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冽的望着她,「能这样最好了。」他嘴里吐出的话冰冷得令人打颤。
她恨他那样无情的口气,更恨即使他在对她这样残酷时,她还是爱着他,不愿放弃。
她斗大泪珠落个不停,全身涨满了难以宣泄的怒气。「告诉我,我要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的不爱我的?」她不信,不信他能亲口说出他不爱她的话,她不信他能够!
望着她愤恨的眼泪,激切的想要一个解释,燕子飞打从骨子里无力起来。
可惜,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沉默了。
「你说啊,你若说得出口,我等你亲口说啊!」她狠狠地抹泪。
「妳要听就听,我对妳……不再有感觉,厌了……也冷了……」这像不是他的声音,僵僵硬硬的,但确实是由他口里说出。红尘若梦,爱恨一场空,往日情怀,灰飞烟灭!
画眉热泪盈眶,不再多说,如同僵尸般起身,摇摇晃晃、恍恍惚惚的走出房门,因为心太痛,痛得好像……要断气了……她得找地方呼吸,呼吸一下,呼吸一下就好,就能活命了……
冷峻的表情在她离去后瞬间崩解,黑眸紧缩,胸口那股说不出来的窒闷感正侵袭着他,一转身,燕子飞昏了过去。
一旁的杨启军愕然的及时抱住他,满心的疑惑逐渐生起。
夜阴沉沉的,月华忽隐忽现的浮在暗空中,岸边的风声呼啸,簌簌飕飕,一抹寂寥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被吞没的夜色里。
「画眉,妳别跳,回来!」杨启军惊恐的大呼。
夜里他辗转难眠,想找燕子飞再谈谈,不信他真这么狠心的对待画眉。来到燕府门口,却惊见画眉神情飘忽的走出来,他轻唤她她也不理,径自往前走,他察觉有异,立刻想追去,这时见小染刚好也由府里出来,他马上要小染通知燕子飞,他自个儿则是先追了过来。
追着她一路来到岸边,见她竟在岸边驻足。
他吓坏了,她这该不会是想不开要跳水吧?这才冲上前,扯着嗓子要她清醒别做傻事。
画眉耳畔嗡嗡作响,心神涣散,压根听不见任何叫唤。
「画眉,别这样,子飞马上来了,妳别跳!」他再叫。
子飞?这两个字教她往前移动的身子顿下。
「子飞就要赶来了,妳有话就对他说,别自个儿胡来!」见提起燕子飞有效,他急劝的再说。
串串泪珠由她眼眶坠下,少爷会来吗?
会吗?应该会吧?她彷佛跌入某个甜蜜又黑暗的漩涡,出不来了……
「画眉!」
熟悉的嗓音远远传来,就像一阵冷风刮过她的心,她一颤,甜蜜消失,脸色惨成死灰。
「就算他来了又如何?我也不想见他!」她恨他。「我恨不得这个人由我脑中消失!」她朝着空中激切抽泣的大吼。
「不,相信我,妳不会希望忘记一个人的,就算恨也好,妳也会想记住那份恨意。」燕子飞追来了,呼吸急促、语气悲伤的说。
风飓飓,寒意刺骨,她转身见到他了,他哀伤的嗓音,尖锐地钻入她根本无法思考的脑海。「你希望我恨你?」
他坚定的眉眼间,毫无一丝犹豫。「恨吧!如果这能让妳好过点。」
她瞪着那张脸,那是曾让她刻骨铭心的五官,曾几何时,变得那么的可憎
「我后悔认识你,倘若可以,请拿走我跟你之间的记忆,我情愿空白,什么都不留!」
燕子飞身子一僵,而后开始微微颤抖,「画眉……」
「走,你走!」她悲愤的嘶吼。
「别这样待我,别残忍的在我面前消失,这不值得的,我可能最后连为妳悲伤的能力都没有,别傻了……」
她浑身一震,「好个绝情的人,连一点悲伤都不肯为我!」她痛彻心肺,彻底寒心。
「不是的……」他身不由己,他无能为力啊,不久,今儿个发生在他眼前的事,也会在他脑海被拔得一乾二净,无回忆,无悲伤,无她这个人。
而他,要怎么对她说起?
「画眉,别跳……」他只能恐惧的哀求她。
他真的没想到,这小女人逼急了竟如此刚烈,他的画眉,性子好烈啊!他眼眶蓦地也热了。
她眼中蓄积着大量的泪水,却浅浅地朝他一笑。「生命没那么值得留恋了,燕子飞,你是燕子,我是画眉,虽曾是同林鸟,但终究得各自分飞。」她感慨的道。
「画眉,留下来,算我求妳了!」怕她真跃下,他额上冒出一颗颗斗大的汗珠,急切的求着。
站在岸边,风打着她的脸,刮动了她的衣裳,她却像是得到解脱般,绽开一朵美丽的微笑,面朝着他,身子背着水,张开双臂,阖上眼。
「燕子飞,再见了。」身子一抛,悠然在空中划出一道痕迹,最后遁入水间。
眼珠子都要爆裂开来了,心跳倏缩,一个箭步,也跟着跃下水去。
留下杨启军跟小染在岸上焦急不已。
他在水里目眦欲裂的寻人,他的画眉不能死,她怎能早他一步离去?他的画眉还有好长的日子要过,不能就此葬送!
