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一个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午后,两辆郡王府的马车在山林之中缓缓前进,沿路景致清幽秀丽,令人心旷神怡。
阎飞云朝马车外看了看,年近四十的他,有着一张刚毅的脸孔。
“夫人,我瞧前面有条河,不如大夥儿在那儿歇息会儿吧?”他回头询问爱妻风吟絮。
风吟絮还来不及答话,身旁九岁大的儿子阎御飏就第一个拍手叫好——
“好啊!好啊!我终于可以下去玩了!”
他已经坐在马车里好久好久,简直快闷坏了,他就不懂,光是探头看外面的景色,有什么好玩的?
“御飏,別这么调皮,一心只顾着自己玩,”风吟絮柔声教诲。“你是哥哥耶,要帮着照顾妹妹们,知不知道?”
阎御飏吐了吐舌,没有答腔。他心想——照顾几个娃娃们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自己找乐子!
阎飞云无奈地摇了摇头,知子莫若父,他岂会不知道儿子的心思?
“算了,这趟出遊,你就开开心心地玩吧!可是回王府之后,你得要当个好哥哥,好好照顾妹妹们,知道吗?”
“知道了。”阎御飏立即点头答应。
阎氏夫妇相视而笑,对于这个聪明伶俐、模样俊俏的儿子很是骄傲。
这一次,阎飞云带着家眷一块儿出遊,除了他们夫妇俩和儿子阎御飏之外,还有甫出世六个月的么女阎语梦。
与他们一家人同行的,除了几名侍卫和丫鬟之外,还有语梦的奶娘梅姑,以及梅姑的一对女儿——其中一个和语梦一样,仍是襁褓中的婴孩,另一个则是两岁大的可爱小女娃,名叫殷无双。
队伍到了河边停下来休息,感情甚笃的阎氏夫妇相偕去河边散步,奶娘梅姑待在其中一辆马车上哺喂两个娃儿,而两岁大的女娃殷无双,则是一个人自得其乐地玩起地上的石子。
阎御飏见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便开开心心地自个儿找乐子。
不一会儿,他发现一旁有棵大树,树上结实累累,于是便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想摘些果子给爹娘、奶娘和妹妹们吃。
就在阎御飏顺利攀爬上树,才刚在粗壮的树枝上坐稳时,树下一场可怕的意外就突然发生了!
好几道黑影宛如夺命的箭矢般,毫无预警地窜出,原来是从山林间迅速冲出的一群土狼!
这群狼只们像是饿了许久,一只只目露凶光、齜牙咧嘴,模样煞是恐怖。
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四处窜逃,侍卫们虽然也有几分畏惧,可也努力驱赶恶狼,竭尽所能地保护大家。
对一个九岁大的男孩来说,这样血腥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可小小年纪已有强烈正义感的阎御飏,忍不住就想要跳下树去帮忙大夥儿驱赶狼群。
“小少爷!”一名侍卫发现了他的意图,连忙奔到树下阻止。“不行啊!您千万別下来!”
“可是……”叫他见死不救,他办不到啊!
“您若是下来,大夥儿还得分神保护您,就更难驱赶这群畜生了!为了大夥儿的安全,小少爷就先在树上……啊!”
话才说到一半,那名侍卫就被一只恶狼扑上来狠咬住腿,所幸附近的侍卫见着了,赶忙过来支援,才合力打死了这匹狼。
虽然侍卫们竭尽所能地要驱赶这群土狼,无奈这些畜生数量太多又太凶猛,一名丫鬟被当场咬死,两名侍卫受了重伤,其中两只土狼更似乎是闻到了奶娃儿味,猛地冲上了马车。
现场尖叫、哀嚎声四起,血腥味你漫,一番奋战之后,伤痕累累的侍卫们总算驱散了这群土狼,一切又恢复平靜,但却是种你漫着恐怖气氛的平靜。
这时,远远听见了骚动的阎氏夫妇,忧心地跑了回来,一看见现场可怕的景象,夫人风吟絮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御飏、御飏?语梦?”风吟絮抖着声音喊叫,就怕自己的一双宝贝儿女有什么三长两短。
“娘,我在这儿。”阎御飏从树上跳了下来,俊俏的小脸显得苍白,很显然被刚才血腥的场面给吓到了。
“御飏,我的孩子,谢天谢地!”风吟絮紧搂儿子,才刚松了一口气,又突然忧心如焚了起来。“语梦呢?语梦在哪里?”
