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书容转过身,长长叹了口气。
“你进屋。”曹平羡冷声道。
“嗯。”齐书容又叹口气,缓缓走进屋去。
当曹平羡突然出现在面前时,黄裕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羞怯地放下糕点,叫了声:“曹大哥。”
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应,她抬起头,对上一双冷硬的黑眸,她的心猛地一缩。
怎么了?曹大哥从没这样……
他甚至不屑与她说上一句,冰冷的眸子盯着她发上的簪子,黄裕春突然感到一阵寒冷,从脚底慢慢往上窜。
邢氏的话语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切莫贪急,徐徐图之,曹平羡最擅伪装,表面总不动声色,可暗地里早有定谋,我当初就是舍不得吃上一点亏,若是让琼玉生下孩子,说不准他还不会疑我,记得,不可急切。”
她如何不急?黄裕春苦笑,不早点动手,自己就要成为别人的妾了。
曹平羡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只觉着他的声音像寒冬的冰湖,将人冻得无法思考,曾经编织过的美好图像,在她面前摔个粉碎。
曹平羡没有贾事与黄裕春多纠缠,给了她两条路,一是见官,二是她自己看着办。
若是见官,她的家人将全部被拖累,自此无法再有颜面见人。
她当然可以在公堂上辩解自己没有害人的意图,是曹平羡诬赖她,她根本不知道簪子藏有粉末……或者找大夫来勘验粉末,就晓得这是不是毒药。
不管她打算如何狡辩,只要进了官府,她的名声就注定坏了,家人也将让人瞧不起。
几经思考后,黄裕春选择了自我了断。
回去后没几天,她跳河救了一位溺水的富贵人家小公子,没想却溺毙了,还为自己博得了死后美名。富商感念她的义行,给了她爹娘大笔银子,改善了家中的境况。
听见此事,齐书容敬佩她的聪明才智,却也感叹一条生命就此消失,她曾想过是不是放过黄裕春,给她一次机会,却让曹平羡否决了。
“有些人是永远不能给机会的,她好了就要咬人。”
齐书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叹气,唯一庆幸的是,这些风风雨雨总算都过去了,从此以后她再没梦过邢氏。
其实黄裕春不晓得自己也被邢氏利用了,邢氏终归向着娘家,所有的利益都是为了自家人,会想说服黄裕春,是因为曹平羡坚决不再娶邢家女,或者也可说邢氏恨上了曹平羡,想尽办法要让他不痛快。
连她自己的死都是计划好的,若病死在床上,根本引不起话题,反正她已是将死之人,不如故布疑阵,落湖而死,还能引发人们的猜疑心,败坏曹平羡的名声。
她将自己的计划全说给邢烟翠听,让她回去后告诉娘家人,黄裕春若是失败了邢家没有损失,可她若是成了,也就有了把柄在你们手上,到时想怎么做,就看你们自己了。
听着胡一非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如何从邢家人口中套出这些话来,吴颖之打了个冷颤,喝下一大口酒。
“我说你是什么运道,娶了这么可怕的女人,一计扣着一计,她是有多恨你?”吴颖之感叹道。
先前自己拜托的人就是胡一非,他交友广阔,口风却紧,又有侠义之气,由他出面,几乎没有套不出的话儿。
曹平羡听着也十分心寒,只能涩声道:“幸好都过去了。”
“没错。”胡一非拍拍他的肩。“说穿了也没什么,听着可怕,可要实行起来,哪那么简单?”
“也是。”吴颖之点头,他也见过不少案子,计划得十分完美,可执行起来却是漏洞百出。
好比邢家洋洋得意,以为自己能抓着什么好处,结果几杯黄汤下肚,就什么都说出来了。
“为了你我在邢家下了不少功夫。”胡一非马上邀功。“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当然。”曹平羡无二话,爽快答应。
“还有,也该让嫂子出来透透气,外边都传她要死了。”吴颖之取笑道。“你现在又多了克妻的名声。”
胡一非爽朗而笑。“那有什么,债多不愁。”
“这话是用在这儿吗?”曹平羡瞟他一眼。
“差不多,差不多,反正名声已经够差了,不差这一个。”胡一非抓起酒杯。“来,喝酒喝酒。”
第10章(2)
难得事情总算圆满落幕,曹平羡心情大好,当下爽快地喝了好几杯,黄昏时才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家,正要跨进大门,就听见马蹄声,转过头竟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一匹老马残喘地自街头朝他奔来,虽然美其名为奔,却是跑跑停停,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曹平羡忙迎上前去。
老马终于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地停下,曹平羡拉住缰绳,仰头道:“岳父。”
齐砚绶一脸严肃地下马,许是坐得太久,双腿有些不听使唤,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曹平羡赶忙伸手搀扶。
“您怎么来了?”