终于看到她了!他觳觫恐惧的捞起了那残破的身子,游回岸边,她动也不动的,他拚命施救,但她呛了水,意识虽清醒,却无法立即言语响应。
「画眉,妳不能死,我要妳好好活着!妳不要离开我!」没见到她有反应,他抱着她大吼。「我错了,我不该逼妳的,我错了,我怎能失去妳,画眉,求求妳别抛下我,我只剩下妳了,只剩妳了,我的画眉,我的画眉——」他真情流露,抱着她痛哭失声,失控得教人骇然。
画眉被紧紧抱在他怀中,眼中霎时绽出绚烂的光彩。「我不会离开你的……」她哑声说。
「画眉!」她没事!燕子飞紧绷的身子瞬间松下,这一放松,才听见自个儿的心跳如擂鼓般激动。
幸亏她没事……他一抬首就瞧见了她闪着光亮泪痕的笑靥,登时,他有如被闪电劈中,整个人定在当场不能动弹。
他刚才说了些什么话?
画眉倾身抱住他的颈子,激动的哭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不要我的,你说过你这颗心送给我了,今后不管如何,都不许我退还的,我不相信你真要将心拿回去!」她喜极而泣,这男人没变心,没变心啊!
他愕然。半晌后,露出了无比艰涩的笑容,他放不了手,再也放不了手了,但不放,往后的日子他与画眉又该如何走下去?
每个人都有前世,而为什么人会忘记前世记忆?
要如何才能守住前世的记忆呢?
燕子飞疯狂的翻阅找着有关前世今生的书籍,今生不可求,但求来世,来世他不要忘了画眉,但如何才能不忘?
在《阎王经》中道,鬼魂在各殿受过刑罚后,最后会被解送至第十殿,这里掌管的是鬼魂投生,凡被送到这里来准备投生的鬼魂,都会先被押到由孟婆神所掌管的醧忘台,灌饮下迷汤,让鬼魂们忘却前生事后才得以重新投胎。
倘若他不喝下这碗孟婆汤,是否就能保留住今生的记忆?
但他脑子里的「虫」……可悲的是,到他死时,他的记忆还能留下多少?
喝不喝孟婆汤对他来说有差别吗?
他挫败的抱住头。
无计可施、无法可想!他想与画眉再续前缘,但若今生忘了她,就算不喝孟婆汤,来世又如何能找得到她?
他悲凉无比,万分疲惫。
他要魂牵梦萦,要连在梦中都不忘,他要如何才能做到?如何才能够
「少爷,你对六道轮回之事有兴趣吗?怎么对这本《阎王经》瞧得这么入神?」
画眉端了碗蔘汤走进来,见他抱着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书页,她讶异的轻问。
那日他抱着她回来,似乎严重受到惊吓,夜里当他由后背抱着她时,她可以感受到自个儿背后湿濡了一片,他哭了,在她身后无声无息的哭了。
她不懂,他若如此害怕失去她,又何必将她推给别的男人?
她心好痛,那夜她也无语,但什么话都没再问,就这样两人相拥落泪到天明。
这之后,日子照常,他也只字不再提让她走的话。
可,她那份诡异不定的心绪却没有止息过……她总是惴惴不安的望着他,感觉有事即将发生……
燕子飞突然听见她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左手紧抓着右手,强迫自个儿别慌乱的将书立即收起,这样只会徒惹人猜疑。
「我想了解前世今生的种种,所以随意翻翻。」他用力展现出自然的笑容来。
「为什么突然对这方面有兴趣?」画眉放下蔘汤后,好奇的问,取过他搁在桌上的书,翻阅——
传说人死后先到鬼门关,途经黄泉路,便来到忘川河边。忘川河面净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腥臭异常。河上有座奈何桥,桥上有个孟婆,想过桥,就得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胎转世。而这碗孟婆汤又称忘情水,一喝便能忘去前世种种……
她看了几行,书被抽走了。
「妳不觉得有趣吗?人死后还有另一个世界,妳想不想来世再与我相遇?」燕子飞抿笑着问。
「想啊!」她毫不迟疑就答。
他立刻露出一脸的惊喜。「真的」
「可是你说过,要咱们别贪心的求什么来世缘的,只要咱们今生能够相守、终生记得彼此就够了不是吗?」
他一愕,「是啊……」他记得自个儿是说过这样的话没错。
苦笑不已,这话,他为何不忘,却偏偏让他先忘了一些他极力想记住的东西,好比说,画眉的生辰?
