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弄错了,不是磁砖的问题。”
他们同时回头,异口同声问:“不然是什么问题?”
“她、在、发、春!”
弄弄猛地倒抽口气,转身,目露凶光。“萧海齐,你死定了!”
下一秒,她手上的设计图奇准无比地朝他的脸丢去。
他应该感到庆幸的是,当时她手上拿的是设计图而不是磁砖。
第6章(2)
***
网络是种可怕的东西,它不仅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人们在虚拟空泛的世界里相识、相遇,也会让许多遗忘已久的人事再度被提及。
夏雨的受虐事件在网路上被挖了出来,那个离他很久的阴影再次回笼。
有人同情他的遭遇,有人剖析受虐事件的始因,有更多的人在讨论他的性格,讨论他对父亲的反击。
他的心情受到严重影响,可他掩饰得很好,除了弄弄,没有人发现他微小的变化。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一有时间就贴在他身边。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夏雨想笑,伸手说道:“没关系,只要你握住我的手就好。”
她握了,一握住就不想松开。
她不知道那件事会在他的人生里占有多少份量,她以为阴影过去了,人就会变好,但似乎光是“过去”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暑假的第一天,她决定要睡到自然醒,但还没有睡够,就被骑在肚子上的小小给吵醒。
骑人者人恒骑之,她骑夏雨,小小骑她,这叫做因果报应。
“弄弄、弄弄、弄弄……”小小拍拍她的脸、捏捏她的嘴巴,再嘟起可爱的小嘴对着她的眼皮猛吹气。
“不要吵!”她把枕头拉到脸上,躲掉小小的攻击。
“弄弄快醒醒、弄弄……”
他的肥腿踢上她的腰,他的手指在她腋下做不规则蠕动,想把她叫醒。
救命!弄弄哀号一声,猛力翻身,把小小翻歪到床的另一边。
小小生气,用尽力气抽掉她的棉被,用力喊叫,“弄弄,你再不起来Hero就要被抢走了!”
倏地,她瞪大双眼,把小小的话消化一遍,用力弹起身,“小小,你说什么?Hero怎么了?”
“Hero要被坏人抢走了啦。”
哪个坏人敢登堂入室?再说Hero个头那么大,谁敢随便招惹他?手心摸上小小的额头,心想这小子不会是烧坏脑袋了吧!
小小气急败坏,扯下她的手,怒声说:“Hero的爸爸要把他抓走了啦!”
爸爸?被Hero刺了一刀没死成,后来因为酒后杀妻被判刑的父亲已经出狱了?!不行,他不能再回到那个禽兽身边!
弄弄跳下床,来不及刷牙换衣、顾不得乱蓬蓬的头发,连被踢进床底下的拖鞋也懒得找,赤裸着双脚就往楼下客厅跑。
小小和她一样心急,迈起肥腿跟在她身后。
她一跑进客厅,就见夏雨和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坐在沙发里,西装男看起来很老,满脸皱纹,不像爸爸像爷爷,约莫七十岁上下,手拄着拐杖,一双眼睛散发着温柔的光芒。
这样的男人……不像啊,不像会喝酒虐妻……可事实不容改变,她亲眼见证Hero身上的伤痕,亲眼看见他的母亲死于虐打,如果不是他,Hero的人生将全然不同。
他为什么出现?出狱了、没钱花,要带儿子回家当牛马?哼,想都别想!
她怒气冲冲走到沙发前,当着夏雨和老人的面,双手横胸。
小小有样学样,也把两只短手交叉在胸前,大姊头加上小小哥,两个人一前一后对老人摆臭脸。
“弄弄、小小,你们——”夏雨起身,对眼前阵仗一头雾水。
不给夏雨发言机会,弄弄一把将他拉到身后,以保护者姿态对老人家说:“你就是Hero……呃,不对,你就是夏雨的父亲?”
老人家并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而愤怒,他望着两个小孩回答,“对,我是夏雨的父亲。”
“我先把话说在前头,夏雨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不是你想带走就能带走的。就算夏雨个性善良,愿意尽释前嫌,但对不起,我们家其他五票都不同意的话,他照样得乖乖待下!”
“你们这么重视他?”老人眼底闪过喜悦。
“没错,如果当年你和我们一样重视他,就不会伤害他、伤害夏妈妈,在你虐待夏雨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的身心灵受着怎样的摧残?在你喝酒喝到不省人事时,有没有想过父亲这个名词,对他而言是什么定义?”
老人点点头,缓声道:“我明白自己做错了。”
“明白又如何?在他最需要父爱的时候,你做了什么?我不懂,你今天有什么脸出现在他面前?是不是因为你已经老得需要儿子在身边?还是因为你痛改前非,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他面前认罪?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对不起,我们都不接受!如果你妄想带走夏雨……哼,想都别想!告诉你,我学过跆拳道,我不介意除暴安良,不介意对老先生动粗,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不会把他交到你这个坏蛋手上!”