齐砚绶还未答话,一辆马车从街头拐了过来,曹平羡认出自己下聘时送的两匹壮马,以及齐家的车夫,想来是全家都到了。
“书容是不是病了?”齐砚绶冷着脸问。
“是。”曹平羡颔首,若说书容是中了毒,岳父怕会更加不谅解,还不如就让他以为是生病还好一些。
齐砚绶脸色铁青,无法置信地又问道:“……真的生重病了?”
“是……”
曹平羡本想请岳父进屋再好好解释,毕竟是家丑,在大门口前谈论并不恰当,谁想齐砚绶闻得他一身酒味,顿时怒从中来,不待他开口,已先骂道——
“我好好一个女儿,嫁到你家没多久,就生了重病,你……你……”
曹平羡面有愧色。“是小婿的错。”他确实没料到妻子会陷入如此危险之境地,他也一直深深自责。
听到他认错,齐砚绶以为女儿救不活了,脑袋轰地一声,什么也不能想,只瞧见妻子临死前让他好好照顾女儿。
“你答应我,定不能让人欺侮了她。”
妻子握着他的手,那样恳切的求着,他一脸都是泪,急急地点头。
如今……如今却成了这样,九泉之下,他……他还有什么脸去见老妻!
“啊……”齐砚绶悲痛地叫了一声,扬拳就往曹平羡挥了过去。“还我女儿命来!”
“老爷——”李氏从马车上跳下,瞧见此景,吓得脚一绊,摔在地上。
齐书容正悠闲地吃着甜果子,突然听得青桂大呼小叫地嚷着:“老……老爷……”
老爷?齐书容差点没噎着,是在叫曹平羡吗?怎么从大爷变成老爷?好像在叫父亲。
不对,若是曹平羡为何大惊小怪?难道真是……
当齐砚绶就这么大剌剌地冲进来,齐书容差点噎死,齐砚绶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老眼瞠得又大又圆,见女儿好好地站在眼前,而且气色红润,齐砚绶一时没反应过来。
“父亲!”还是齐书容先回过神来,震惊地叫了一声。“您……咳……怎么来了?”
“你……你没事?”齐砚绶挤出一句,老脸胀得通红。
莫非父亲也听到流言了,可怎么会呢?父亲所在的县城离京城有段距离,不可能传到那里去。
醮着父亲眼眶都红了,齐书容心中一动,不由走向父亲,柔声说道:“我没事,都好了。”
齐砚绶如释重负,顿觉全身气力被抽光一般,站都站不稳,齐书容搀着父亲坐下,青枣机灵地奉上茶水。
齐书容发现父亲嘴干唇裂,衣裳都是尘土,想他老人家风尘仆仆、忧心焦虑地赶来,齐书容眼泪都要落下。
“父亲……”她抹着眼角。“女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齐砚绶一时还呆着,想不通外头传得那样严重,女儿却好好的站在面前,不过不管如何……
“没事就好。”他哑着声音说道,捧着茶杯的手颤抖着。
“您喝点水解渴。”齐书容让人拿点心上来。
“姊——”
齐瑞成跑进来,齐书容惊喜地起身。
“你怎么也来了?”
他嘻嘻地笑着,绕着姊姊打量,确认没有任何问题才道:“吴叔叔到京城办事,听了你病重的传言,连夜赶回来告诉我们,把爹娘都吓坏了。”
吴叔叔是他们街坊邻居,常往返京城做生意,听了京城的流言,立时给他们报信。
原来如此。“让你们操心了。”她感动地摸摸弟弟的头,随即拉着他从头到脚瞧了一遍。
“怎么觉着好像长高了。”她开心地揉着他的发。
站在门边的李氏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来。“我就说嗪……一定没事的。”她大大地松了口气。
自听到齐书容病重的消息,她就吓个半死,相公还把她臭骂一顿,说要不是她书容也不会嫁给曹平羡,这话可真是诛心,把错全推到她身上,他若不答应,婚事会成吗?
夫妻为此大吵一架,这一路上她也不好受,焦急得头发都要白了,齐书容若真的病重,不久人世,她这辈子都要让人戳着脊梁骨骂,说她卖女求荣,继母果然都是狠心的,说不准齐砚绶还会休了她。
她简直要以死明志了,为这个家做了那么多,到头来没人感激她,功都是别人的,错都归她,还有没有天理?
想到这儿,李氏一时没忍住,眼眶都红了。
“母亲。”齐书容明白她定然受了委屈,忙扶她坐下,倒把李氏吓了一跳,齐书容甚少如此与她亲近。
“爹爹刚刚打了姊夫。”齐瑞成倏地冒出一句,表情十分滑稽,要笑又不敢笑。
齐砚绶胀红脸,面色紧张又不知所措。
“什么?”齐书容瞠大眼。
齐砚绶一时恼羞成怒。“说到底我是他丈人,难道不能打他?”