画眉的那场生辰宴彻底地教他给搞砸了,就是那日让他「清醒」的得知,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他得为「后事」安排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没能为画眉做出最好的安排,因为他放不了手,也舍不得放手。
他不得不承认自个儿有多胆小,害怕独自孤单的面对死亡,也害怕一日不见画眉,更怕明早醒来,忘了画眉是谁。
他曾想过,也许提早结束生命,能避开这些折磨,但是,这之后,受折磨的人将会是被留下来的画眉,她如何能承受他的自残?
且他翻过书,自杀而死的亡魂不得转世,若不能转世,他再也无机会与她在来世重逢,所以,他不能求死,不能贪图这一时的痛快。
他得苟活着,暂时就先苟活着吧!
直到找出能够与画眉来世再相见的方法。
「画眉,人都是会变的,那时的我要咱们别贪心,那是因为我不相信来世,但现在的我,想法不同了,若无来世,对我而言就无希望、无未来,所以倘若真有来世,我愿意与妳再结夫妻,只求一世永不分离,便心满意足,不再贪求。」
画眉闻言,脑袋还来不及细想,泪珠就已滴落。
「好,咱们再求一世,来世我会等你,你记得要来找我。」她含泪点头。
他缓缓的颔首,深深的与她对望。
有她的承诺,他会找到她的!
第十七章
现在的种种,是明日的记忆。
明日会如何?
没人能告诉他。
甚至,连当下,他都要失去了!
燕子飞表情空洞木然,忧伤无神的眼望向前方,径自沉湎于哀伤里。
耳边传来几个婢女嬉闹而过的声音,太欢乐的笑声,竟让他感到刺耳。
愤世嫉俗,他变得愤世嫉俗!
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得到这病的人是他
他忽然仰头笑得癫狂,笑得更显苍凉心伤。
「少爷,你在笑什么?」画眉远远走来,瞧见他这模样莫名的感到胆战心惊。
燕子飞收起失态的笑声,表情变得窘迫不安起来。「没什么,只是想到得意的事,所以笑了。」他尴尬的解释。
「是什么得意的事,能与我分享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她清楚察觉他的改变,那个她熟悉的男人,一日怪异过一日,这她都知道,唯一不知道的事,为什么会这样?
还有,他变得很依赖某个人,这人比她还重要,几乎无时无刻都跟在他身旁,提醒着他所有的事,包括——
「少爷,该往左边的膳房去用餐了,这里走去第一间便是。」小染在他耳边轻声道。
「小染哥,这里是他的家,他很清楚膳房在哪,你何必提醒?」她奇怪的问。
「呃……我最近习惯多嘴,连我娘都嫌我啰唆了。」小染只是干笑。
「你好久没回家了,你娘还有机会嫌你啰唆吗?」他紧跟着少爷,没离开过不是吗?
「呵呵……」答不出来,小染干脆呆笑装傻。
她愕然。
「走吧。」燕子飞跨步而去,为他解了围。
他赶紧追上主子,轻拉了燕子飞的衣袖,要他往左走,附在他耳边又说:「明早账房的人会来核帐,你的章子就放在书房右边的柜子里的第三个抽屉……」
跟在身后的画眉双眉越蹙越紧,心头的阴影也越来越大。
饭后,画眉在书房背着诗,燕子飞专心的写字,小染刚离房,可能小解去了。
画眉一面背诗,一面悄悄地审视着他,一股莫名的疑心消散不去,他前阵子非常认真的在翻书,这几日则是勤奋的在写字。
他本来就好学,这该没什么奇怪的,但,她就是深感不安,是因为他翻阅的都是一些生死轮回的书的缘故吗?他怎么会对这些神鬼玄学产生莫大的兴趣,现在满屋子都是此类的书?
还有,在他身上也出现了不少怪事,例如今早起床时,他竟忘了穿鞋就出房,还是小染提着鞋奔出去为他穿上的。
账房的人前日来时,带来大批帐务要他签收盖章,他找了半天,却找不到印章,后来还是小染来了,帮他把章子拿出来盖。明儿个,账房的人又会来,小染就急着提醒他章子放哪,他没了小染,好像什么事都做不了。
他也不再跟着她咏诗,不再与人对弈,经常恍神,也尽量不与人说话,就连她,一天与他对话不会超过十句。
这不禁教她怀疑,他如此冷淡待她,是否又要轻言分离?但,每每看着他的眼睛,她可以轻易的瞧见他对她的爱恋依然浓、依然深,只是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份……悲伤与不甘?
这是为什么呢?
莫非,他的身子出了什么状况?
是了,她强烈的怀疑。
他的举止一日反常过一日,她吞咽着口水,悄悄放下诗册,趁着小染不在,她轻巧的走到他身旁,好奇他认真的在写些什么?
这一瞧,她怔住了。
画眉鹅蛋脸,柳眉大眼;画眉眼角有笑纹,嘴角自然微翘;画眉耳垂丰盈、鼻头有肉;画眉手脚纤细;画眉喜欢穿水蓝衣裳……
画眉鹅蛋脸,柳眉大眼;画眉眼角有笑纹,嘴角自然微翘;画眉耳垂丰盈、鼻头有肉;画眉手脚纤细;画眉喜欢穿水蓝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