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后背的那道伤口仍火辣辣的疼,他知道与其说是他大意了,还不如说他退步了。教他武艺的师傅曾说过,学武之道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经过这些日子的醉生梦死,他不管是功力还是敏锐度都不可避免的降低了。
换做以前,他肯定很焦急,可现在无所谓了,只有醉了,他才能从那几乎要压垮他的罪恶感中暂时逃避。
“喝!”海明远对着虚空举起酒坛,那里有他的好兄弟、好部下。
酒入愁肠耕田几许惆怅,一坛就很快喝光了,空酒坛被抛下悬崖。他又抓过一坛新的,拍开磹口的封盖,仰头就灌下一大半。
他有个预感,平静的生活即将结束,迎接自己的又将是一番血雨腥风,可——
这次他不想再逃避。
就让这些腥风血雨来得更猛烈吧!
只有当酒精在血管里发酵时,他才能感觉自己的血还是热的!海明远扯开衣襟,让冷风直接吹在胸膛上,却无法冷却胸膛里燃烧的那股火热。
这一喝就喝到天色蒙蒙亮。海明远虽然醉得头脑不清,好歹也还记得该让路给那些小孩子了。
将最后一个空酒坛踢下悬崖,海明远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朝身后的木屋走去。
才走几步,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
“该死!”倒地时,他的腰被某个硬物撞疼了。
海明远下意识伸出手,将压在身下的东西拿了出来。
“圆圆的,这是……”他还没来得及看青春究竟是什么玩意,一阵醉意随即涌上。
海明远一个翻身,放任自己被醉意给俘虏……
清滟一个晚上都没睡好,只要合上眼就会作那种被鬼怪追杀的噩梦,好几次都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一大早醒来时,不但脸色憔悴,还多了两个黑眼圈。
更悲惨的是,直到洗脸的时候,清滟才发现挂在胸前的那颗夜明珠不知何时不见了!
那颗夜明珠可是她爷爷从海里捞到的啊!
当时翡翠海还不是司徒家的私产,更没有什么禁海令,不管是谁,只要有本事就能下海采珠。也因此,虽然下海采珠的风险很大,但是珠民的生活都还算富足。
时至今日,村里的老人只要一说起那段日子,脸上仍会露出难得笑容,真可惜自从翡翠海成为司徒家的私产后,珠户的生活也越来越艰难了。
他们石家村还算好的,村里的寡妇虽多,但还不至于出现十室九空的惨况,邻村就没这么幸运了,原先足足有百来户的大村落,如今仅剩下十来户人家,还不知道这个采珠季要怎么过呢!
每逢采珠季的时候,父母哭儿子,妻子哭丈夫,儿女哭父亲,悲惨的哭声总是萦绕在翡翠海上空,揪痛了每个人的心,他们都知道,就算平安度过这个采珠季,也难保下一个不会没事……
世人都说翡翠海美,是人间天堂,可在清滟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人间地狱,有时站在断魂崖上眺望翡翠海,望着那有如翡翠般瑰丽的碧水,她总会产生一种“那不是水,而是珠户鲜血”的错觉。
她还曾突发奇想,如果翡翠海忽然消失就好了,要是这片海消失,就不会有什么珍珠,更不会有着许多悲剧。
不过翡翠海不可能凭空消失,珠户的噩梦也不可能结束,每次想到这,她又会沮丧起来。
“咯咯咯……”蓦的,窗外传来几声鸡啼。
差点忘了,她还得找夜明珠呢!清滟一拍脑袋,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拜家徒四壁之赐,她很快找遍整个家,就连床底下,桌子底下都被反复找了两遍以上。
看来夜明珠没到在家里,或许是掉在村子里了。一想到这,清滟便急匆匆的往外跑。
天才朦朦亮,村里已有不少人走动。
她沿着回家的路一路寻去,却还是没有找到夜明珠。
该不会被人家捡走了……清滟不禁脸色苍白,手脚发凉。
对她里说,这颗珠子是家人留下来的纪念,要是真弄丢了,她……
这时她忽然想起,昨夜回村的一路上都是摸黑走路,好几次差点栽进沟渠里,也就是说,夜明珠不可能是掉在回村的路上,而是在悬崖的时候就已经掉了!
她抬头望向悬崖的方向,昨晚的遭遇又一次浮现脑海中。光只是回想,她就激灵灵打了冷颤,周遭的空气彷佛也下降好几度。
记得昨夜逃离时,那疑似醉猫的家伙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该不会是被她砸死了吧?
一想到这,清滟的头皮都发麻了。
“不行,得赶紧去悬崖那儿才是。”清滟双手握拳,下定了决心。
事到如今,找回夜明珠倒是其次,不管那家伙是生是死,都不能任由他继续躺在悬崖上。
这件事要是不妥善处理的话,会为珠户们招来大祸的!