李氏讪讪地不想说话,齐瑞成转过脸偷笑。
“你……你去瞧瞧他。”齐砚绶对女儿说道。
“是。”齐书容急忙走出去。
“说了先弄清楚来龙去脉……”李氏忍不住念了一句。“还让我摔了一大跤。”
“这也怪到我头上。”齐砚绶恼火道。“连站都站不好。”
“别吵了。”齐瑞成捂着耳朵跑出去。
“你看你,都把他宠成什么样了……”
李氏转开脸,懒得理他。
齐书容在书房找到丈夫,见他斜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她轻轻走到他身边坐下。
“疼不疼?”
她的手抚过他泛红的下额与唇角,眼中带着笑意。
他抓住她的手,睁开双眼,见她一脸促狭,扬眉道:“怎么,我挨打了你却那么高兴?”
她笑意更深。“你是该打。”
“我怎么该打?”他故意亲了下她的手指,惹得她红了脸。
“一身酒气。”她朝他皱鼻。
他笑道:“今天是喝多了,难得跟朋友喝酒,娘子莫怪。岳父可消气了?”
“嗯,解气了。”她笑着点头。“我爹打你,真不生气?”
“哪能,女婿挨丈人几下打算得了什么?”他云淡风轻地说。“没想岳父还有此等魄力。”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我也不晓得父亲会如此。”她一时有感而发。“把我嫁给你时,我还难过了好一会儿,觉着他不疼我了。”
“嫁给我有那么不好?”
“说了那时候觉得你阴险。”她取笑道。
“现在呢?”
她不疾不徐地说道:“还是阴险,可能怎么办呢?嫁鸡随鸡。”
“这样损我。”他哈哈一笑,开心地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齐书容眼波流转,羞怯地将脸埋在他颈下,随即又不服输地板起脸说道:“以后你可要待我好,否则我爹千里走单骑,拼了命也要找你算帐的。”
“那我得再送岳父一匹好马才行,否则他那匹老马就要回老家了,今天那马差点在门口咽气,要真如此,我们家可没人敢再进。”
他唉声叹气地说着,她却是噗哧笑出声来。
“别躺了,快些起来,跟我去见父亲。”她起身拉着他的手。“一会儿你再给他赔个罪,让他有个台阶下。”
他顺势让她拉起,倾身在她嘴上亲了一下。
她立时红了脸,嗔怪地打他一下。“别这样,万一让父亲发现,你可又要挨揍了。”
他哈哈大笑,随即疼地捂了下嘴角的伤口。
“很疼是吧,我先给你上药……”
“哪这么娇贵。”他故意低头在她耳边说道:“比起我肩上的伤,那可是小巫见大巫。”
她羞愤地拧他一下。
他再次哈哈大笑,随即又是龇牙咧嘴,惹得齐书容笑个不停,她欢快地拉着他的手出了书房,晚霞的余晖照在两人脸上,闪着柔和的光芒。
齐瑞成朝两人跑来,脸上是大大的笑容,曹平羡瞧着小妻子迎上前去,开心地揉着弟弟的发,他温柔地注视着,在她回头露出笑靥时,也回以大大的笑容。
尾声
一年后
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抱着白胖曾孙在满月宴上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瞧着真是可爱,还笑呢。”
“吐泡泡了。”
“跟平羡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一脸清秀聪明样。”
几个老太太围着,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得热烈,到了她们这把年纪就喜欢含饴弄孙,一向少言贞静的林氏也难得多话,与另一桌贵妇谈笑风生,足见心情之愉悦,孙子的诞生,一扫曹家阴霾,使她年轻了好几岁。
齐书容坐在另一桌与少妇及姑娘们闲聊,不过随时注意老太太那儿的动静。
从山东远道来祝贺的翁若琪取笑道:“有奶娘在一旁看着,你担心什么?”
一名少妇笑道:“当娘后你就知道,恨不得时时都看着。”
“才不,我一定离得远远的,我最讨厌小孩哭了。”翁若琪的急于撇清以及厌恶的表情令大伙儿忍不住笑了。
又过片刻,见孙子不耐烦地拧起眉头,老太太笑道:“要发脾气了。”旋即让站在一旁的奶妈接过。“抱去找他娘去。”
满月席上把婴孩抱出来给大伙儿看看是个形式,没一会儿就抱回房了,宴席上闹哄哄的,很容易把孩子给吓着。
原本曹平羡与齐书容抱着孩子亮相后,就要抱回房的,因孩子不哭不闹,老太太们又想多看会儿,才多留片刻。
齐书容顺势告退,翁若琪难得来一趟京城,自然要与齐书容好好聊聊,便也离了席。
两人一出厅,在外头叙旧的青桂与月瑶见主子出来,忙迎上前去,翁若琪调侃道:“你们两个倒说得比我们热络。”
月瑶有些不好意思,青桂却是笑呵呵地说道:“月瑶对姑娘可忠心了,问我奶奶成亲后,跟婚前有哪里不一样,伺候上该注意些什么。”
“喔,你怎么说?”翁若琪好奇道。
青桂正经答道:“姑爷奶奶吵架的时候记得离远远的,让别人伺候去,才能永保安康。”
“哈……”翁若琪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