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说不过她,去取来文房四宝,站在一旁替她研着墨,看着主子神色虔诚恭谨,提着笔写下一个一个娟秀端正的经文。
“……崔开平已夺回四座城池,你父皇大喜,又赏赐乐安侯府不少东西,才三个月,他就连连夺回几座城池,看来确是有真本事的,我看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班师回朝了。”沁宁宫里,张贵妃与儿子邹谦在说着话。
“这可难说。”邹谦手里把玩着一柄扇子,意有所指道。
“怎么,难道他传回来的奏报是假的?”张贵妃讶问。
“奏报不假,他夺回城池的事也是真的,不过儿臣私下里收到消息,说这俺答人拉拢了另外几个部族,集结了二十万兵马准备反击。”
闻言,张贵妃当即盘算了下敌我两方的兵力,“咱们边关的守军先前被俺答人杀得只剩下六、七万,加上崔开平领去的五万兵马,才十一、二万,这可不好打。”
“崔开平必会上书请求父皇增兵,不过崔开平请求增兵的奏报都还没到,听说父皇已准备让兵部调派北陇的驻军的去驰援。”
“你父皇还真看重崔开平,请求增兵的奏报还没到,就准备要给他调兵遣将了。”张贵妃酸了一句。
“这崔开平确是难得一见的将才,若能拉拢他站在咱们这一边,可说是如虎添翼。”对他屡出奇计夺回那几座城池的经过,邹谦已有所闻,对此人在用兵上的大胆和谋略,他心下佩服。
“可你先前屡次向他示好,不是都被他给拒绝了?”
“看看吧,倘若他仍是不能为我所用,那也不能留着。”邹谦脸上带笑,语气却透着一丝杀意。他得不到,也不能让老二那边有机会得了去。
张贵妃略一思忖,提议道,“他很宠爱他那娘子,要不你让五皇子妃从他娘子那里下功夫,说不得能藉由他娘子将他招揽过来。”
“也好,那儿臣回去就让她去试试。”
得了丈夫的吩咐,因此五皇子妃在两日后,特地登门拜访白蕴惜。
但恰巧这日白鼎然回京述职,这趟因长子和次子都要来京参加会试,也带着他们一块过来。
父子三人本是要暂住在白鼎然的堂兄府里,但在女儿相邀下,遂住进了乐安侯府,三人刚抵京城,正在厅里与女儿叙着家常。
五皇子妃见状也不好多留,让人将带来的礼物留下后,便识趣的暗示改日来访。待她离开后,白鼎然询问女儿,“你与五皇子妃常来往?”
白蕴惜摇首,“女儿鲜少与五皇子妃来往,不知她今日为何会突然上门来。”
“爹,这五皇子妃可是张贵妇的儿媳?”白家次子白浩问道。
白家两兄弟面容有几分肖似白鼎然,皆生得颇为俊秀,不过白浩的眉毛较兄长白栩更粗浓一些,性子也较为爽利。
白鼎然颔首,“没错,五皇子的生母就是张贵妃。”先前他们白家差一点就与这张贵妃成了姻亲,如今……抬眼打量着华丽宽敞的乐安侯府,白鼎然再一次庆幸与安定侯府的亲事没结成。
他在须州地多少听闻京里传来的消息,得知崔开平是如何得了皇帝的圣宠,甚至这次回京述职,他已从堂兄那里隐约得却,自己这趟兴许有机会能调回京里任京官,而其中多半是因为女婿的关系。
见大哥揉了揉肩,面露疲惫之色,白蕴惜温声启口道,“爹、大哥、二哥,你们一路过来也累了吧,我吩咐下人先带你们去歇着,晩上府里备了筵席替你们洗尘,我已派人去请堂伯父他们家也一块过来。”
半个多月前,她接到娘家寄来的信,得知父亲要带着两位兄长一块来京,这偌大的侯府还空着几个院子没住人,因此她写信回去,让爹他们来京后在侯府住下,堂伯父那里她也事先派人去说了声。
白家父子三人点点头,跟着下人去了暂住的客院。
这晚,侯府家宴上,白鼎然与堂兄久未相见,畅快的交谈着,白家两兄弟与几个堂兄弟也各自聊得起劲。
女眷则坐在屏风旁的另一侧。
白蕴惜刚嫁来京城时,便与丈夫去拜望过堂伯父和堂伯母沈氏,沈氏话不多,家教甚严,她还未出嫁的几个女儿和几个媳妇在她跟前也不敢多说,因此饭席间鲜少有人交谈,一干女眷安静的进食。
饭后女眷们移步到后院,沈氏望向白蕴惜,提了句,“三日后是二皇子妃生辰,蕴惜可要同伯母一块过去,给她庆贺生辰?”
