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达佩斯地下铁“歌剧院站”
袁俪娸终于知道,邢笠恒可以在月台上凭空消失的秘密。
十一月的布达佩斯在白日时还常常是艳阳天,但是入夜之后便带着寒意。此时刚入夜不久,时间刚过七点钟,天空飘起了一阵像雪花般的细雨。
两个人必须在黑暗的地铁隧道内,沿着墙壁走在一条不到一公尺宽的平台上,但是这完全难不倒曾经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袁俪娸。
“这是我最后一次回来这间密室了。”邢笠恒的声音中并没有依依不舍的意味,他带着歉意的又说:“地方是小了一点,但是我们只在这里住几天就走,你就将就点。”
被握在邢笠恒掌心里,袁俪娸的小手有力的反握着他的手,以此告诉他,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她什么都不在意,也不害怕。
步步为营的,两人一前一后走近那扇伪装的砖墙,但是当邢笠恒的手在墙上寻找着那块松动的砖块时,他的身体突然像被电击一般稍微震了一下,袁俪娸可以感觉到,他全身已经变得僵直。
“怎么啦?”不明就里的她轻声问道。
“我还不确定……”邢笠恒略显急促的答道,继而又有些紧张的警告她道:“小心一点,把身体贴靠在墙壁上,有一列地下铁班车要进来了。”
邢笠恒一只手臂绕过袁俪娸的脖子后方,把手掌按贴在墙上,正好把她扣勾在他的臂弯里,两个人肩靠着肩,一起面向墙壁紧贴着站立。
地下铁列车逐渐减速进站,但是仍然在隧道中掀起一阵风,一路卷向月台的方向。
就在地下铁列车在他们背后呼啸而过的时候,地铁车厢内的灯光透过一格格的车窗,把一块块方形的光芒照射在墙壁上,像一条光龙般飞掠而过。也因为这些方形的光源,让邢笠恒看清楚了他身旁的那面伪装的墙,他突然在轰隆隆的地铁声中惊呼出声。
“噢,天哪!”
地铁列车已经进入月台,隧道内又恢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除了大约五十公尺之外从月台那端透射而来的些许光晕映照在轨道上。
“你刚才说什么?”紧靠在他身旁的袁俪娸问道。
“快!我们得赶快折回月台!”邢笠恒此刻的声音中充斥着恐惧。
“怎么回事呀?快告诉我!”她气急败坏的问。
“俪骐,我的密室曝光了,在入口伪装的墙上被人装了一块像门框似的塑胶炸弹!”
他抓住她的手臂,示意她赶快走回月台。
“塑胶炸弹?!”袁俪娸的脑袋一片轰然,不敢相信的惊叫出声。
邢笠恒正想催促她快走时,一阵来自手机的铃声突然在他附近响了起来。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有蓝色光芒的小萤幕就在墙上靠近那块活动砖的地方,手机的周围装了一圈以一个个黄褐色小包排列成的方框,每一个小包都是一块塑胶炸弹,彼此之间有红蓝绿三种颜色的引线串联着。
“不,你不要接!”袁俪娸万分紧张的低叫道:“要是一按炸弹就爆炸了怎么办?”
邢笠恒知道,包括伦敦地铁爆炸案的恐怖分子,都是用手机引爆炸弹,但是他也知道,如果装置炸弹的人要把他炸得粉身碎骨,手机响起的同时,早就引爆了所有的塑胶炸弹,不会一直响着等人去接。
谁会那么笨的接听一支被炸弹团团围住的手机?除非……除非是安装炸弹的人别有居心。
“想杀我的人要跟我说话。”邢笠恒猛地吞了一口口水,感到喉咙特别干涩。
他不敢掉以轻心,但是仍然对袁俪娸说道:“你先走回月台吧!不过,我担心那些塑胶炸弹足够把整座地铁站炸得面目全非,月台上的那些人……”
“那我不走!”袁俪娸突然打断他的话,语气相当强硬的说:“既然都是死,那我要跟你死在一块儿!”
“我想还不至于。”邢笠恒抓紧了她的手,也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说:“如果杀手等我们已经到密室前才打电话,那表他人也在附近,甚至看得到我们。我想他不会把自己也一起炸了。”
当邢笠恒伸手扯下用胶带粘贴在墙上的手机时,看见萤幕上所显现的来电者,那是三个中文字,或者应该更正确的说是“汉字”,因为,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个名字——闵晏生。
“哈!原来是位老朋友。”邢笠恒冷笑着道。
“你在胡扯些什么啊?”袁俪娸都已经快急昏头了。
“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是谁?”
袁俪娸马上恍然大悟。邢笠恒按下一个键接听手机。
“嗨!伙伴,好久不见!”邢笠恒故作轻松的说道。
“很好,你还是像以前一样。”闵晏生冷冷的说。
“老友重逢,你干嘛送我那么多的小包礼物?”
