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张泰一名侍妾走进安定候夫人的院子。
“桃娘,你不是来请过安了,怎么又来了?”安定候夫人斜躺在软塌上,见到她,不冷不热的问了声,她身旁两名婢女一名替她捶着脚,一个替她捏着肩。
“夫人,亲身刚得知一事,特来禀告您。”桃娘福身道。
“是什么事?”
“妾身听说二少爷要迎娶的白家二小姐得了怪病,全身长满红疹,多日不退。”她容色艳丽,是张泰数名侍妾里最受宠的,她先前曾见过白家二小姐,她模样十分清丽标致,让她有些担心白蕴惜过来后自己会失宠,因此一得知出事便连忙赶来告诉婆婆,想搅黄这桩婚事。
她心知张泰早晚要娶正妻,但那正妻可不生得太美,以免夺了张泰的心。
见她说的事与儿子有关,安候夫人坐起身子,“你这事是打哪听来的?可莫要道听途说,就来我跟前乱嚼舌根。”
“妾身没胡说,这事是从白家请的大夫那儿传出来的,我有个远房表姊就嫁给那大夫为妻,正巧我弟媳昨儿个上那儿去,听她说起了这事,我弟媳知道咱们要迎娶白家二小姐进门,觉得这事非同小可,所以今早特地来告诉我,妾身不敢瞒您,一得知这事赶忙过来禀告。”
“这么说,消息是真的?”她可不能容许娶进门的媳妇染了什么怪病。
“错不了,妾身哪敢拿这种事来欺瞒您,若是您不相信,可差个人亲自到白家去瞧瞧那二小姐是不是长满了疹子。”她温言细语,面露担忧的接着道,“妾身是担心,万一她嫁进来后把怪病传给二少爷就不好了。”
安定候夫人当即吩咐一个婆子,亲自到白家去瞧瞧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不久,那婆子领着四个丫鬟提着食盒来到白府,在偏厅里见了顾氏。
“这巧味斋的糕点,我家夫人尝了后赞不绝口,特地差我带些过来给您和府里几位少夫人与小姐们也尝尝。”婆子脸上带着笑,恭敬的抄着手。
顾氏微笑的谢了声,“夫人有心了,这么惦记着咱们,府里今早也做了些荷花酥,味道也十分爽口,你也带些回去给夫人尝尝。”嘴上客气的说着,她心下琢磨着在这当头安定候夫人突然派人来送糕点,究竟是何用意。
婆子笑呵呵接腔说,“多谢白夫人,我家夫人差我过来时,提起了几年前她生辰时,白夫人曾带白府两位小姐亲自过府给她祝寿的事,那时我家夫人就对府上两位小姐赞个不停昵。听说二小姐时常到寺里抄写经书,这回还特地吩咐我带了串紫檀佛珠让我送给二小姐呢,不知二小姐可在?”
不好一来就要求要见白蕴愠,她委婉的以这种方式求见白蕴惜一面。
顾氏不动声色,温声笑说,“哎呀,这可真不巧,蕴惜她今儿个出门去上香了。”
女儿此刻全身布满疹子的模样可见不得人,万一让这婆子见了,到外头去乱说,对女儿的名声可不好。
“是吗?那可真不巧,不知二小姐是去哪座寺庙上香?!”
顾氏随口说了句,“她去善有寺。”
“我家夫人有时也会去善有寺,听那里的和尚讲经说法。”
顾氏笑应道,“我偶尔也会上那儿去,以后有空倒是可以约候爷夫人一块去听经闻法。”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叙了几句,婆子才告辞,因着没能见着白家二小姐,出了白府,她即刻转往善有寺,亲自去查问白家二小姐是否真来了寺里上香。
而后她返回安定候府,向自家主子禀道,“白夫人说二小姐去了善有寺,奴婢出了白家便转去善有寺问了寺里的知客僧,那客僧说白二小姐今儿个并未去寺里上香。”
“白二小姐没去善有寺,白夫人为何要这般骗你?”
“怕是不想让奴婢见到白二小姐。”
安定候夫人忖道,“这么说来二小姐可能真的染了怪病,所以白夫人才不肯让你见她一面。”她脸色顿时一沉,“倘若白二小姐真得了怪病,我儿可不能娶她进门。”
“不过咱们毕竟没见到人,她是不是真染了怪病也不好说。”婆子谨慎答道。
“你说的没错,这白鼎然到底是须州太守,咱们确实不好就这么退了这门亲事,还得要有凭证才成。安宋定侯夫人略一沉吟,吩咐道,“你再去她诊病的大夫那儿走一趣,亲自问问他白二小姐究竟是得了什么病。”有了大夫的话为凭,他们要退亲事,白鼎然也怨不得他们。
“是。”婆子离了主子的跨院,先去张泰的侍妾那里打听大夫的医馆在何处,这才出门往医馆而去。
半晌后,她将探得的消息,如实禀告自家主子。
“夫人,那大夫说白二小姐确实全身起了红疹,连日不消,至于是何缘由他也不知,换了几帖药方都迟迟不见效,故而他也无法确定这病何时才能痊愈。”
听完,安定侯夫人面露愠色,“白二小姐果然染了病,这白家竟然瞒着咱们不说?这可不成,这祥的媳妇咱们泰儿不能娶,万一进门,把怪病传给泰儿可怎么好,我去找侯爷退了这门事。”说完起身往外走去。
第四章 归心似箭(1)
顾氏去看女儿,才回了自己的院,就见白鼎然面带怒容走进来,她心下诧异不知是谁惹了丈夫生气,小心翼翼迎上前去。
“老爷这是怎么了?”
