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苏菲亚和安娜搬着药草油再次闯了进来,她们聪明的将那些瓶瓶罐灌全装在两个大木盆里。
“大人,油来了!”苏菲亚气喘吁吁的说。
他飞快拉来床被,将她包起来,遮掩她的身体,和她右脚的旧伤,倾身问:“凯,你得告诉我,用哪一瓶才能帮你。”
凯张开眼,喘着气朝苏菲亚那儿看去,但她的头部受到重击,张眼仍看不清楚前方的一切。
“我看……”她费力开口告诉他:“看不清……”
“你闻得出来吗?”他问。
她喘着气,点了点头。
他要安娜和苏菲亚把瓶口打开,拿过来给她闻。
她一瓶一瓶的闻过,然后终于虚弱的点头,确定了其中一瓶。
那是一瓶味道和缓的药草油,就在这时,她突然抓紧了他的衣襟,他直觉知道她担心苏菲亚或安娜若上前帮忙照顾她,会发现她脚上的旧疤,便开口让苏菲亚把药草油留下,支开她去为凯拿更多干净的布巾,要厨娘把其他油瓶送回病房去。
两个女人没有质疑,转头又匆匆离去。
她在他怀中放松下来,他等她们出去,才小心的让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把泡在水盆中的双脚拿布擦干,然后把那瓶油倒在手心,再小心的替她涂抹上。
过程中,她不断瑟缩着,他已经将所有动作放到最轻,她仍痛得直打颤。他替她抹上了油,再拿布将她的双脚包起来,然后拿湿布清洁她脸上的鲜血和伤口。她躺在枕头上时,三不五时仍会咳喘着,但总算不像一开始那样,咳得像是喘不过气来。
他慢慢再喂她喝了一杯水,这次她咽了下去,没有再把水咳出来。
苏菲亚再次拿着干净的布回来,这回他让那女仆小心的替她把散乱烧焦的发辫解开,再替她受伤的双手上药,他则继续喂她喝水。
她蜷缩在他怀里,任他和苏菲亚摆布,小小的身子偶尔仍会颤栗,但总算慢慢平静了下来。
“没事了。”
波恩拥抱着那全身上下仍带着火烧烟味的女人,感觉到她虽然虚弱,却一再撑着睁开眼,仿佛害怕一闭上眼,就会再次被带回火刑架上,她的恐惧,让他心头再次抽紧,他忍不住亲吻着她的额,抚着她的背,一再安抚着她、告诉她。
“没事的,你放心,我会在这里,我不会让人伤害你。”
她枕在他肩头上,喘着气,半晌后,终于在他的保证下,合上了泪湿红肿的双眼,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就在他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却感觉到她揪抓着他的衣襟,小声的说了些什么,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忍不住问。
“什么?”
“洗澡……”她仍闭着眼,吸着鼻子,哑声开口:“你必须……叫那些男人……去洗澡……”
看着那伤痕累累、疲倦万分却依然心心念念、顽固的记着要大家保持干净的小女人,他一时有些无言,幸好苏菲亚还在旁边,尚未离开。
“苏菲亚,到楼下去,确保所有人都把自己清洗干净。”
“是的,大人。”
苏菲亚领命下楼。
怀中的女人喟叹了口气,这才完全放松了下来。
第9章(2)
凯在微光中睁开了眼。
眼前的男人沉睡的脸,终于合而为一,不再重叠。
她在半夜开始发烧,全身热到发烫,但这个男人照顾着她。
他喂她喝水、吃饭,因为知道她害怕被人发现脚上的旧伤,他亲自替她的双脚换药,照料她脚趾头上的水泡。
当她因为头晕而呕吐时,他会帮她抓着长发,伸手接住她吐出的秽物,再拿温水替她清洗干净。
因为晓得她不喜欢在房间内使用便盆,他甚至每天都会抱着她去厕所,然后在门外等她忙完,再抱着她回床上。
她从来不曾被人这样无微不至的照料过,她从来没想过这男人竟也懂得如何照顾别人。
照顾她。
三天了,他没有真的离开过,她能看见他脸上的胡子变长了许多。
过去这段日子,为了不知名的原因,不像大部分的男人都会留胡子,他一直保持着脸面的整洁,不管再累再忙,他都会记得刮他的胡子。
可此刻,他黑色的胡子已如杂草般,在他如刀凿刻的脸庞上渗冒出来。
不自禁的,她伸手轻触他疲累的脸庞。
“我很抱歉。”
这句沙哑的道歉,从他嘴里逸出。
她抬眼,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应该要把手抽回来的,可不知为何,搁在他脸上的手指却好似有自己的意志,抚上了他抽紧的眼角。
“不是你的错。”她听见自己说,声音仍又粗又哑。
他眼角抽得更紧,“我不知道流言会传得这么离谱。”
心口,因他不自觉流露的情绪,抽紧,跳动。
“你不可能知道。”就连她也没预料到。
“我应该要想到。”他说着,黑瞳里暗潮汹涌,“早在收容村民时,我就该想到要确保你的安全。”
她凝望着他,喉头微紧,想起他被迫在广场做出的宣言。
“你不需要……”她舔着唇,哑声道:“真的娶我……”
“事实上,我需要。”
她微愣,不解。
他抿着唇,眼角又抽,然后他深吸口气,告诉她。
“虽然查理神父的目的地不是这里,他会继续往北旅行;但另外那位修士,约翰修士,是被派来接管那座修道院的,他会一直住在这里。”
“你可以告诉他你取消了婚约,我甚至不是贵族。”一时间,有些慌乱,她哑声匆匆道:“我可以回森林里去。”