她又成了母鸡,紧紧地护卫身后的小鸡。她伸手握住夏雨的大掌,小小也学她,握住夏雨另一只手。
那个温暖,又一点、一点、一点沁入他的心,像当年那一夜……
“孩子,你的运气很好。”老人说。
“没错,我的运气真的很好。”夏雨附和。
弄弄看看夏雨、再看看老人。现在做什么啊?打哑谜哦。
他们不是应该仇人见面份外眼红,他们不是应该剑拔弩张,怎么可以……这么心平气和?
“这几年我一直担心,我很后悔当年对你和你母亲做的事,没想到……我想,我欠这家人一声谢谢。”老人垂下眼,掩饰那里的湿意。
“爸……”夏雨一声低唤。
“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喊我一声爸爸。”他的声音略带哽咽。
“这些年来,你是我心底唯一的父亲。”
弄弄的眉头蹙得紧紧的。他在做什么啦?现代人没有这么善良的,他可是杀人凶手耶,他喝酒虐人、杀死夏妈妈,直到现在,夏雨身上还有许多消除不去的旧疤耶。
她想开口,却被夏雨阻止。他把穿着睡衣的小小抱起来,塞进穿着睡衣的弄弄怀里。
“乖,两个都去刷牙洗脸,我送送爸爸,再去帮你们弄早餐。”
弄弄想出言反对,但他眼神中的笃定不容置疑,她又惊又疑,两条腿不想离开。
“小女孩,你放心,我不会把夏雨带走,就像你说的,他已经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没有人可以把他从亲人身边带开,对不对?”
“你确定不会带走夏雨?”听见对方的保证,弄弄声势软下。
“我发誓!”
“那你……也不可以碰他一根汗毛。”
“我想,我已经老得没办法碰他一根汗毛了。”
说的也是,弄弄点头,放下小小,牵起他的手回房间。但她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踮起脚尖在夏雨耳边轻声说:“如果他要打你的话,你千万不可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知道了。”夏雨失笑。
“就算他是老人家,打人一样是犯罪行为。”
夏雨被她弄得哭笑不得。“知道。”
“你要注意他口袋里有没有暗藏武器。”
他不想在这么严肃的口气里失笑,可是他真的没办法不笑。
他伸出两手,将她转过一百八十度,推着她一步步走向楼梯。“知道、知道,给我三十分钟,我保证分毫不伤地站到你面前。”
弄弄满意上楼。
这时,轮到站在阶梯上的小小说话,他的发话对象是老先生。“老公公,如果你敢欺负我们家Hero,你就死定了!”
夏雨真的很想钻个地洞爬进去。不是口口声声喊他Hero吗?怎么会把他当成Snow white,需要保护?
终于送走弄弄和小小,夏雨转身,满眼抱歉,“爸,对不起,他们误会了。”
“我明白,但也因为他们的误会,让我的罪恶感少了一点,那代表这些年你过得还不错。”而那个女孩,肯定很爱他吧……
“不只是不错,是很幸福,这家人联手打造了我的幸福。”
老人拍拍他的肩,“看你这样我就放心多了。当初在网路看见那些消息时,让我忧心忡忡,不晓得你被环境折腾成什么模样,如果你不介意,有空的时候到英国来看看我?”
“我会的。之前……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和母亲。”
“你母亲的确有错,但是你只是个孩子,你没有错,当年我不应该意气用事,否则你不会吃这么多的苦。”
他把手交叠在父亲的手背上。“爸,没关系的,苦尽甘来了。”
老人笑道:“嗯,我先回去,你快点上楼吧,再不上去,那两位就要杀下来了。”
第7章(1)
夏雨送走父亲,回到厨房,才从冰箱里拿出鸡蛋,等不及夏雨上楼的弄弄和小小已经来到厨房探头探脑。
“进来吧,早餐再一下子就好了。”他一面打蛋、一面煎培根。
小小憋不住话,马上问,“Hero,你发誓,不跟老爷爷走,你要一辈子跟我们在一起。”
“我发誓!”这话根本不需要任何考意。
夏雨的回话满足了小小。
他年纪小,脑袋还没发育完全,三个字就被打发掉,但弄弄没那么好搞定,她把话摆在肚子里,憋住,好不容易吃完早餐,把小小丢回房间,就拉着夏雨上顶楼,亲自逼问。
“说,他来这里做什么?我明明记得他判刑二十年,为什么这么早就假释出狱?他来找你,绝对不是说对不起那么简单,他是不是知道你很红,要来向你诈财?”
