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光着脚,像个疯子似的爬上围墙,两手大张,横走窄小的猫道。
「下来,你不会想死。」夏仲夜眼中有怒气。生命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
「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在想什么。」她咯咯地笑起来,身体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爱我,另一个是我跳下去。」
楼高十二层的风景十分宜人,微风轻送,白云飘过,白鹭鸶低飞入池塘。
「你不准跳,我也不爱你,立刻给我从墙上下来。」他死命盯着她脚下的每一步,唯恐她一脚踩空了。
不知为什么?他眼皮直跳,似乎曾见她如失速的燕子,笔直往下掉落。
她摇着食指,笑得阴森。「不行喔!人不可以太贪心,只能选择一样。你要抱着我,和我作梦,还是看着我往下跳?快选,你只有一次机会。」
「……」他抿起唇,不发一语。
「哈哈……到最后还是不肯爱我是吧!那我就要你永远的记住我,一辈子背负着害死我的罪恶感,不停地作着我为你而死的恶梦……」
风飘走蓝若雅的声音,那一声「我爱你」竟带着哭腔,她后仰的身躯就像一朵白茉莉,轻轻飘在无垠的天空下。
她在笑着,不停止的笑声随风飞扬,好像她做了一件让人后悔莫及的事,她纵使死了也痛快。
只是,那眼角滑出的清透液体是什么?她到死也得不到她想要的爱。
第8章(2)
「她……她跳楼了?」
神色惊骇的夏仲夜难以置信,瞠大的双瞳里充斥血丝,一条条,一丝丝,似诡丝般缠绕瞳眸深处。
那是情、那是债,那是一条不该消失的生命。
是什么力量促使她纵身一跃,飞翔的影子不是春天的乳燕,而是殡落的星辰,生命停顿在秒针不再走动的时间,凝滞了。
她说过的恶梦,一辈子洗刷不掉的罪恶感。
用死来让人后悔未免太愚昧了,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呀!
伸直的手臂抓不住往下坠落的身影,她下坠速度太快了,而他反应不够快,以为是千金小姐一时的任性,知道达不成目的便会放弃。
可是她跳了,一副义无反顾的模样,好似死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还是来迟了一步,她终究难逃重蹈覆辙的下场。」
空无一物的顶楼平空多出了一扇白纹铜门,它由内拉开,走出一脸怜悯的赵潆青,她轻步如莲,款款移到围墙旁,手扶着它往下瞧。
梦里没有鲜艳色彩,所以看不到晕散开来的鲜红血液,四肢怪异扭折的蓝若雅脖子断了,以九十度弯向左肩,正面向上躺在暗色血泊中。
她又死了一回,在梦境之中。
「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她,我是凶手……」他的话是凶刀,狠狠地戳向她的心窝。
「不,不是你的错,她的心已经扭曲,感受不到世间的温暖。」她太偏执了,终究入了魔。
一股温柔的气息包围周身,眼神涣散的夏仲夜贪婪地汲取皓腕所带来的暖意。
「织梦……」
好暖和,像和煦的春日照拂,驱走他心底的阴影。
「真的不是你的错,不要怪罪自己,你只是忠于自己的心,不愿用谎言去亵渎神圣的爱情。」她明白他的痛,人的心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我没有错吗?不是我害死她……」沉痛的眸微微抬起,寻求着救赎。
赵潆青轻轻拥着他,轻柔地在他耳边低喃,「当然不是,不爱她是一种错吗?对于感情,谁都有选择的权利。」
就仅是不爱而已,哪是什么罪不可恕的大错,爱是美好的,不该被拿来当作胁迫的借口,错的是执着,错的是不放手。
「可是她跳下去了,义无反顾的。」她的决绝令人骇然。
「那是她对生命的不尊重,扭曲了爱情的本质,以它为手段,逼迫别人必须得爱她。」她将温热的唇轻贴在他薄凉的冷唇上。
知觉开始回到体内,那双又深又黑的瞳眸闪着微光。「我看着她往下跳,身体像冻结似的动弹不得,如果我动了……」
也许能救她一命。
「不是你的错,真的,你已竭尽所能地开导她,不要有负担,放手让她走。」他必须先放过自己,心底的鬼魂才会消失。
「但是她死了,就在我面前了结年轻的生命。」他无法忘记她脸上那抹笑,是那么美丽又……怨恨。
夏仲夜摊开十指,低视着,总觉得它们沾满蓝若雅身上不断流出的鲜血。
赵潆青又吻他,重重地令他难以忽视。「看着我,老公,我才是你的责任,不是她。」
「老婆……」他以为跟着停摆的心脏回复心跳,虽然缓慢,但规律地跳着。
「还记得你为我戴上的戒指吗?你说你要套住我,一生一世做你的妻子,你要记着自己的承诺。」她将指上的戒指与他的男戒相并,一支箭射穿两颗心。他们的心。
盯着款式相同的对戒一股股暖流注入他的心,驱走寒冷,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老婆,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今天还没有。」她忽地哽咽,泪中带笑。
「老婆,我最爱你了,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没有人能让我像爱你这般爱得那么深……」他吻去她眼角泪滴,反手抱着她许久许久。
「我也爱你,老公,这句话我欠了你很久。」她不敢说出口,怕爱他太深。
但是即使不说,她的爱还是不受控制的流向他,在她以为把持得住前,心早就沦陷了。
「没关系,我一向是大方的老公,你要欠便欠,我会把利息算上。」他要她欠上一辈子,永远也还不清。
噗哧一声,她破涕为笑。「你哪是大方?根本是吸血鬼!把人养着当粮食,照三餐吸食,喂饱你的胃。」
「老婆,我又饿了,你几时要喂我?」他啃着她细颈,作势吸血。
见他又能打趣了,赵潆青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仲夜,你要相信你很好,你没做错什么事,在梦里梦外,你都要很坚决的对自己说,我没有错。」
「我没有错……」他错了吗?不爱一个人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只是……不爱而已。
夏仲夜反覆地问自己,他错在哪里,人对自己诚实有何不对,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随口编个谎就能自欺欺人地去爱吗?