“张家说要退亲!”白鼎然拂袖怒道。
顾氏诧问,“张家为何要退亲?”
“他们听说蕴惜染了怪疾,身上长满疹子的事。”说完,他愠怒的质问顾氏,“你说你是怎么掌家的,蕴惜染病的事怎么会传了出去?闹得安定候今儿个还亲自问我有没有这回事,你可知当时我有多难堪?”
他当时被安定侯猛然这么一问,心里一惊,本想将女儿起疹子的事三言两语带过,谁知,这安定候最后竟抬出替女儿诊过病的大夫的话来堵他,最后安定候轻飘飘的说了句——
“约莫是咱们两家没有当儿女亲家的缘分,还是让二姑娘好好养病为重。”就这么回绝了两家的亲事,让他恼怒却又无话可说。
见丈夫如此震怒,顾氏有些吓到,她没想到女儿染病的事竟会传到安定候耳里去。
一愕之后,她细声道,“这事定是哪个下人碎嘴,说了出去,可蕴惜不过是起了疹子,这病也不是治不好,安定候怎么能就这么退了亲?”
“这都几日了,蕴惜那疹子都还没消,张家还亲自派人去问了大夫,知道就连大夫都对蕴惜这病束手无策,你让人家张家怎么想?”
事关她唯一的女儿,顾氏护卫地说道,“蕴惜那病不会治不好的,我们再另请大夫过来瞧瞧。”
“哼,就算蕴惜这病能治得好,张家也不肯再要这门亲事了。”他先前为能安定侯结亲有多高兴,如今就有多失望。结不成亲,白鼎然迁怨妻子,冷下脸说道,“先是昭娴留书出走,接着蕴惜染病,你这阵子怕是也累坏了,我看你先休息休息,让蓉婉先替你掌这个家吧。”
听见他竟要她交出中馈给长媳,顾氏错愕的抬眸望着他。
两个女儿先后都出了事,白鼎然对妻子心生不满,认为是她对女儿们不够上心,才铁了心要她交出中馈,“这个家确实该好好整治整治,你也辛苦这么多年,府里那些事就让蓉婉去操心吧。”说完,他抬步便往外走。
顾氏默然注视着丈夫毫不留情离去的身影,紧掐着手绢,她明白丈夫将结不成安定候这门亲事全怪罪到她头上,认为是她没尽心照顾好两个女儿。
但她又不能绑着昭娴,她要出走,她这个当继母的能有什么办法,而蕴惜可是她亲生的女儿,她打小在女儿身上费了多少心思,女儿染了怪病,难道是她愿意的吗?看见女儿那张清丽的脸上长满疹子,她都心疼死了,恨不得痛骂那些治不好她的大夫,结果丈夫还这般怪罪她。
这晚顾氏气的一口饭都没吃,将自己关在房里。
她身边一个心腹婆子担忧的将这事告诉白蕴惜,希望她能劝解劝解顾氏。
得知娘因为她被张家退婚而被父亲责备,白蕴惜连忙去看望母亲。
站在母亲房门前,她抬手敲了敲门,出声道,“娘,是我,我能进来吗?”
等了须臾,房里传来顾氏的声音,“进来吧。”
白蕴惜推开房门走进去,再掩上房门,转身见母亲坐在床榻前,她走过去在母亲跟前屈膝一跪。
顾氏讶道,“蕴惜,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对不起,都是女儿不好,才让娘遭爹爹责难。”白蕴惜歉疚道。她刻意让母亲替她找别的大夫,就是存心想让她染病的事泄露出去。她先前让青儿私下里把这事传到安定侯府去。
没想到青儿不知怎么的打听到那大夫的妻家竟与安定候府的一名小妾是亲戚,于是就这么顺水推舟,轻而易举的把事传到了安定候夫人耳边,安定候府也如她所愿退了这桩婚事。
顾氏扶女儿起来,“这事怎么能怪你呢,又不是你愿意长疹子的。”
白蕴惜犹豫该不该告诉母亲真相,起疹子的事正是地一手造成,张家主动退了亲,原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却因此害得母亲受到父亲责备,这不是她所乐见。
尤其在见到母亲神色阴郁,愀然不乐的模样,她心下更是惴端不安。
“娘,是我的,要是我不长疹子,娘就不会被爹爹责骂了。”她从母亲身边的婆子那里得知,父亲因此要母亲交出府里中馈。母亲掌了白家十几年,父亲这么做无异是让母亲颜面扫地,这才郁结不开,食不下咽。
白蕴惜歉疚的握住母亲的手,“是女儿连累了娘。”
“你别多想,不是你的错,正好你不是也不想嫁给张泰吗,他们主动退了亲,正遂了你的愿。”说到这儿,顾氏忽地一怔,望着女儿。
见母亲眼神灼灼的看着她,白蕴惜心头一跳,心虚的避开她的眼神。
“你老实告诉娘,你突然发了满身疹子是怎么回事?”就在张家来拿庚帖的前两天,女儿突然发病,而后,她严令下人不许将女儿的事泄露出去,但还是传到张家去,此时回想起来,这一切仿佛有人在暗中搞鬼。
“我……”白蕴惜不知这怎么说,扑通一声再跪下。
见状,顾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真是你做的!”她气恼的抬手打了女儿一巴掌,呵斥道,“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为了不想嫁张泰,竟不惜让自己起满疹子,还把这事传出去,你知不知道以后外人会怎么说你,往后还有哪个好人家敢娶你?”