邢笠恒苦中作乐,同时以关怀的眼神察看身旁袁俪娸的反应,但是此处太暗了,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放心,我是个间谍,不是恐怖分子。”闵晏生在电话的另一端干笑了两声,接着又说:“我在歌剧院楼顶的阳台上等你,如果十分钟后还没见到你的人影,我就引爆炸弹。”
“你这个疯子!”邢笠恒咬牙切齿骂了句。
“噢,不,我倒认为脑袋有问题的人是你。要玩的话,就只有你跟我两个人空手单挑,不带任何武器,男子汉对男子汉,怎么样?我等你!”闵晏生一说完便切断了通话。
邢笠恒低声怒骂三字经,气得想把手机往轨道上一甩,摔个粉碎,但是他心中突生一计。
“快!先上月台再说。”他催促着袁俪娸。
一班地铁列车刚刚离站开走,月台上空荡荡的,邢笠恒和袁俪娸爬上月台之后,他马上在手机上按下一串号码,并向袁俪娸道:“他约我在歌剧院楼顶的阳台上单挑。”
邢笠恒没有机会再跟她多说,因为他所拨的电话接通了。
“哈啰,B!”不待对方有反应,他径自往下说,“我的时间很紧迫,你挂断这通电话之后,必须马上联络MI6,还有布达佩斯的警方,详细状况由袁俪娸跟你说明,我得先走一步。”
邢笠恒把手机交到袁俪娸手上,然后一个箭步上前将她紧紧搂抱住,接着在她唇上深深的印上一吻。他多么希望这一吻可以持续一生一世,但是他还有一场仗要打,还有一座歌剧院、一座被列为世界遗产的地下铁,以及无数的无辜生命要拯救。
“相信我,我会为你回来!”邢笠恒深情的凝睇着她的脸,瘠哑地说:“不许流泪,为了你,我会回来。现在,你必须向B详细描述炸弹的位置。”
说完后,他咬着牙放开袁俪娸,快步朝出口奔去。
匈牙利歌剧院
时间接近七点半,今晚在歌剧院的表演即将开始,戏码是威尔第的巨型豪华歌剧“阿依达”。一部部豪华的座车在歌剧院的大门口前停下,盛装赴会的绅士淑女们缓缓登上门前的台阶,鱼贯进入庄严雄伟、富丽堂皇的歌剧殿堂。
来到地面层的邢笠恒,站在歌剧院旁一角抬头往上看,如丝般的细雨飘落在他的脸上,依稀可以看到一幢黑影矗立在歌剧院楼顶的阳台上。
邢笠恒避开了前来观赏歌剧的人们,绕到歌剧院的后方,然后像敏捷的猿猴般,迅速的攀爬而上。
不消几分钟,他已经来到楼顶的阳台,和闵晏生只隔着数步之遥。雨势突然越来越大,闵晏生似乎一点也不在意,他把两手撑放在阳台栏杆的边缘,半欠着身,探出头往下方的歌剧院大门口看。
“你观赏过‘阿依达’吗?”闵晏生连头也没有回,劈头便问:“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在叙利亚的地窖里时,你说你从来没有听过歌剧,我就常常描述一个又一个歌剧故事给你听?”
“歌剧仍然不是我的兴趣。”邢笠恒淡淡地道,他不想有任何挑衅的言行举动,但是他同时也知道,在闵晏生那看似平静的神情下,一团报复的烈火正熊熊燃烧。
“人这么多,看来我们俩今晚要错过一场精采的歌剧演出。”
闵晏生边说边缓缓转过头来看向走在身后的邢笠恒,他直起了身子,朝邢笠恒踱去两步又停住。
闵晏生的个头并不高,矮了邢笠恒大约十来公分,但是他的身体锻炼得很强壮,两条手臂粗得暴突着青筋。
“晏生,请你不要把无辜的生命带进我们的私人恩怨里。”邢笠恒的语气已近乎哀求。
“其他的人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想杀的只有一个人!”闵晏生飞快的动作,两手将黑色衬衫一扯,脱下来丢在地上,他裸露的上半身充满了壮硕的肌肉。“今晚只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这座阳台!”
