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小小手伸出屋檐,盛接天空飘落的细细雨丝,揣在胸口那块面包,已经冷了。
“呼……”女孩吹了口热气在冻僵的小手,聊胜于无的搓了搓,似是这样就能赶跑身上的寒意。
不能再等了,姊姊和小妹还在等她呢,她们仅剩的最后一枚铜板,刚才已花在面包店里。
“咕噜──”饥肠辘辘的肚皮,发出抗议的声响,女孩咬著下唇,抱紧怀中的面包,逼自己忽略刺激食欲的香气,更不敢再回头看身后的面包店一眼。
低著头,她冲出骑楼,淋著雨跑向公园──她的姊妹们在那里。
丝丝细雨落在她身上,让她好不容易半干的衣裳又湿透了。
“哈啾。”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揉两下发痒的鼻子,她继续往前跑,不去想她的头好昏,脸好烫,好想睡觉。
越靠近姊姊和妹妹躲雨的地方,狗儿的嘶吠声就越清晰,隐隐约约的声音,随著狗儿的嗥叫飘进她耳朵里──
这儿是我们的地盘!
老大吃了她们,吃掉、吃掉!
汪汪汪汪汪──
当她十万火急的奔至姊妹躲雨的凉亭,气喘吁吁的她还来不及喘口气,就看见数条凶猛的流浪犬,对著她病中的小妹和大姊嘶吼。
那些吠叫声传进她耳中,全成了──
咬死她们!
“走开!走开!”一心只想保护姊姊和妹妹,她什么也没想,随手挑了根树枝,冲上前奋力挥动,想赶走闹事的狗儿。
可惜体力不支的她无法支撑太久,没几下就放下手中的树枝,就在这时,一只明显是带头的凶猛狼狗,低咆著朝她扑过去。
“我打死你!不准你欺负姊姊和小翎!”女孩捏著小拳头,和狼狗扭打成一团,为了捍卫重要的姊妹,她,豁出去了。
可突然有人出手,赶走了狗儿,还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一名有双紫眸的少年,对她说了一连串她听不懂的语言,她慌了,紧张了,直觉是有人要抓她们,把她们送回酒鬼爸爸身边──不!
她绝不回去,也不能让爸爸再打小翎,不可以!
当那名紫眸少年将她交给另一个高壮男人后,他朝姊姊和小妹走过去,还一手抱起了一个!
“放开她们!”
女孩挣脱钳制,奔向那紫眸少年,疯狂捶打他,然后张口,往他伸过来抱住她的手臂,狠狠一咬──
第一章
从小她就发现自己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后来在养父有心的教养之下,她欣然面对自己的异能,与动物打成一片,森林里的小鸟、松鼠、猫头鹰……全部都是她的朋友。
然而世间万事无常,生命稍纵即逝,令年纪小小的她无法释怀。
“呜呜呜……”七岁的她,小小手捧著伤重不治的小鸟,伤心难过的啜泣,“我救不了它,它说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呜呜,小鸟对不起……”
她一个人躲在树林里,跪在枯叶间,压抑的哭泣。
一名年纪不到二十的紫眸少年走来,卷起袖子,露出左前臂上的清晰小咬痕,他叹息的表情满是心疼,轻轻搂她一下,亲手捡拾地面的枯叶,挖出一个小洞,陪她一起埋葬小鸟,可她仍旧伤心,泣不成声。
少年嘱咐下人准备东西,温柔的抱起她,骑上一匹黑马,带著她来到一望无际的草原。
他蹲下身来,与她面对面,魔魅紫眸带著温柔宠溺,对上她倔强的小脸,将属下准备好的红色气球交付予她。
“虹。”少年轻声喊,是一口不甚标准的中文,他很努力的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们一直得到,也一直失去,你爱逞强、爱勉强自己,你啊,让我大伤脑筋──我今天教你,怎么面对悲伤。”
少年告诉她,把心中的伤痛,及来不及说的话,都对著气球说,然后放手,让气球带走她的伤痛。
当心中的牵挂越深,握著线的手,就会越握越紧,只有释怀了,才能放手。
这么多年来,她都是用这个方法,送走许多的伤心难过,以及那些无法陪著她到永远的小小生命。
如今二十六岁的她,手握著红色气球,伫立在熟悉的草原,从山头往下望去,是一片如童话故事般的景色,属于“雷蒙盖顿”。
“放手,就不会再伤心了。”她抹去眼角滑落的泪水,缓缓的,松开手中的线,“带走我的眼泪,我不会再伤心,不会了……”
细线飘出她纤细的指尖,她抬头仰望,希望飘向蓝天白云的红色汽球,把她心中最后一抹留恋一并带走。
突然,一双黝黑的大手,在气球飞高之前扯住细线,在她惊诧的同时,有力的手臂将她纳入怀中,那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息自身后传来,逼出她倔强隐忍的泪水。
“不要放手。”男人温热的嘴唇,在她耳背留连亲吻,以她熟悉的方式。
她转身回头,看见那个化成灰她都认得出来的男人。
他的皮肤黝黑,五官深刻,身材高硕,笑容爽朗,从前她最爱看他笑露出白牙,像个开朗的大学生,总让她联想到阳光。
明明,是这么熟悉的人,可为什么她会觉得陌生呢?