清滟冲出石家村,完全不顾周围人惊讶的目光。
生平第一次,她感觉从石家村到悬崖的这条路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不管自己如何加快脚步,就是看不见终点在哪里。
跑啊跑,断魂崖终于出现在眼前。
清滟生平第一次忘了谨慎,就像一匹脱缰野马似的,一头冲上了悬崖,顾不得喘口气就开始寻找那疑似醉猫的身影。
“啊!找到了!”疑似醉猫的家伙就倒在悬崖边,一动也不动。
由于他是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清滟觉得那只醉猫似乎没有这么高大,不过也不敢很肯定就是了,因为在她的记忆里那只醉猫永远都是醉醺醺的,从来没有站直的时候。
而此刻躺在地上的男人像是死了般,似乎连呼吸都没有……
“该,该不会真的被我砸死了吧?”清滟一边喃念,一边强迫自己走向那家伙。
一开始,她仍心存侥幸,想着或许他只是睡着了,啃食当她走近时都没能惊动他,她就有不祥的预感。
清滟战战兢兢的蹲下身,哆嗦的伸出一根手指去探那家伙的鼻息——真的没有气息!
“真的死了吗?”“咚”一声,软趴趴的脚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坐倒在地。
地上都是些棱角分明的石头,一屁股做下去应该很疼才是,可是清滟压根感觉不到疼。
“天啊!我居然杀人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被这个认知给吓住了,要知道在之前她最多也就是杀只鸡,连只猪都没杀过,更何况是一个人呢!
内心正混乱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动了一下。
清滟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那具尸体又动了一下。
“啊!难不成变成僵尸了?”刹那间,她身上的汗毛全体树立。
她很想逃离这里,却被吓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跟别说逃跑了。
“该死,给我闭嘴!”
“僵尸还会说话?”清滟有些傻眼。
“你才是僵尸!”“僵尸”——海明远头痛欲裂,没心思跟她计较,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他翻身的时候,鼻息正好喷在她的手上,清滟颤抖的将手伸到他的鼻下……还有呼吸!
原来不是僵尸呀!她终于松了口气。
“幸好……”清滟才松口气,一颗心就又马上拎到半空中——这个被浓密大胡子覆盖住大半张脸的男人,不正是那只醉猫吗?
她居然砸昏了看守,这下可惨了!清滟在心里盘算,究竟是赶紧向他道歉比较好,还是直接将他毁尸灭迹比较好。
“还是毁尸灭迹比较好。”蓦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没想到竟有人察觉到她的心思,清滟被吓了一大跳,失声惊叫。
呵,这黑丫头总是这么有趣!似乎每次看见她,他的心情都会好一些。海明远嘴角微掀。
清滟循声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乱七八糟的大胡子,而后是一双野性十足的绿眼!
只有传说中的怪兽才会有如此妖异的绿眼!见此情景,她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清滟也不是神经脆弱的小女子,但此刻受到大惊吓,加上被恶梦折磨了一夜,脑子本来就有些混沌,现在又被这绿眼一吓,顿时混淆了恶梦与现实。
“啊……”下一刻,尖叫声划破清晨的宁静,也差点刺破海明远的耳膜。
“该死,给我闭嘴……”宿醉加上受伤,他的脑袋本来就痛得要命,哪还经得起如此的魔音穿脑?海明远冲着她咆哮。
“别吃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
他的举动更加深她的恐惧,下一刻恶梦与现实连接在一起……
第3章(1)
幽暗恐怖的森林里,到处抛洒着血肉的碎块,半凝固的血液将大地染成黑红色。
“吼……”
一只庞大的怪兽蹲踞在阴影里。
她看不见它的全身,只看到那双碧绿碧绿的兽眼闪着嗜血的凶光,还有怪兽咬碎骨头的喀啦声。
她知道自己就是它狩猎的下一个目标,她知道得赶紧逃命,可是她两条腿虚软,只能用爬的!
“啊……”清滟完全被自己想像出来的怪兽给吓到了,尖叫声也越发凄厉。
“该死!”海明远只觉得这一声声尖叫都化作一根根尖刺,硬生生往他的脑袋里钉进去,让他不禁呲牙咧嘴。
“啊……”那白森森的利齿更吓坏了她。
“我、说、了、闭、嘴!”这一声比一声更尖锐的尖叫声,简直就快要逼疯他了!海明远也好想尖叫。
“啊……”
还真是蠢,一拳把她敲晕不就结了!海明远忽然想到,他猛的拽过她,举起大掌就要把她敲晕,可是——
当绿眼瞥见她白皙而纤细的颈后时,高举的大掌停在半空中……这一掌下去难保不会把她的细脖子打断,也许捂住她的嘴巴比较好一些……
海明远还没打定主意,后脑勺又暴起一阵剧痛。
“该死,你居然又用石头砸我?”欲择人而噬的目光从她那满是泪水的小脸,移到她那只仍然高高举起的小手上。
“我、我、我不、不是故意……”她只是太害怕了,清滟在他的目光逼视下瑟瑟发抖,但仍紧抓着手里的石头。
举凡带兵打仗的,身上都会有一股煞气,海明远自然也不例外,他身上的煞气甚至比一般将领更重。很少有人能与他的煞气正面抗衡,尤其在他刻意造成压迫感的时候。
这黑丫头还真有点意思!