此时邢笠恒的脸上依然戴着那副巴基斯坦年轻男子样貌的人皮面具,他将没有度数的眼镜摘下来随手一丢,也开始脱去上衣。
像没有戴拳击手套的拳击手,两人摆出肉搏战的姿势向彼此逼近,歌剧院的楼顶的阳台成了他们一决死战的擂台。
第9章(2)
“阿依达”歌剧的音乐声揭开了序幕,雄壮高昂的序曲,从歌剧院里隐约传至楼顶。
邢笠恒仗着人高马大,臂弯有力的勾扣住闵晏生的脖子,但是闵晏生一记反手肘使劲出击,毫不留情的击中邢笠恒的肋骨。幸好邢笠恒根本感觉不到痛,但是当他的下巴随即挨了闵晏生的一记右钩拳时,嘴唇立即破裂而涌出鲜血,整个人则往后扑跌而去,正好趴在阳台的栏杆上。
在邢笠恒甩了甩头定神时,面朝栏杆外的他正好看见两辆闪烁着灯号的警车正停在歌剧院对面的道路旁边,而无数惊慌的地铁乘客,正分别由街道两边的地铁出入口逃窜而出。
刚下警车的八名警察,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向歌剧院楼顶的阳台。
闻名的Ml地下铁被下令全面停驶。
在“歌剧院站”的月台上,袁俪娸正和四名全副武装的爆破专家和两名警官交谈,这时候,她拿在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吃了一惊,手机差点从她手中滑落。
“你不接听吗?”一名警官满脸不解的问。
这是炸弹杀手的手机,众人都等着接下来的状况会如何发展,袁俪娸只好硬着头皮接听。她的唇已经失去了血色,而且微微颤抖着。
“我是东方A。”电话一接通,东方A的声音马上传来。
这是袁俪娸第一次听见东方A的声音。
“东方A?!我……笠恒正在歌剧院的阳台上,跟那个韩国间谍打架!”袁俪娸说着,但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还可以告诉东方A什么。
“我知道,你先别担心。”东方A急促但是有条不紊的说。“邢笠恒的钛合金头盖骨底下,有一个接收讯息的电脑微晶片,我可以透过人造卫星追踪到他所在的位置,然后立即把卫星画面转播给匈牙利皇家空军的特勤小组。一架军用直升机已经向市中心区飞过去了,他们会视情况从空中救援和攻击。”东方A微顿了一秒钟,但是袁俪娸没有出声,于是东方A又继续道:“MI6告诉我,那些炸弹是遥控的塑胶炸弹?”
“没错,笠恒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还说上面有红蓝绿三色的引线。”她虚弱的说着。
“你告诉在场的爆破人员,千万别想要拆除那些塑胶炸弹。据我所知,韩国的情报员所受的爆破训练跟西方国家的不同,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那些引线也不代表着我们一般所知道的炸弹知识。”
“那怎么办?”袁俪娸迫不及待的打岔问道。
“教他们喷塑胶凝固剂。当塑胶泡沬溶剂和塑胶炸弹融合在一起,也凝固成块后,即使炸弹仍可以被引爆,杀伤力将被降到像放烟火一样低。你快去告诉他们吧!”
东方A一切断通话,袁俪娸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巨细靡遗的把东方A的指示传达给在场的爆破人员。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无星无月的夜空中乌云密布,一道张牙舞爪的闪电划过天际,紧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
一架匈牙利皇家空军的军用直升机,在乌云的上方盘旋着,机门大开,一名特勤小组的组员从机上往下方探看,美丽的布达佩斯就在他的脚底,映着两岸灯火的粼粼多瑙河,雄伟的链子桥,在北面山上的布达古堡、马加什大教堂,还有匈牙利歌剧院。
特勤小组的队长用手指朝下方比了比,然后向他的三名队员竖起一根大拇指,再加上一个OK手势。
“go!go!go!”队长一声令下。
三名特勤队员依序从直升机的门口跳下,以自由落体的速度在夜空中坠落,在像鸟一般翱翔片刻之后,三具降落伞像花朵般绽放,三名队员的降落伞几乎排列成一直线,每个队员的两手都拉着控制索,熟练的将降落伞飞行的方向引导至歌剧院的上空。
三具降落伞在风雨中无声的往下飘落,越来越接近,就在歌剧院的上空盘桓、摇摆。
三名特勤队员不约而同的从腰际的枪套里拔出了手枪,以单手操控着降落伞即将降落的位置。
“视觉目标,锁定。武装完毕,over!”其中一名队员以对讲机向直升机上的队长回报。
“交给你了,东方A。”队长的声音,三名特勤队员的耳机里都听得到。
两幢黑影在歌剧院偌大的楼顶阳台上打斗、纠缠、互搏、踹踢、重迭,就像一场力与美的舞蹈。
“东方A,是哪一个?”一名队员急迫的低吼着问道。
三具降落伞都只剩下两百英尺的高度就要着陆,然而因为雨势颇大加上夜色深浓,还有两个打斗的人都一样上半身打着赤膊,穿着黑长裤,从空中看去根本分不清楚。
“等一等,暂时别开火。”东方A沉着冷静的指示着。
邢笠恒被结结实实的在小腹上踹了一脚,即使他不觉得痛,但是那力道仍足以让他肠胃翻腾,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当他往后倒退时,背脊猛地撞在石雕的阳台栏杆上,差点失去重心而整个人朝后跌翻下去。
闵晏生扑了过来趴在邢笠恒身上,一只大手掌无情的掐住他的脖子,邢笠恒的一只手则从下往上抵住闵晏生的下巴。
两个人在超过半个小时毫无中断的肉搏战之后,上半身到处都是淤痕和血迹。
闵晏生显得鼻青脸肿,血迹斑斑,邢笠恒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因为他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出来而已。
两头蛮牛力气再怎么威猛,到这时候也几乎筋疲力竭,除了不分上下之外,也可能只落得两败俱伤。
这时,闵晏生突然从腰际的皮带上拔出一把弹簧刀。
“你作弊!”邢笠恒一脸不屑的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