窃听,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就见犀泱脸色渐缓,接着眼神一亮,嘴角慢慢弯起,接着竟是有了笑意。
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了转变,竟像老朋友似的愉快,接着犀泱让人备了酒,将自己的指血滴入酒液中,段慕白也同样将自己的一滴精血滴入杯中,两人共饮下这杯酒。
血誓之盟!
魄月不敢置信,两人居然共同缔结血盟?
段慕白此行是来向犀泱提出条件的,也不知他提了什么,竟令犀泱如此高兴,还爽快地与他结下血盟。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俺有没有看错?他们居然在饮交杯酒?”
魄月怔住,往旁一看,一只尾巴还没消失的蛤蟆精,正瞠目结舌地啧啧称奇,令她十分无语。
蛤蟆精不只眼睛没长好,连脑子都没长对,不是共同喝一杯酒就叫做交杯酒好吗?她翻了翻白眼,懒得理会,一心担忧地盯着那两人。
不一会儿,段慕白拱手拜别,竟是转身离开,一如来时的惬意,离去时也悠然自得,好似只是来拜访一名老友,谈笑间泯恩仇,话别后,也潇洒离去。
众魔将分开两道,随着犀泱的态度转变,众魔将也从仇视的眼神转成了敬畏,数百道目光盯着那不可侵犯的身影,无人敢放肆,亦无人敢不敬。
段慕白缓缓走来,在经过魄月附近时,忽然停住了,而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的停顿而呼吸一凝。
他的一步一行,甚至动根手指或挑个眉头,都牵动着众人的神经,包括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