海明远用那双妖异的绿眼打量起这貌不惊人的黑丫头,还刻意加重煞气以试探她能承受的底线。
清滟抖得更厉害了。
“放、手!”海明远抓住她那只仍然举着的小手,命令道。
“好痛!”清滟套疼得哀叫一声,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一股剧痛从被他抓着的地方传来,吃痛的指头再也握不住石头,“喀”一声,仍沾着血渍的“凶器”掉落在地上。
糟糕,他忘了她只是个小丫头,并非沙城那些大老粗,下手过重了!看见她痛楚的表情,海明远有些自责。
他都还没想好该怎么补偿她,忽然脑后又一阵剧疼,原来她另一只手也抓着一块石头,趁着他分神之际偷袭了他。
“该死,你……”咆哮声戛然而止,海明远再次晕了过去。
“天啦!”她吓得赶紧俯下身去察看他的情况。
得赶紧先帮他止血才行!
由于手上没有能包裹伤口的东西,清滟只得撕下一块衣襟去包他那颗染血的大脑袋。
她瞪着醉猫好一会儿,可是他仍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做挺尸状。
“喂,你这家伙应该不会死吧?”清滟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他那张须发茂密的大脸。
在孩子堆里混久了,清滟其实也有挺孩子气的一面。
“……”没有回应,他还是不动。
“喂,你可千万不能死呀!”她越想越心慌。
这只醉猫万一真的死了,司徒家必然会派来新的看守,若是新看守不像醉猫那样爱喝酒、每天醉得不省人事,事情就严重了,就等于断了大伙儿的炊!
所以她决定了,这只醉猫一定不能死!不但不能死,还应该是大家全力保护的对象。
这保护醉猫的第一步,就是先将他移到木屋里。
说做就做!清滟一向是个行动派,当下挽起袖子,抓住醉猫的胳臂,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人往木屋拖去。
唉!这家伙实在太重了,才短短的一段路,她就停下来休息五、六次,走走停停的,好不容易才将人给拖进屋檐下。
一推门,股夹杂着酸腐的酒臭扑鼻而来,她差点被熏得吐了,这才发现屋里的脏乱简直堪比垃圾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醉猫拖上床,清滟在他胸膛狠拍一记,以宣泄自己的不满。
打量一下屋里,她忍不住皱眉。
她这人最见不得脏乱了,当下就挽起袖子帮忙收拾起来。
散发异味的饭菜很快就处理掉了,桌面也擦过了,地面也扫干净了,胡乱堆放的杂物也重新摆好。
经过一番整理,小屋看起来清爽多了。清滟欣慰的望着自己成果,正在得意呢!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该不会屋里有老鼠吧?”清滟最怕老鼠,吓得脸色都发白了。
她硬着头皮转过身去,这才发现发出声响的并不是老鼠,而是那家伙在床上翻了个身,只见随着他的翻身,床单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印子。
“不行,受不了了!”对于生性好洁的清滟来说,这黑印子的可怕程度不亚于粥里的那颗老鼠屎!
经过一番翻箱倒柜之后,总算从角落的柜子里翻出皱巴巴的床单。
由于床上还有一只昏死过去的醉猫,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干净的床单换上。
“这回总算干净了。”清滟捶了捶酸痛的腰,欣慰的望着焕然一新的床铺,“整个屋子里就属你最脏了!”
他最脏?海明远从鼻子喷气。
“你这只醉猫简直是肮脏之最,得好好反省知不知道……”清滟正碎碎念着,床上的人又翻了个身,新换上的床单立马又弄脏了。
“唉……”辛苦了大半天,没两下又回到老样子。清滟内心的沮丧难以形容。
她是很想再换条干净的床单,可一来没力气换了,二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柜子里已没有多余的床单,三来只要他还躺在床上,就算再换十张床单也没用。
就算黑印子再碍眼,她也只能忍耐了。
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她、她、她……
海明远醒来的时候,正好是清滟忙着换床单的时候,还没睁开眼,他就觉得自己像张烙饼似的被翻过来又翻过去。
该死,她到底在搞什么?为什么除了头痛之外,他整个后背都感觉到一张针刺般的疼?
绿眼睁开一条细缝,看见她的小脸。
一会儿撇嘴、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挤眼……表情只能用“丰富”两字来形容。
不可否认,单看这张表情丰富的小脸就是一种享受,甚至连低落的心情都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