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女孩的母亲也注意到女儿不停的看着后桌的客人,这是很少见的现象,几乎不曾发生过。
顺着女儿的视线望去,她看到了哪个气质娴静的女孩,然后觉得相当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难道会是……
(我无法忘记明天)
(当我想到自己的忧伤)
美丽的少妇像是想起了什么,倾身向前,低声跟面前的丈夫交谈,然后男人惊诧的回过身。
“小晏!”黎竟宇惊喜的轻呼出声。
老天唑在这里这么久,他竟没有发现自己的女儿就这么近的坐在后面,和他仅仅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
今天是平安夜,在亡妻过世后,他就不曾和大女儿一起过节过,难道是上天安排了这个巧遇,要让他圆这个梦吗?
(我拥有了你,却又让你溜走)
(现在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一些你该知道的)
那又惊又喜的表情刺痛了黎晏殊的心。
“你认错人了。”
黎晏殊难堪的轻声说着,然后飞快的抄起包包,迅速而低调的夺门而出。
“小晏!”情不自禁的跟着起身,中断了演唱,引起屋里所有人的侧目。
礼貌上黎竟宇不能这样一走了之,只好稍稍欠身向所有人致意。然后打个手势让台上的表演继续。
黎竟宇就耽搁了这么一下,随后跟着出去,却已看不到女儿的身影,只能站在原地,听着屋内清扬的歌声。
(我活不下去,如果生命中失去了你)
(我无法付出,我再也无法付山)
(我活不下去,如果生命中没有你)
(我无法付出,我再也无法付)
第四章
跑出餐厅后,黎晏殊并没有马上离开。她知道以父亲的脚程,她要是直接往大门去,一定会被追上。
黎晏殊在花园里的钟塔后躲了很久,久到以为自己就要化成钟塔的一部分,然后滴答的伫立在花园里。
她知道爸爸会追出来找她,事实上她也看见父亲追出的身影。在遍寻不着她之后失意的回到餐厅。
为什么要表现出那么失意的样子?他明明有个幸福的家庭,不差她这个女儿充场。
咬咬下唇。倔强的不想再想下去。
即使表现出那么失意的样子,她也不会因此而同情他。
黎晏殊等了很久。直到她有把握,出去之后不会遇到任何认识的人为止,才悄悄的从钟塔后走出来,很低调的离开“向阳午后”。
沿着山路漫步而下。来的时候是坐纪雅卓的机车,但几乎像是在逃难的现在,根本无法等待他表演完毕,她只想离开那里,一分钟都不想再多停留,一心只想快回宿舍去。
就像蜗牛缩回自己的壳里,深深的躲起来。
不该来的。改变平曰的习性,果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啊,钥匙!
烦恼的时候总习惯轻轻咬着嘴唇,黎晏殊懊恼自己竟然忘了她的宿舍钥匙在纪雅卓那里。
犹豫了一下。她没有要好到可以借宿的同学,也不想回天母的外婆家。
这么慌乱的样子,怎么让两个老人家安心?
还是继续往下走,宁可今天住在旅馆里,明天去学校再找他拿钥匙。
黎晏殊加快速度往下走,隐约记得来的路上似乎经过公车站,起码可以搭车到山下,住的地方再作打算。
山上的风很强,黎晏殊瑟缩了下,在经过某一家温泉餐厅的时候,看到成排的应景圣诞红。
黎晏殊轻讶着,连土鸡城都放圣诞快乐歌呀!
纵使不是信教的人,也会愿意沉浸在这种幸福的喜悦氛围巾。
圣诞节是西洋的团圆节日,平安夜她终究还是一个人。
自嘲的笑笑,脚步没有停歇。
对面车道上山的车辆不断,黎晏殊尽量沿着路边走,不时身后也有下山的车辆从旁过。
即使是西洋的节日,台湾过节的气氛还是很浓,连在山路上都感受得到那热闹。
一辆辆双载的机车,一对对过节的情人,不得不承认,有伴真是一件温暖、令人羡慕的事。
身后又有车辆经过,黎晏殊稍稍再往路边移动,机车在绕过她后,忽然在她身前停住,让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有些防备的看向骑士,然后讶然轻呼:“纪雅卓!”
“嗨,晏晏。”安全帽掀开,露出一张显然松了一口气的俊美脸庞。
“吃太饱哦?散步下山很远耶。”
“你……”被吓了一跳,黎晏殊难以置信的眨眨眼。
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莫非是——“表演结束了吗?”
停下车。纪雅卓又摸出了一顶安全帽,然后嘻皮笑脸的说:“应该还没结束吧。”应该。
“那……”黎晏殊吃了一惊。“那你怎么跑出来了?”