夏雨双手捧着她的脸。原来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可以想出千百种可能性,由此可知,她刷牙换衣服时有多么不专心。
“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不是伤害我的那一个。”他郑重回答。
“你什么时候又跑出来另一个父亲?”弄弄糊涂了。
他席地而坐,勾勾手指头,弄弄立刻坐到他身旁,蜷起脚,缩在他怀里。
“我爸爸是个印刷公司的老板,五十岁那年,娶了二十三岁的母亲。
“我母亲是大陆女孩,家里贫困,收下五万块人民币就把女儿嫁来台湾。爸爸相当疼爱母亲,尤其在生下我之后,他觉得人生开始有了期盼,他很宠我,别的孩子有的,我拥有更多,所有我对父亲的记忆,都是他给予的。
“找记得他第一次买三轮车,回家时高举车子,想逗我开心的模样;我记得他带我去买冰激凌,告诉店员要买最大最贵的那种;我记得他牵着我的手学写字,我明明写得歪歪扭扭,他却拿着簿子逢人便说:瞧,我儿子是天才,才三岁就会写字……他宠我,宠进骨子里。”
“然后呢?”
“他抓到我母亲的奸情……我母亲那样年轻,不甘愿陪着老头子过一生,她爱上一个面容姣好、年轻、懂得说甜言蜜语的印刷工人,她不断从丈夫身上挖钱倒贴那个男人,然后东窗事发。
“当我的DNA成了强力的证据,爸爸在盛怒之下将我们赶离家门,从此我们便跟着那个男人。他是我的亲生父亲,给了我生命,却恨我入骨的男人。
“在奸情爆发之后,我的亲生父亲被去职。也许是时运不济,也许是能力不及,之后,他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
“于是他恨我和母亲拖累他,他觉得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在我母亲供得起他金钱时,他在我母亲面前展露笑脸,但在我们成为累赘之后,他便日日诅咒我们,他用暴力发泄愤恨,他用酒精麻痹自己,直到最后……”
夏雨不说话了,弄弄很清楚那个“最后”是怎么回事。
她吐气,静静地依偎在他身边。
“我爸爸是为了道歉而来。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寻我们母子,他希望母亲能够回头,愿意和他破镜重圆,他甚至在大陆待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他相信,母亲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回到家乡。爸爸有先见之明,他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个能负责任的人。
“因此他错过夫杀妻、子杀父的新闻。遍寻不着我们后,他死心,定居在英国,远离台湾这块伤心地,直到我的书出版,直到我今年九月份将在英国的那场演讲开始做宣传,直到网路上充斥着对过去事件的讨论……”夏雨叹口气,“他说我眉宇间有着小时候的痕迹。”
“很抱歉,我认错人,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就乱骂人。”知错就道歉,她绝不会推托。
“我没有阻止你,是因为你的态度让他明白,这些年我并没有被亏待,这会降低他的罪恶感,让他好过些。”
“你这么好的人,本来就不该被亏待。”
夏雨微笑,用力将她拥入怀里。许久,他满足叹息问:“弄弄,你知道每年闪闪为我过生日,要我许愿的时候,我都许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
“我说,我不要愿望、不要礼物,因为上天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
弄弄在他怀里笑得惬意而甜蜜。因为啊,他也是她最好、最好的礼物。
咬咬唇,她挤眉弄眼,带着两分顽皮问:“Hero,除了这个爸爸和那个坐牢的以外,你还有没有其他爸爸?”
“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问清楚啊,下次别认错人、骂错人。”
“没有了,我只有这个爸爸,至于蹲在牢里的那个,我不认为他是爸爸。”
“那好。下回再有自称你爸爸的人找上门,我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
……今天她有客气吗?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用球棒把他K得满头包,再翻出我最得意的刀组,拿可以雕花的那把,在他身上划出各式各样的创意伤口,数量至少要比你身上的多一倍以上。”
“你不怕被警察追?”
“出狱犯人私闯民宅,我那个叫做正当防卫。”她预谋杀人,预谋得理所当然。
夏雨眉开眼笑,“好。”他庆幸遇上这一家人,庆幸遇上她。
“好什么?”
“把球棒准备好吧,如果需要帮手,就大喊一声Hero。”
“没问题,我们是一体的咩。”
说着,她勾住他的脖子,送上自己的唇。
他们不只是一体,还是情人,情人可以做的事很多,除了聊天、吃饭、看电影……就算在没有任何硬体设备的顶楼,还是可以轰轰烈烈做出激昂热血的大……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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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人们做每件事情都需要有个原因或者对它做出某个结论,那么她去烫头发,可能是因为办公室里新加入一个年轻帅哥,风度翮翩、神采风流;而他在钱包里面塞了两个保险套,是因为那个妹妹常常在对他说话时笑得满脸灿烂,于是他猜,需要带一点“防身用具”,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