白蕴惜细声回了句,“开平哥会娶我的。”
顾氏怒道,“娘不许你嫁给他,那小子没家世没门第,你岂能跟了这种人!”
不想母亲看低崔开平,白蕴惜替他说道,“若是他成了大将军呢?”
“你以为大将军那么好当的吗?凭他那样一个穷小子,想当大将军等下辈子投个好胎吧。”顾氏板起脸看着女儿再质问,“你坦白告诉娘,先前你说的那梦是不是也是你瞎扯出来骗娘的,为的就是不想嫁给张泰?”她现下怀疑女儿先前说的那梦也是假的。
白蕴惜正色道,“那梦的事是千真万确,我绝不敢拿咱们白家的来欺骗娘。”
“当真?!”
为让母亲相信,她抬手发誓,“女儿若有句虚言,不得好死。”
顾氏连忙拦下女儿的手,“娘信你就是了,发什么誓?”
见母亲信了她的话,白蕴惜抓着她的手再说,“娘,您别让爹同安定侯走得太近,依我作的梦,不出几年安定侯一家便会跟着五皇子叛变,要是爹也牵涉其中,咱们白家可是会招来灭门之祸。”
顾氏为难的摇头道,“这须州是安定侯的封地,你爹又是须州太守,很难不与安定侯来往。我也不可能将你那梦同你爹说,你也知道你爹那性子,我要真说了,怕是要再被他给骂了。”
“这事再想想办法。”白蕴惜心忖,她被退了亲,没像梦里那般嫁给张泰,爹应当不会再同安定候沆瀣一气,也许不会卷入那桩逆反之事。
如愿让安定候府主动退亲,白蕴惜特地前往善有寺上香,拜谢神佛。
来到普有寺,她下了马车,瞧见方丈亲自送几名男子出山。
“方丈请留步,咱们告辞。”为首一名穿着藏青色锦袍的男子拱手道。
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施主慢走。”
送走他们,回头见白蕴惜,老和尚微笑双手合十,“白施主又来上香了。”
自藴惜朝她施了一礼,“方丈有礼了,我来拜谢神佛。”
老和尚点点头,没再多问,提步要离开,白蕴忍不住出声叫住他,“方丈。”
老和尚停步望向她,“不知白施主还有何事?”
白蕴惜迟疑一瞬,抵不住心中挂念,启口问道,“以前住在这寺里的崔公子去从军了,不知他近来可有传消息回来?”
听她问起崔开平,老和尚神色煦然的看着她,睿智的眼神仿佛泂悉了什么,温言说道,“先前他每两个月便会寄信回来,不过这半年多来,老衲已未再收到他的音讯。”
“是吗?”即使从梦里知道,日后崔开平会成为一名大将军,但如今他音讯全无,白蕴惜心头仍不免有些忧虑。
老和尚宽慰她,“施主无须为他担忧,开平这孩子福大命太。”他适才送走之人也是来打探他的消息,当年崔开平的母亲离世前,将崔开平交付给他照顾时,曾透露过孩子的身世。
“倘若他爹仍没忘了他,找上门去,那一切就顺其自然吧。”
时隔多年,对方终于来了。
听见老和尚这么说,白蕴惜心瑞安心了些,向老和尚行了个礼,走进大殿里。
她跪在佛前,望着眼前那庄严不语的佛像,回想梦境里的事,她不知久久是不是神佛派来助她扭转命运的,但至少她已成功退掉张家的婚事,没如梦里那般嫁给张泰,她会耐心等都会他回来,绝不会让她和他落得像梦境里那样的下场。
皇宫
大正殿里,皇帝邹梓辰召见凯旋而归的有功将士。
花了五年的时间,终于平定西境的蛮人,皇帝龙心大悦,准备封赏这批功臣。
此番翎兵的包老将军受到皇帝的嘉勉后,特地指向一名年轻的将领禀道——
“皇上,咱们这次能大获全胜,多亏了崔副将,他不顾危险,深入敌营潜伏半年与咱们里应外合才能一举攻破敌军大营。”这事他在奏报里已提过,此次当着皇帝的面再替崔开平表功,是有心想提携他。
皇帝望向包老将军指着的人,隐隐压抑着某种情绪,不动声色的打量他几眼,出声道,“你就是包将军所说那屡立奇功的崔开平,倒是十分年轻,你今年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