“找你呀。”理所当然似的。“上车,上车。”跨上机车重新发动,比比手势要黎晏殊上车,纪雅卓还是那今天下无大事的笑容。
黎晏殊反射性的退了一步。“我不回“向阳午后”了。”她可不想再遇见那个人了。不,是不想再遇见那“家”人。
纪雅卓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让黎晏殊有一种错觉,那像是会看穿人心的眼神,但她在回视他时,又是那嘻皮笑脸的痞子眼了。
“谁说要回去的,我也不回去了。”拍拍后座眨眼。“走吧。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黎晏殊半信半疑的跨上机车。“你不用回去吗?非凡姐会掐死你吧。”
以她跟纪非凡相处一个下午的认知,非凡姐应该会扭掉他的头。
机车顺着山路下滑,纪雅卓咕哝了一声什么,逆着风,声音不清楚,黎晏殊没有听懂,只能希望这家伙有跟他漂亮的姐姐报备过了。
才怪。他哪有时间报备!
在台上,他清楚的看到,本来挺开心在听歌的黎晏殊忽然变得很奇怪,转变发生在……在“向阳午后”老板一家子来了之后,明显变得非常怪异,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他们认识吗?
纪雅卓跟老板也有几面之缘。说不上熟识,却也不陌生。姐姐他们倒是认识他挺久了,连他夫人跟小女儿都可以聊得热络。
老板叫什么来着?
纪雅卓努力想着。他总是记不得这种事,每次都混在团里动动嘴巴作数,其实根本搞不清楚人家叫什么。
姐姐他们好像都叫他“李董”,是吗?
晏晏跟“李董”认识吗?
纪雅卓回想着,“李董”一家人到了一会儿之后,“李董”转过头,好像跟晏晏说了话,然后晏晏就走出去了。
说“走”是客气了,晏晏根本是夺门而出。
其实在他看到晏晏跑出去的时候就觉得很怪了,但想说会不会是人家女孩子去洗手间?
但更奇怪的是,“李董”随后也追了出去,很焦急的样子。虽说他跟“李董”没多熟,但看到的时候都是风度翩翩的从容,还真没看过他慌慌张张的样子,更别说是在餐厅里大叫了。
这简直是今日世界奇观。
后来,“李董”一个人回来了,没有跟晏晏一起,落座后脸色一直很不好,看起来简直像忽然老了十岁。
纪雅卓虽然觉得奇怪,但因正在进行一个曲目,于是他又等了一阵子,等到去上大号、即使是便秘都该回来的时间,他确定晏晏真的走了,便开始心浮气躁起来。后来就找了个空档溜出门,就让姐姐他们以为他去大便好了。
出了花园,到处找不到晏晏,才确定她真的走了。
离“向阳午后”最近的公车站,起码要走上四十分钟,而且他没忘记自己了人家的宿舍钥匙,所以马上牵车追下山。
回想起离开之前,他低声跟姐姐说:“你顶着先。”然后一去不回,忽然觉得脖子冷飕飕的。 。
下意识的转了转自己的头,觉得回去之后纪非凡扭断他脖子的可能性相当高,也许还会拿他的头当球踢。
啧!光想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但他怎么能让一个女孩子独自走路下山,最近的公车站远得要命,而且危险。
妙龄女子夜晚独走山路,这是多危险的一件事呀!很像是惊悚片的题材,变态狂随时会半路杀出来。
太认真专注在自己的思考,纪雅卓反应慢了好几拍才发现,后座的黎晏殊在点自己的背。
山上的风果然很大,纪雅卓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清楚那一句。
“你的车是不是快没有油了?”
咦?
纪雅卓低头,看到油针在油表上的红色警戒区一抖一抖的。
是,他的机车快没油了。
看看他们所在的位置,跟上方“阳明山第一停车场”的指标,还好,还好!这附近有停车场,纪雅卓说:“别担心,等一下左转一下子就有加油站了。”
左转?
黎晏殊一愣。心想大概是她记错了,本以为应该要右转的,但她来过这边没几次,应该是她弄错了。
“喔,。好。”继续安静的想事情。这样乘机车出游是她第一次体验,虽然有点冷,但感觉很好。
认路的能力跟来过的次数没有关系,跟方向感有关。
方向感好不好跟性别没有关系,跟人比较有关系。
当纪雅卓骑了好长一段路,还是看不到某大学附近的加油站时,他就开始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哪里怪又说不上来。
“喂!后面真的有加油站吗?”黎晏殊不得不出声提醒,她刚刚好像看到标示着“小油坑”的路标。
加油站盖在山顶上?