白蕴惜委婉的拒绝,“不瞒伯母,我已有了身孕,大夫嘱咐我要多休息,二皇子妃生辰我就不过去了。我会备份礼物,届时再劳烦伯母帮我送过去。”她抚摸着已有四个月的肚腹,满脸温柔。
沈氏诧道,“你有身孕了?我方才竟没瞧出来。”她接着关心的问了句,“孩子几个月了?”白蕴惜身量纤瘦,穿着一袭淡紫色的衣裙,那肚子还不显,因此才没能看出她怀孕了。
“四个多月,快五个月了。”她先前寄信回去时,一时忘了把自个儿怀孕的事告诉母亲,因与大伯家也没常往来,故而也没特意知会她,直到此时才说起这事。
沈氏微笑道,“恭喜了,这是你头一次怀胎,当心点是没错。二皇子妃那儿,我再帮你说一声。”二皇子妃生辰的事,她也不是非要堂侄女过去不可,她不过是受二皇子妃的请托,来问她一声。
乐安侯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几个皇子难免都想与他结交,如今他不在京里,那些个皇子便想藉着自个儿的夫人来亲近堂侄女,好攀些交情。
她与二皇子妃的母亲是手帕交,所以这趟才会受托来探探她的意思。
“多谢伯母。”丈夫不在,但鲍总管曾提点她,如今皇帝尚未立储,朝中情势不明,她最好别与那些皇子夫人和其他的官家夫人走得太近。
她本就不爱应酬这些事,因此这段时日来自各府的邀宴她泰半都推掉了。如今有了身孕,她更不想出门,只想好好在府里养胎,一边等着夫君回来。
而此时白鼎然与堂兄白鼎则在饭后也移到书房继续畅谈着。
两人从崔开平征讨俺答人,谈到了皇储之争,白鼎则十分看好邹骐。
“二皇子性情稳重,处事公正,上殿议事时皇上也常询及他的意见,对他颇为看重。”
白鼎然则不以为然道,“二皇子生母已不在,舅父家又早已没落,五皇子生母张贵妃如今还得圣宠,舅父安定侯手里也握着须州的四万驻军,我瞧五皇子较可能从储君之争中脱颖而出。”
白鼎则与他看法不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为此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我认为是二皇子。”
“不、不,五皇子较有可能。”
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两人唯一的共识是,以目前皇帝对崔开平的恩宠,若是他们两人谁能争取到崔开平的支持,这夺储的机会兴许能增加几成。
两日后,五皇子妃再次登门,但因白蕴惜有孕在身也无法与她相谈太久,两人聊了不久,白蕴惜便面露疲色,五皇子妃也不好多留。
接下来再有人来访,白蕴惜皆以养胎为由推了,安安静静的待在府里做着要给孩子的衣裳。
这日,白鼎然还未回来,白蕴惜已先一步从消息灵通的鲍总管那里得知,皇帝下旨将爹调回京,担任吏部左侍郎一职。
白鼎然回来后,满脸掩不住的喜色,虽然品秩一样是三品,但京官比起地方官无形中高一阶,所以也算是另一种形式的升官,且担任的还是吏部左侍郎,掌管着官员考核晋升一事。
白蕴惜瞧见父亲这般高兴,也为他感到欣喜,过来请安时,恭喜了父亲后,问道,“爹既然要调来京里任官,那么娘和姊姊、嫂嫂、侄儿他们是不是也要派人一块接过来?”
“对对对,我得写封信回去,让你娘安排来京的事。”下一瞬,白鼎然不禁皱起眉头,“不过这一大家子来京后要住哪儿?”
“侯府很宽敞,还有几个空着的院子,可以给娘和嫂嫂她们住。”
“总不能老住在女婿府里,说出去可不好听,要不你差人帮忙打听打听,这京里有没有宅子要卖。”白鼎然要面子,可不愿让外人说他这岳父带着妻小死赖在女婿家,白吃白喝占女婿便宜。
听父亲这么说,白蕴惜也没多劝,颔首道,“也好,我再请鲍总管留意。”
十来日后,白鼎然在鲍总管引介下买下了一座四进的宅子,但尚待再整修。
翌日,会试放榜,白家长子白栩考上进士,名列榜上第九十八名,次子白浩此番榜上无名,而邵由则是榜上第三名。
虽然有个儿子落榜,但还有一个儿子上了榜,白鼎然十分高兴,但更教他喜出望外的是,邵由竟高中第三名,殿试后,若不出意外极有可能被皇帝圈为探花。
这日午后,白蕴惜领着两个侍婢,带着厨房刚做的甜汤来到二哥房里。
白浩意兴阑珊的躺在床榻上,瞧见她进来,懒洋洋的说了声,“大家都去为大哥贺喜,你怎么跑来我这儿了?”