她迅速奔向奶娘梅姑乘坐的那辆马车,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登时一阵腿软,一顆心剎那间冻结成冰。
马车上,梅姑倒臥着一动也不动,背部血肉模糊,看来怵目惊心。
“梅姑?妳怎么会……”风吟絮揪着心,脸上早已泪痕斑斑。“语……语梦?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哪里……?”
阎飞云脸色凝重地上前探看,发现梅姑虽受了重伤,但一息尚存,而被她拼死搂在怀里、护在身下的两个娃娃安然无恙。
他松了一口气,激动地嚷道:“谢天谢地!两个娃儿都没事!”
听见老爷和夫人的声音,梅姑勉力抬起重伤的身躯,见两个奶娃儿都没事,又知道终于安全了。
她心里感到很欣慰,松手让老爷将怀中的两个婴孩抱去,然而,当她的目光左右搜寻了一会儿,神色却忽然焦急了起来——
“无双……无双呢?”
众人闻言一愣,这时才想到似乎一直没瞧见那个两岁小女娃儿,他们赶紧四处张望,却不见殷无双那娇小可爱的身影。
“我……”阎御飏忽然开口说道。“我在树上……看见了……”
“御飏,你看见什么?快说!”阎飞云催促道。
“我看见无双妹妹被那群狼吓坏了,转身拔腿想跑,结果一个不小心掉进河里,被水沖走了……”阎御飏说着,脸上布满了自责。
他真的好想好想去救无双妹妹,可又怕自己跳下树,立刻会害得更多人受伤甚至死掉,犹豫间,就见无双妹妹迅速被湍急的河流给沖走了!
“什么?”
众人闻言大惊,赶忙奔到河边,却只见河水湍急,哪还有小女孩的身影?
“老爷,这下该怎么办?”风吟絮苍白着脸问。奶娘梅姑拼命保护了她的幼女,自己两岁的女儿却生死未卜,这让她心里痛苦愧疚极了。
阎飞云想了想,当机立断地说:“梅姑和几个侍卫、丫鬟都受了重伤,事不宜迟,必须立即找大夫才行,我们现在立刻动身到最近的镇上去。至于无双,我会立即派人沿着河仔细寻找。”
回到马车后,风吟絮安慰着虛弱的梅姑——
“妳放心,无双这孩子福大命大,既然躲过了土狼攻击,必定也能化险为夷的。”
梅姑勉強牵动嘴角,心里由衷希望如此,可是一个两岁大的孩子,摔入河里被水沖走,真的能活下来吗?她实在不敢想下去……
第一章
接连几日无雨,骄阳火烤似的炙着大地。
黑翼山位在城外数里远处,山中林木郁郁葱葱,看似平靜,可附近城里的人都知道最好离这座山远一点,若是非不得已必须经过,也最好集结大队人马,以策安全。
为什么呢?
大夥儿都知道这座山林深处有虎、有熊、有狼、有豹,可最危险的不是这些凶猛走兽,而是……
“老熊,听见了吗?”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躲藏在林间小径旁的树丛中,专注聆听着远处传来的声响。
“听见了,是一匹马。”另一名蓄着络腮胡的壮汉神情兴奋地说。
“不,那是一头羊。”
“羊?我看虎子你的耳朵出毛病了,那明明就是马蹄声!”