啊,对了,是他身上穿著那套昂贵合身的亚曼尼,让她觉得陌生和不对劲!
突然间,她的眼泪止住了,看见他胆敢笑得这么爽朗,捧著她的脸亲吻,一声一声呼唤她甜心、宝贝,他知道错了,他回来了,她的内心就涌上一般愤怒。
满满的,愤怒!
现在才来解释有什么意义?!越看见他的笑脸,她就越抓狂。还穿亚曼尼咧!妈的!
忍无可忍,她伸手朝他脸上碍眼的笑容打下去。
“虹,Sorry──唔?!”他所有道歉的话语,在清脆的巴掌声下遏止。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抓狂的小女人,一时之间无法将此刻的她,和先前对自己顺从、体贴的她重叠。
这、这是那个很爱、很爱他,很为他著想的女朋友吗?
“你还有胆出现在我面前?你以为你谁啊?!”她抓狂的对他拳打脚踢。
“虹──你玩真的?!”他一直知道他的虹是个性如火般的热情女子,可没想到她的泼辣会使用在自己身上,他闪躲的同时,一边心想:死定了!
要让她息怒并原谅他,恐怕前途多难啊!
他后悔了,早知如此,在他们相恋之初,自己就该毫无保留的把秘密都告诉她,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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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头医科比较有前途的,应该要说是兽医了吧。
恩典动物医院,位于台北市,是一间规模少见的大型兽医院,设备新颖,除了基本的抽血检验,还可做超音波、心电图、断层扫描,甚至就跟一般医院一样,设立了猫猫狗狗的内科、外科、骨科、心脏科等等,为广大狗奴、猫奴的宝贝们提供一应俱全的医疗服务。
“海顿,坐下。”
穿著白袍的韦劭虹,是院内最受欢迎的医师,就算脂粉未施,也掩藏不了她的天生丽质,完美无瑕的肌肤,不点而朱的粉唇,炯亮的眼神,再加上富有朝气的笑容,让她像朵盛开的红玫瑰,娇艳迷人。
她正在诊疗室,对著一只痴肥的黄金猎犬露出娇美的笑容,手上套著手术用手套,握著一个温度计,邪笑著对大笨狗说:“乖,忍一忍,不会痛的。”
我就知道你又要把那个长长的东西塞进我肛门里!狗儿生气的喷著气,低呜两声以示抗议,但很孬种的不敢躲。
“三十秒就好,你乖点啦!”韦劭虹对海顿嗤了一声,“是不是男人?给我像样点!”激将法。
“韦医师,那个……”海顿的主人,是个年约十八岁的高中生,一脸的青涩,神情透露著紧张,担心的说著爱犬的近况,“海顿最近食欲不好,连它爱吃的牛肉都不吃,好奇怪哦!韦医师,以前它闻到肉的味道就会冲过来,它现在都不吃,而且一直睡,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我觉得它瘦了──”
瘦?
韦劭虹看看趴在诊疗上的大笨狗,再瞄了眼体重计,再比对上个月海顿看诊时的病历。
“它‘又’胖了两公斤。”责备的眼神,瞟向那一脸紧张的年轻饲主,“你都喂它啥啊?欧罗肥吗?”
“汪!”海顿抗议的吠了声。
我吃腻便宜的牛肉罐头了啦!我不要宝路,我要松阪牛!
海顿死命的呼唤著心爱的顶级美食,并以乞求的眼神看著韦劭虹,期待她好心转告它的主人,改变一下菜单。
她掀唇朝海顿冷笑,抽出体温计,看了看体温后在病历表上记录,拆下体温计上的胶纸,将沾附在上面的排泄物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体温正常,没有发烧,也没有寄生虫,但是它肥了两公斤,再这样肥下去不行,对它的关节和心脏会有影响,最好控制一下饮食。”她哪可能理会恃宠而骄的笨狗无理的要求?
“咦?是哦,不用抽血检查吗?不用照超音波、X光?”狗爸爸紧张的问,“我真的觉得海顿瘦了耶!”
“不,它只是吃太好,偏食。”韦劭虹反驳,“要多运动,拜托,它实在太肥了。”
“啊哈哈……”高中生尴尬的搔搔头干笑,“它要吃,就给它吃嘛,而且它不爱运动,天气热就喜欢躲在冷气房里睡觉,我爸妈都觉得它那样很可爱,所以就……”
这年头,宠物的生活过得比人还要好啊!