「没人逼她走上绝路,是她自满的心态使然,以为死能在你心底留下记号,占据不属于她的角落。」她用死当筹码,赌他记挂她到死。
他抚向胸口,感受心跳的力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走出有她的恶梦?」
闻言,赵潆青既欣慰又感伤,分别的一刻终于来临了。
「试着忘记她,把她从你的记忆里彻底拔除,她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也无须背负她因你而死的罪恶感。」
「忘记她……」他轻轻地说,热热的心窝好像有什么涌了出来。
「到她的坟前放一束白玫瑰,告诉她,你不欠她的,你把她的爱情还给她。」她要的是一句道歉,化解她的痴嗔。
把她的爱情还给她,这样就够了吗?「老婆,我觉得我现在很轻松,眼前一片开阔。」
还了就不会有愧疚。
「是呀!你的身体开始变轻了,轻飘飘的想要飞往某处。」他的心自由了。
「嗯,的确很轻,像是云朵……」夏仲夜蓦然一顿,怔忡的望着手中的黏稠。
「咦!这是什么?」
「是血。」赵潆青将手放向他左胸,让他流出的血浸润她指缝。
「血?」他有受伤吗?
「你有伤,在心里,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它积郁成疾,让你恶梦连连。」她忍住泪,不让他看出她的心底也在泣血。
他有些不解地举起手,细看浓稠的黑血。「不会痛,这算好事还是坏事?」
她把笑脸摆出来,放大。「当然是好事,表示沉疴尽除,伤口愈合,你的心里再无一丝对她的愧疚。」
「老婆,你笑得好丑。」夏仲夜的心口倏地一抽,微痛。
「再丑你也没得看了,要嫌弃就趁现在,迟了连笑我的机会也没有。」明明说不哭的,怎么又……澄澈的眼瞳泛滥了。
他好心疼好心疼地拭去她颊边滑过的泪水。「我要清醒了是不是?」
「梦,很美,谢谢你给了我一段美丽的甜梦,我会记得你曾经爱过我。」在梦中。
「不是曾经,我一定会去找你,等我。」他会找到她,继续爱她。
对于他的承诺,她只是含笑以对。「把我忘了吧!对你比较好。」
因为他醒来后的记忆会断断续续,日子过得越久忘得越快,最后只剩下零星的片段困扰他,让他不得其解,怅然更深。
所以她宁愿他忘个彻底,这是对他的慈悲。
而她也不会主动去找他的,她比谁都清楚,梦就是梦,他就算再见到她也认不得了,因为梦里的人物将是模糊的,在他醒来之后。
「不,我绝对不会忘记,我要你在我身边,让我爱你。」他忽地紧紧抱住她,感受她的体温。
她也很想,但是……「当你能认出我时,我会对你说一千次一万次的……我爱你。」
「告诉我,老婆,你在真实世界的名字。」他会牢牢记住,然后找到她。
「我姓赵,名字是……啊!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我要醒了……」她很慌,想抓住他的手。
「说清楚,我没听仔细。」她的手从他掌心滑开,身体慢慢变得透明。
「来不及了,我得先送你回去。」他不能再困在梦里面。
赵潆青在自己消失前,用手指画出一扇打开的门,门内射出刺目的白光,她勉力地一推,将他推入光门中。
第9章(1)
「啊……不要再摇了,我的骨头快要被摇散了,饶了我吧!我只是睡一觉而已,不是杀人放火,用不着用人神共愤的方式处理我。」
头晕脑胀的赵潆青高喊着「地震了」她依逃生本能弹跳而起,睡眼惺忪地看向四周,双眸蓦然睁大。
咦!这是她的房间,窗口的薄荷正开着细细小小的白花?