“你不能在这时回森林里。”他抚着她的脸,告诉她:“那些女巫猎人听到传言会去找你。”
这话,让她不自觉绷紧了身体。
“我可以……可以到威尼斯去……”
“这时机,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安全抵达那里的。”他垂眼看着她,说:“你必须嫁给我,这是唯一的选择。”
“我不是你的责任。”她眼睫轻颠着,悄声说。
他抬手轻抚她脸上的伤疤,低头亲吻她的伤。
那个吻,如此轻柔。
一颗心,再次紧缩,让泪上涌。
他吻去她的泪,看着她,告诉她。
“现在是了。”
“你不懂……”
凯想告诉眼前的男人,她不能嫁给他,但他低头亲吻去了她的话,然后将她拥在怀中。
“别担心。”他轻抚着她的背,哑声道:“不会有事的。”
凯很想相信他,好想相信,可这世界没有这么简单,而她不是他想像的那样。
“你不能娶我……”
她试图挣扎,他捧抚着她的脸,凝视着她。
“我能,而且我会。记得吗?我们在一条船上了。”
这男人的斩钉截铁,让她哑口无言,他黑眸中透出的坚定,让她知道他已经做了决定。
他是被迫的,逼不得已的,为了救她才当众说出了那样的谎。
她应该要告诉他真相,但她说不出口。
被绑上火刑架的惊恐,仍残存在身体里,盘桓在心中。她压不下那恐惧,而眼前的男人朝她伸出双手,为她提供庇佑。
嫁给他,代表她将成为男爵夫人。
身为贵族,她这辈子就再也不用被人另眼相看,只要她够小心,几乎没人会再质疑她是女巫、是异教徒。
这条件,太过诱人。
而她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是对的。
在没人护送之下,她不可能自行上路,安全抵达威尼斯,她也不可能在女巫猎人可能找上门的威胁下,回到森林里安居。
更别提,城门塔楼里,还有一群患了瘟疫的病人等待救治。
显然,留在这里嫁给他,是她唯一的选择。
凯粉唇微颤,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最终因为恐惧,仍是闭上了嘴,没将真相说出口吐露。
他会娶她,他要娶她。
或许他不该这么做,但这几天,当他看着床上那浑身是伤的女人,他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
一开始,这一切就不关她的事,如果他没有将她掳来,没有人会知道她是谁,但他将她拖下了水,他不能在这时撒手不管。
他必须保护她,他也必须留在这该死的城堡里。
奇异的是,做下这个决定之后,他整个心都定了下来。
站在窗边“波恩看着城墙上飞扬的旗帜,看着在城垛上巡行驻守的士兵,看着楼下广场内活动的人们,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将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十八个月前,当他被迫回到这里时,他不曾想过要得到什么。
他没想到那个男人会病死,没想到那男人明知老头不曾承认他,却仍要他代替他,把这整个烂摊子丢给了他。他本来想一走了之的,好几次都想就这样转身离开,他对这块土地没有权利、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
可如今,一切再也不同了。
他转过身,走回床边,看着那躺在床上,因为疲倦再次睡着的女人。
她脸上的瘀青看起来还是很可怕,但那浮肿总算消了一些,他在床边坐了下来,小心的将她脸上的发拨开。
她在睡梦中,侧过了脸,不自觉的将那张小脸偎靠在他的手中。
那下意识的信任,让心口再次紧缩。
是的,他会娶她。
他垂眼看着她,以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
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要结婚生子,但事到如今,他已别无选择。
他会娶她,他会当这座城堡的主人,他会在这块土地上耕种、狩猎,和她一起生儿育女。
他会如西蒙所愿,成为史瓦兹爵爷。
话说回来,西蒙的老头要是知道他非但窃取了他的土地、他的城堡、他的爵位,还娶了一名女巫,就算只是冒牌货的女巫,那老王八蛋应该也会气得在坟墓里翻身。
光是这一点,就让她够资格成为史瓦兹男爵夫人。
所以,是的,虽然是被迫的,她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但他会娶她。
至少,在这充满谎言的世界中,有件事是真的。
他确实该死的渴望这个女人。
他喜欢她,想要她,需要她。
她聪明、坚强又善良,而且万分务实,虽然他不晓得她为何会懂那么多,但她清楚知道该如何管理一座城堡。
有时,他甚至觉得她比他还要明白了解。
事实上,如果他真要留在这里,娶妻生子,她是他最好的选择。
她不是贵族,没有多余的亲戚,不会怀疑他的身分,也没有那些贵族淑女的娇气和任性。
最重要的是,她对他的反应很好,他相信她在床上,会是个热情的妻子。
他几乎已经开始期待那场即将到来的婚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