“他奶奶的!你的耳朵才有毛病!”虎子啐道:“我当然知道那是马蹄声,我说的羊,是骑在马背上的那个家伙。”
“啊?羊会骑马?”老熊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他奶奶的!你是猪脑啊?我看你应该改叫老猪才对!羊当然不会骑马,我说的羊,是‘肥羊’!亏你还是做土匪的,真是丟尽了咱们黑翼寨的脸!”
“嘖,肥羊就肥羊,干么拐弯抹角的?”
“噓,小声点,肥羊就要来了,咱们等着帮小姑奶奶赚上一票吧!”
老熊和虎子噤了声,屏气凝神地等着。
他们早在此地设了不显眼的陷阱,只要来人一靠近,马儿立刻会被一条坚韧的绳索给绊倒。这么一来,骑在上头的肥羊肯定会跌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而这时他们就趁此机会冲上去,将肥羊洗劫一空,再手脚捆綁起来扔在路边便成。
嘿!这真是个完美计划!省时、省力、有赚头!
见那匹奔驰的骏马迅速接近,老熊和虎子赶紧瞇起眼仔细打量,就见对方是个年约二十四、五的男子,阳刚俊美、英姿焕发,而让他们眼睛一亮的,是他那一身光鲜华丽的穿着,显示对方身分非富即贵。
嘿嘿!果真是头肥羊!
眼看马儿正往他们设下的陷阱奔驰而来,老熊和虎子屏息以待,想不到就在距离陷阱不到五步之处,男子竟突地勒住了马。
马儿仰天嘶鸣一声,恰恰停在陷阱之前。
“啊?见鬼了!”老熊和虎子忍不住脫口嚷道。
“……鬼?两位说的可是在下?”
听见这个低沉的嗓音,老熊和虎子吓了一大跳,猛一抬头,才发现这名男子在他们发愣的瞬间已翻身下马,此刻正昂然矗立在他们面前。
“好身手!”老熊不禁赞了声。
“他奶奶的!”虎子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你果真是猪脑,现在可不是佩服这小子的时候!”
老熊闻言胀红了脸,欲言又止的,心里头有些不服气。
他的个性本来就是率直豪爽、有话直说的,想当年他本来是个安安分分的市井小贩,不料某次捧着热滚滚的豆浆要去街上贩卖时,被县太爷那个在大街上冒冒失失乱跑的七岁儿子撞到,结果豆浆翻了,县太爷的儿子也给烫伤了。
这件意外说起来其实是县太爷儿子的错,想不到县太爷竟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发雷霆,甚至为了这点小事断了他的生路,不许他继续在城里做生意。
无以维生的他,为了养活一家三口,逼不得已只好携家带眷当起了土匪,要不一家子真要给活活饿死了。
话说回来,他们黑翼寨干的虽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可自从老寨主在世时,就不会滥杀无辜,‘劫财不杀人’是黑翼寨尽量遵守的基本原则,顶多遇到頑抗分子,会断他一条胳膊半条腿的‘意思一下’,至于寨中兄弟们,个个很有义气,许多人都跟他同样是被逼着当土匪的,这也是他心甘情愿继续留在黑风寨的原因。
生性耿直豪爽的他,见这男人有着出色的身手便脫口赞了声,他不懂这有什么错的?
阎御飏扬起嘴角,俊脸噙着一抹笑。他早就探知这座山有土匪出没,自然就多留神了些,再加上他的武功不凡、观察敏銳,大老远就发现这两个壮汉鬼鬼祟祟地躲藏在这儿。
既然心里已有了底,要发现他们预设的陷阱就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了。
“两位英雄好汉特地在此等候在下,不知有何要事?”