“我让厨房熬煮了你爱喝的八宝甜汤,二哥起来尝尝。”白蕴惜挺着快六个月的肚子,替他盛了八宝汤,一边温言安慰着他,“二哥,你比大哥小了三岁,今次没考上也不打紧,毕竟大哥比你多考了一次,这三年里你再多加把劲,说不得三年后也能榜上题名。”
两个兄长待她都不错,尢其二哥以前常在姊姊欺负她时替她责骂姊姊,所以从她心里更亲近二哥一些,不愿见他因落榜便郁郁寡欢。
听妹妹这么一说,白浩想了想,一扫脸上的颓色,翻身下床坐到桌前,接过妹妹递来的甜汤,抬眉笑道,“你说的没错,大哥比我多考了一次才考上进士,我这次落榜不算什么。”
有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他胃口也开了,尝了几口八宝甜汤,赞道,“这八宝汤煮得比咱们府里的都还好吃。”
见二哥这么快就想开,白蕴惜轻笑道,“那你多吃点。”
白浩一边吃一边说道,“想不到这次那个邵由竟能考到第三名,真是小看他了,等昭娴知道后怕是要乐坏了。”
“他这回高中第三名,爹应当很快会给他们办婚事吧。”姊姊终于能如愿以偿嫁给邵由了。
“只怕昭娴等这一天都等不及了,不过我觉得呀,这邵由不是个良配,比不上崔开平可靠。”
听二哥这么说,白蕴惜讶异问,“这是为何?”
白浩耸肩,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我总觉得这邵由看着斯文,但肚子里花花肠子不少。”
白蕴惜想起先前那场预知梦里,姊姊婚后与邵由为了他要纳妾的事,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不禁觉得二哥的直觉真是敏锐。
她接着想到自家夫君年纪轻轻就被封侯,日后也不知会不会纳妾?她无法想像若有那一日,她将要如何自处?
最后她再思及,在梦里他悲能欲绝抱着她的情景。
白蕴惜紧握着腕上那枚玉扣,让自己别胡思乱想,她的夫君绝不会像邵由对姊姊那般对她。
第九章 音讯断(1)
两个月后,顾氏带着儿媳和白昭娴来到京城与丈夫团聚,一行人抵达城门,坐在马车里的白昭娴掀起帘子一角看着眼前巍峨高耸的城门,想到她很快就能见到思念的情郎,脸上禁不住漾开甜笑。
与她同坐一辆马车的二媳妇武兰打趣小姑,“邵公子这回高中探花,看来不久咱们家又要办喜事喽。”
“二嫂怎么也来笑话我。”嘴上虽这么说,白昭娴掩不住满脸的骄傲和期待。
想到什么,武兰笑吟吟再道:“自打蕴惜嫁给崔开平后,先是公公调回京里,之后大哥考上今科进士,然后再过不久昭娴你也要出阁了,喜事可真是一桩接着一桩。”白家的家运这阵子可说是蒸蒸日上,虽然丈夫今科落榜,但白家好,她和丈夫也能得到庇荫,所以她倒也没嫉妒过什么。
听她提起妹妹,白昭娴心好,对妹妹也关心了两句,“你还漏算了一件事,蕴惜不是已有了身孕吗,这也算是一桩喜事。”
“哎呀,我竟把这事忘了,不过蕴惜怀孕,最高兴的数婆婆了,再过两三个月她就要当外祖母了,乐得这阵子都阖不拢嘴呢。”
此时坐在另一辆马车里的顾氏和长媳江蓉婉也正兴高采烈的提起女儿有孕的事。
“也不知蕴惜生产那日,开平能不能赶得回来。”
“不管能不能赶回来,有咱们帮忙看着小姑,孩子定能平平安安生下来。”
而此时在侯府里,等着迎接母亲前来的白蕴惜,正脸色凝重的听着鲍总管的话。
“……俺答人联合了几个部族设下埋伏,皇上派去驰援的北陇车队一时措手不及中了埋伏,士兵溃逃。侯爷接获消息前去援救,先遇上那群溃败的士兵,命人收拢,没想到这些士兵里竟混入不少敌方的细作,趁机在营寨里纵火。
“趁着火烧大营,俺答人的联军迅雷不及掩耳的突袭,致使我军大败。而后在那一场混战之后,侯爷下落不明,不知所踪。”这是鲍总管不久前从古总管那里得来的第一手消息,得知此事,他即刻前来禀告夫人,好让她心里有个底。
听完,白蕴惜脸色发白,她紧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战场混乱,说不得侯爷是一时同大军失散,很快就会回去。”这话既是对鲍总管说,更是在安抚自己,让自己不要慌乱。
“夫人说的是。”鲍总管一揖应道,见她没因此事就乱了方寸,他心中暗自赞许了声。
鲍总管离开后,白蕴惜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出声叫着久久。
“久久,我夫君不会有事对吧?”她需要有个人告诉她明确的答案。
久久的虚影浮现在她面前,那张精致的小脸瞟了眼她的肚子,没回答她,反问了她个问题,“倘若在孩子和你丈夫之间,让你选择,你想选择哪一个?”
被她这么一问,白蕴惜心头一紧,“我为何要选,不能两边都要吗?”
“如若不能呢,你会放弃哪一边?”来到最后一个阶段,她已隐约可以看清白蕴惜已隐然成形的命运轨迹了。
“我……”她哪一边都不想放弃,丈夫她要,孩子她也无法割舍,但如若真的非选边的话,她不舍的轻抚着鼓起的肚腹,孩子是她的心肝宝贝,但丈夫则是她的命,若失去他,她无法独活。
久久一直注视着她,望见她脸上的神情,已明白她的选择,稚气的嗓音说了句,“这世上有所得必有所失。”而后虚影便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