“那就告诉它,不运动就没饭吃。你应该要固定时间喂食,它对饮食没有节制,这不是好现象,容易造成心血管疾病。”韦劭虹教导饲主正确的教养宠物观念。
可以买玩具宠它,但不能在食物上面放任它,养成挑嘴的习惯。宠物就像小孩子一样,要好好教育。
院里派系分明,医师众多,抢客户、抢业绩的比比皆是,她不是没看过对饲主狮子大开口的医师,她不喜欢看见那些病弱的小猫小狗承受多余的治疗,所以不会叫饲主回诊再回诊,花了无数冤枉钱,但效果却有限。
她会给予中肯的建议,准确的对症下药解决问题,而她之所以能察觉到猫狗潜在的病因,这都是因为她能够听见动物的声音,能与它们沟通,但这一点,她没让别人知道,同事和客户们都以为,她只是比一般人细心而已。
“好了,没事了,回去吧,不需要拿药。”她打发饲主和笨狗离开。
海顿是这个高中生从宠物店买来的,一抱出宠物店就往她这送来,它的第一针预防针是她打的,也从那一天起,海顿这只笨狗就对她露出色狼的真面目。
医师,我不要离开你,嫁给我吧!
海顿再次上演离情依依的戏码,钻进韦劭虹裙底,大吃豆腐。
“海顿!”她横眉竖眼的沉声怒斥,“给我出来!”
“海顿!”海顿的主人深觉羞耻,怒斥的同时还奋力拉扯狗炼,然后发现,他拖不动这只大块头,不禁认同医师的专业,“你果然该减肥了。”
什么?减肥?!那我的松阪牛咧?
好不容易把一人一狗送出大门,韦劭虹终于松了口气。“呼──”她倚在柜台抚著额头,擦汗。“每次都要大战三百回合。”
兽医院的柜台小姐是个年轻的小女生,她暧昧的朝韦劭虹挤眉弄眼。“韦医师。”
“嗯?”
“那个太阳王子又来了哦。”
她突然眼睛一亮,挥去刚才对付大色狗的疲惫,兴奋的问:“他在哪?”
“在楼上,在看住院的小猫。”
“就是他上星期送来的那三只?我去看他!”她马上想起来,立刻飞身冲上二楼,急切的模样像是要会见情郎。
心跳得好快,好紧张哦!
医院的二楼是住院病房,说是病房,其实只是把生病的猫狗关进独立的笼子里,就近照顾。
在其中一间被分类为猫病房的房间,她看见一个蹲在地上,背对著她的身影。
走近一瞧,只见一个男人正温柔的对笼子里的小猫们说话。
“乖不乖?有没有吃干干?要健健康康的,才能帮你们找个好人家。”
“咪──咪咪──”
撒娇的小猫咪隔著笼子磨蹭男人的手,像是在感谢他救了它们一命似的,非常的可爱。
小小的猫头蹭呀蹭,男人止不住的笑。
“很好,很有活力,还好不怕生。”语气充满了宠溺。
她不知道别人看见这画面,听见的、想的是什么,或许是认为猫咪很可爱,而男人很有爱心吧。
但是传进她耳中的小猫叫声,却是可爱的小孩子嗓音,正在撒娇的对他说──谢谢你,喜欢你!
“那个,Hi──”她不是故意破坏他和猫咪们的约会,只是……很想跟他说说话。
蹲在地上的男人惊讶的回头,朝韦劭虹露出白牙,笑得爽朗。“韦医师,刚听说你在忙。”
“嗯,忙完就过来了。那个……小猫们复原的情况很好,便便也都正常了,会盖猫砂,也会吃饼干,然后就……可以送养了。”哎呀,怎么说话还是这样吞吞吐吐的呢?要大方点,热情一点啊!
“嗯……那再请韦医师帮我物色领养人,这么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他腼的搔搔头,可看著小猫的眼神流露了不舍。
“还好啦……”她也跟著别扭了起来。
这个男生名叫桑,不是台湾人,听说来自南美洲,是台大的交换学生,来台湾学中文已经快四年了,他的中文说得很流利,几乎没有口音,今年二十三岁──比她小一岁。
总是看他穿著简单的T恤和破旧的牛仔裤,背著一个帆布包包,一身的学生样,而且是不起眼的那种穷大学生。
他的皮肤黝黑,巧克力色的发丝微卷,五官深邃好看,可惜外表不修边幅,也毫不在意的穿著破旧的衣服,一般人会多看他两眼,纯粹是因为没看过这么率性的人。
但是,韦劭虹却注意到他了。
原本,桑是她另一个同事的客户,医院上下都认识这个很有猫缘的外国人,他三不五时就会捡到被遗弃的小猫,送到医院里来,照顾到健康状况稳定之后,再开放给人领养,而调养期间所有的医药费用由他全额负担,动辄上万的医疗费用,让他成了院里的金主。
“它们很争气,其实我没有帮太多忙。”韦劭虹这么说不是谦虚,而是事实。
她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未断奶的小猫离开母猫,其实很难活下来,都是靠小生命强烈的求生意志,让它们从奄奄一息,长成现在头好壮壮、活泼可爱的模样。
桑是一个善良的人,他对弱小的动物富有同情心,不会眼睁睁的看著被丢弃的狗、猫垂死,他相信缘份,对他所碰到的任何动物都大方的伸出援手。
而她有回正好有空,带著他上楼探视他送来就医的母猫,就被他那温柔鼓励猫咪的模样,及爽朗的笑容给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