“咿,”纪雅卓把车子停住,尴尬的掉过头宣布:“我们走错边了。’
刚刚应该要右转才对。
俊脸泛上热辣的红。
可耻¨电果然是天字一号大路痴,一点进步也没有,还好是在骑车,而且有全罩式安全帽,不然他会觉得更可耻。
噗噗!噗噗!机车发出可笑的屁音。
“没关系,赶快掉头吧。”知耻近乎勇,赶快掉头才是上策,希望可以撑到加油站。
不过这台机车显然一点也不给面子。
再骑上一小段,机车就开始出现油路不顺的状况,然后很快的噗噗熄火,再也发不动了。
纪雅卓认真的催着油门,只听引擎闷闷的,却发动不起来。
“没有油了。”黎晏殊从车上跨下来,也把安全帽拿下来。
纪雅卓勉强再试着发了一下,还是不行。
左右张望了下,四周有点暗,不是很确定自己的位置,只知道在小油坑往上的“某处”。
而且,手机收讯零格的地方。
有点不好意思,拿下安全帽,纪雅卓搔搔头说:“对不起,害你跟我一起流落荒郊野外。”
黎晏殊看着他,先是微笑,然后越来越开心的笑了,这气氛沾染了两人,开始一发不可收拾的大笑,开心的笑得痛快。
“没关系,我不介意跟你一起推车。”
感谢他,让自己从今晚不舒服的情绪中逃脱出来:流落荒郊野外之后,让看到自己爸爸跟别人“全家福”的事情,变得好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奇怪的女生。”
把两人的安全帽收好,认命的开始推车。看黎晏殊没有不愉快的情绪,纪雅卓也跟着开心起来。
“这么喜欢推车喔,以后我都不要加油,常常给你推车好了。”
他第一次看黎晏殊那样开心的大笑,她笑起来意外的漂亮,一双眼睛亮晶晶,整个人都跟着亮起来。
这个女孩是一块“璞玉”,她的光芒不是用肤浅的角度就看得见的,纪雅卓不自觉的傻笑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始终没移开。
“你管我。”嘟哝的笑骂,黎晏殊开始觉得,这是她从小到大最特别的平安夜了。
虽然山上的风很大,她冷到快要变成化石了。
虽然不久之前她才觉得心又碎了一回。
但此时此刻,却像是一点也不重要了。她在这里呼吸着前所未有的自由空气,一种暂时遗忘种种不快乐的自由。
而且,难得的她不是一个人,有个奇怪的男生,一个不知道打哪跑出来的外星人,很温暖的陪伴着她。
两个人推着车子走丁好长一段路,身体渐渐的热了起来,然后在一个大转弯处,看到路边有个了望亭,可以鸟瞰台北市璀璨的夜景。
“坐一下吧。”纪雅卓忽然开口这么说。推车推了很久。男孩子无所谓,但黎晏殊应该累了,这里的夜景又这么美,是个等待的好地方。
看看手表。“我姐他们应该快表演完了,等一下打电话请她送油上来好了。”离加油站太远,这个时间怕是走到那儿都关门了,山下起码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加油站。
虽然打电话叫姐送油来是死上加死,但为了黎晏殊,死十次都值得。
不过:话说回来,在表演中逃跑,还敢在阳明山上骑到没油叫她送,他姐会不会摔电话管他去死啊?
啧!希望他姐不要忘记,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也不要在黎晏殊面前揍他就好,不然太损男人面子了。
“好。”让纪雅卓把机车架好,黎晏殊率先跳上石椅向下跳望。
这儿的位置够好,好到可以看见一大片辽阔的台北夜景,完全没有遮蔽。下面是一块茂密的树林,夜晚黑黝黝的看不清,只见到大片的林叶随风晃动。
纪雅卓和她并肩站着,好久好久,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像是一起享受难得的宁静。也像是在无言的抵抗寒冷的山风。
直到黎晏殊再开口说:“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会破碎到找不着吧?”
她的口气好淡。像是在说“今天晚上吃什么?”一样无关紧要的话题,让纪雅卓虽然吃了一惊,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妈咪是跳楼自杀的。”一样是那么淡的口吻,黎晏殊转过脸回视纪雅卓吃惊瞪大的眼。
纪雅卓在她眼中看到了很深很深的悲伤,那么巨大的伤口,划在她心上,直到此时此刻还汩汩地流着鲜血。
“他是你爸?”惊吓到下巴直接掉下来。纪雅卓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愚蠢,但他无力制止。
等等!
“李董”竟是晏晏的爸爸,这件事让他有点难以反应。
黎晏殊转过头,对着他轻笑。“哪需这么惊讶。这个时代已经不流行贞节牌坊了。女人没有男人更不用说,妻死续弦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吧。”
续弦。然后有了新的小朋友。
想到这件事,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说不上来的不舒服感。
“可是“李董”姓李呀。”这是最大的疑点。
黎晏殊瞪他,良久,终于禁不住的噗哧一笑。黎晏殊暗叹,真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跟外人说起自己家的事。竟还能害她笑出来,这个奇怪的男人总让她忍俊不禁。
或许,是在天上的妈妈,不要她在巨大的悲伤里溺毙吧。
“他应该是“黎”董而不是“李”董。我想你可能误会了。”
纪雅卓呆了三秒,搔搔头。“我都混在团里跟他打招呼,还真没认真的弄清楚他到底怎么称呼,只知道他是一个成功的大企业家,开这间“向阳午后”好像是为了纪念一个故人。这样说?来,应该是你妈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