「二姐,你可不可以穿件衣服睡觉,不要像个暴露狂老是光着身子,你要是害我长针眼,看眼科的挂号费要你付。」荼毒纯洁美少女的眼睛,她会有报应。
她家阿姐是变态。出自蓝蓝手札。
「赵漪蓝,你很吵,早餐没吃饱快去吃,别在这里『哭夭』。」她头很痛,好像有一百个小矮人在里头挖矿,敲敲打打的。
「吼!很没良心呐!你还敢嫌我吵,你差点死掉知不知道。」吓死她们了,以为她时间到了,没有一个敢阖眼,怕她突然断气。
「我差点死掉?」她一怔。
赵漪蓝没大没小的朝二姐眉心一戳。「你发烧到三十九度九,冒汗冒个没停,又整晚梦呓,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怎么叫都叫不醒,我们担心死了,就怕你一睡不起。」
「所以,你打算把我摇得骨头全散了,将来你们捡骨比较方便,不用一根一根捡,整个扫入骨灰坛就省事多了。」她没好气地一瞪,下床套上及膝长衫。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她不算祸害,但也称不上好人,因此她会活到寿终正寝,不会轻易在睡梦中死去,让人在挽联上写着「英年早逝」。
赵家小妹擦腰抗议,「我是好心耶!不想你睡死,汪医生说你差不多快醒了,要我们适时地叫醒你,免得你躺久了生褥疮,到时细菌感染就麻烦了。」
她故意说得夸张,好显得她劳苦功高。
毕竟照顾一个病人不简单,又是量体温,又是擦汗的,还要帮忙补充电解质,免得汗流太多体内缺水,造成脱水现象。
「褥疮?细菌感染?我又不是长期卧床的病人,才躺一天怎么可能使身体受到损害!当记者的天性是唯恐天下不乱,你倒是符合百分之百的狗仔精神。」夸大其词。
她根本是报仇,记恨她不肯送她一台笔电当生日礼物。
「什么才一天!二姐你帮帮忙,看看墙上的日历,你足足躺了三天三夜,高烧一直不退,我和大姐及妈三个人轮流看顾你,我今天请假在家陪你,你快点感谢我的大恩大德。」赵漪蓝神气了,一副等人谢恩的模样。
「咦!三天?」有那么久吗?她根本感觉不到身体出了状况。
以往「梦游」大都不超过两个小时,梦里的时间比现实快上好几倍,梦中过了一年,真正的人生说不定只有十来分钟光景。
这一回相当反常,不到数个月的梦境竟让她躺上三天,而且还大病一场,实在怪异得令人想不透。
赵潆青正在思索此次的异常,一不小心就想到仍让她心痛不已的梦,眼神微黯地流露出一丝脆弱,暗暗地吞下溢到舌尖的苦涩。
不能再想他了,他应该已经回去他原来的世界,两人从此便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
思念是一条无止境的河流,她不愿,也不该沉溺其中,就让一切回归平静,她还是那个每天庸庸碌碌的赵潆青。
「二姐、二姐,你回我一声,不会又发烧了吧!把脑子烧坏了可不成,我们不想养你一辈子。」退烧药呢?给她一次吞十颗八颗好了。
耳边传来喳喳呼呼的叫嚷声,发呆中的女人嫌吵,回过神一瞟。「赵漪蓝,你能不能安静一下,吵得我体温都升高了。」
真好,听到妹妹的吵闹声,感觉有精神多了。
「哼!嫌我吵,哪天你真挂了就听不到,我让你一路静悄悄到地府报到。」好心没好报,下次一定不管二姐死活,让她烧成白痴。
「好了,都几岁的人了,嘟着嘴真难看!肚子有点饿了,有没有东西好吃?」躺得骨头都酸了,吃点粮食补充体力。
赵漪蓝撇撇嘴。「大姐煮了一锅粥在炉上,她要你醒了自个儿去盛。」
她一听,白眼微翻。「赵漪蓝小姐,我是病人耶!你好意思劳动我筋骨。」
舌头一吐,赵小妹幼稚地扮了个鬼脸。「我记恨,谁教你不知好歹,对身为恩人的我没有感恩图报,还反而恩将仇报,我要代替月亮惩罚……噢!你干么弹我额头?很痛啊。」
坏心肠的二姐,欺负善良人。
「我是帮你打蚊子,好大的蚊子飞到你面板上。对姐姐不敬,该打。」
「吼!什么面板?人家是巴掌大的小脸,小脸,听到了没?不许再当我是月亮脸,我的婴儿肥早就消了。」只剩下腰腹上多点赘肉而已。
赵潆青好笑在心,脸上装出有些困扰的表情。「本来我订了台笔电想送某人,可是那个某人好像不需要了,那我打通电话退货……」
「等一下。」好快的身影冲了过来,比坐喷射机还快,一脸谄媚的小狗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