见他的态度竟如此客气有礼,老熊和虎子皆是一愣,比较机灵的虎子率先回过神来,立刻打蛇随棍上地咧嘴笑了笑——
“有事、当然有事,正所谓来者是客、相逢自是有緣,就请这位爷儿上咱们寨子一趟,咱们小姑奶奶最好客了,一定会好好款待爷儿的。”虎子胡说八道了一番,就是想将阎御飏给拐上山寨去。
虽然他和老熊设下的陷阱失败了,可一旦将他拐进了山寨,他们人多势众的,还怕不能痛宰这头肥羊,将他一身值钱的东西通通扒下来吗?
“小姑奶奶?”这几个字让阎御飏挑起眉梢,黑眸掠过一丝光芒。
他这趟千里迢迢地从京城而来,就是为了寻找一个沦落山寨的姑娘,因为那极有可能是他要找的人——殷无双。
当年他们一家人出门远遊,不幸遇到了一群土狼的袭击,两岁大的殷无双掉进河中被水沖走,事后爹虽派了大批手下沿着河岸仔细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跡。
正当大夥儿几乎绝望之际,一名侍卫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有人瞧见一个脸上有着可怕刀疤、满脸虯髯的壮汉,从河边捡了个小女娃离开,根据那人的描述,那女娃的年纪和穿着,都和殷无双一样!
这消息燃起了众人的希望,他们都相信那绝对就是大难不死的殷无双,可无奈的是,他们继续四处打听,却再也查不到那虯髯壮汉的下落。
当年遇上土狼袭击,奶娘梅姑为了救两个襁褓中的娃娃而受了重伤,即使尽力抢救,仍是回天乏术。为了报答梅姑奋不顾身地救了语梦妹妹,爹娘在梅姑临终前亲口承诺,有生之年绝不会放弃寻找殷无双,一定会将她找回来好生照顾。
为了履行承诺,这些年来爹娘一直派人四处查探,尽管过了整整十五年都没有结果,他们还是不肯放弃。
或许是老天有眼,前阵子阎御飏派出的一个手下从一名金盆洗手的老山贼那儿得知,“黑翼寨”的前任寨主黑霸天在十多年前从河边抱了个娃娃回来,将她当女儿似的养大。
前两年黑霸天染病去世,那名十七、八岁的姑娘便继承了‘黑翼寨’,当起了女寨主来,继续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
经过详细的查探询问,‘黑翼寨’的前任寨主黑霸天确实是个脸上有着刀疤和满脸虯髯的壮汉,因此阎御飏相信,他就是当年抱走殷无双的人。
为了将失散十多年的殷无双带回来,阎御飏不在乎自己郡王的尊贵身分,亲自走这一趟,为的就是要尽早了却爹娘的心愿,毕竟这件事情悬在他们的心上十多年,一日不将殷无双寻回,他们的心里永远会觉得愧对梅姑。
“小姑奶奶就是咱们当家寨主,名叫黑双双,她不仅长得美丽,而且还很温柔端庄哪!”
听虎子用“温柔端庄”来形容他们的小姑奶奶,老熊差点噗哧一声笑出来,还是被虎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赶忙收敛。
黑双双?阎御飏嘴角的笑意因这个名字而加深。
光是从这个‘双’字来看,阎御飏几乎已笃定这位‘小姑奶奶’就是他要找的人,因为当年奶娘曾亲手绣了条上头有‘双’字的帕子,搁在殷无双的身上,肯定是黑霸天捡到她的时候发现了那条帕子,便以此来替她命名。
“既然二位如此盛情,在下也不矫情推辞,请带路吧!”阎御飏说道。
“好,真是爽快!”老熊又赞了声,对这年轻小伙子很是欣赏,一旁的虎子闻言忍不住翻了白眼。
天底下有哪个土匪会一直称赞即将抢劫的对象?恐怕这世上也只有老熊这个怪胎了!
阎御飏随着老熊、虎子,一路往山林深处走去。
他沿途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发现这里确实是个当土匪窝的好地方,不仅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沿路还设下了许多精心设计的陷阱,甚至还有寨中弟兄不定时地巡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