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胤玄一双剑眉紧蹙,身影一闪,人已经来到她面前,一掌拖着纤细的腰肢,一手抓住她反抗抡起的粉拳,忘记自己身在她的地盘上,脸黑了一半,发出震天巨吼——
“这样下去,你只是在伤害自己!”她为何不肯听他的话好好休息?
为什么?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同样都把工作看得很重,但生病了就该休息,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为了不让彼此担心所订下的约定。
就算她恨他,难道为了工作她连命都可以不要?
灿亮的眼儿瞅着他,她脸上浮现痛苦和不敢置信的神情。
“再怎样的伤害都比不上你给我的痛!”水胭脂吼了回去,喉咙干哑搔痒,她忍不住一阵猛咳。
他懂什么?
当年他的狠心绝情,饶是她哭哑了嗓子都不曾唤回他一记温柔的目光,那扇门关上后,她是那么用力的敲,拼了命的敲,敲得皮都磨破了,他也未曾打开门……那是个雨夜,他甚至不愿给她一把伞。
她有多痛岂是他能理解的?
除了寄情于工作,她还能靠什么来忘记伤痛?
佟胤玄沉默了。
她的控诉是铁一般的事实,他无话可说。
可她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容许她继续任性下去,他是为她好,才想劝她回房。
“脂儿……”他还想说什么,但水胭脂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半句话,一双白嫩的小手在半空中挥呀挥,想赶走他,就是不想听他说话。
她的状况不对劲!
佟胤玄知道她病着,所以不敢刺激她,但见她咳得好似连心肺都要呕出口,他心头紧纠,几乎不忍见她如此咳下去。
“回房了好不好?我带你回去。”他心急地搀扶着她,往熟悉的方向走去。
艳府还是和他以前时常进出的日子没两样,他记得她的闺房在哪儿。
“放开我!”即使咳得直不起身,水胭脂仍使尽力气怒喊,同时推开他温暖的怀抱。
他怔忡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双手,跟着迎上她泪流满面的凄楚神情。
她……哭了?
眸光一闪,他定睛细看才发现是错觉,可是她的神情比哭了还要悲怆。
“咳、咳……不要……”她频频摇头,唇间还逸出虚软无力的咳嗽声。
她就站在触手可及之处,他却只能瞪着双眼,看她拒绝他的支撑。
“不要再给我任何一丝温柔……”她没有哭,因为她早忘了怎么哭泣。
他想靠近,又怕她会后退;想伸手扶她,又怕她拒绝。
相似的情况在他脑中浮现——
站不起来吗?
可以。
上来。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当时的他因为了解她的骄傲,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给予扭伤了脚且受惊的她帮助,但那时候的忍耐就像现在一般,要他看着她难受却不能出手帮她,实在是难以忍受!
想着,他忍不住又向前一步。
向来端庄美丽的面容浮现抗拒的神情,同时往后退了又退。
“脂儿……”声声唤,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再也唤不回她。
水胭脂像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的低喃:“我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了,她不奢求再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只要他离开,从此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就好。
下颚一抽,佟胤玄忍不住别开眼不去看她痛心疾首的模样。
如果说这是报应,那么他无话可说。
她忆起了和他相同的记忆——
我保护了你,这就是我的骄傲,不要因为你的自责,而抹杀了我的骄傲……
那时候的他让她好感动,但现在她却必须这么说——
“如果你决定要舍弃我,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柔,对我来说都是深切的伤害。”
不要再给她任何希望,他的温柔是造成她已经死了的心重新跳动的原因,倘若他已无情,就不要再留情给她。
无论往日他们的情感多么浓厚,爱得多深,那都是过往。
他已经不要她了,这就是事实。
第4章(1)
背景相同是他们情感加深的原因。
同为家中长子,背负着同样的责任感和重担,当他们开始相处在一起,越了解对方的家族和生活方式,渐渐靠近彼此的内心,相同的使命感让他们培养出一种相知相惜的情感。
然后,两颗年轻的心不能自己地互相吸引着。
不只在佟家、草原、市集,整个边关都可以见到那两抹形影不离的身影。就像一双比翼鸟,不爽不飞。
佟家夫妇乐开怀,没有人反对,所有的人皆由衷祝福这对小爱侣,甚至默默地守护着他们,只要一逮到机会便会悄悄清场,让他们小两口甜甜蜜蜜单独相处,或是不断向水胭脂诉说佟胤玄有多好,不仅诚信,还替边关带来许多工作机会,弄得他们俩哭笑不得,却也打从心底感谢这些可爱的人们。
三个月过去,边关飘着鹅毛般的细雪,看上去非但不寒冷还有些温暖。
“虽然这儿同样会下雪,却似乎比长安京还要温暖。”换上散发着边关风情的衣裳,戴着羊毛风帽,挡掉鹅毛雪,水胭脂仰起染上两抹冻红的粉颊去承接细小的雪花。
正忙着处理商行里的事务,佟胤玄听见她的低喃,在做完最后一笔账目的眉批后,转过身发现了她的可笑举动。
难道她不知道如此一来戴风帽便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这儿是边关,比长安京还要更北方。”佟胤玄走向她,心里考虑下次让她撑伞而不是戴顶羊毛风帽。
那张总是严肃的俊颜带笑地闯入她的视线之中。
“那么应该会更冷才是。”他替她遮去了雪花,水胭脂泛起浅浅的笑。
他的体贴总是随处可见,无论对任何人,但她敢骄傲地说,对自己,他总是温柔许多。
从第一眼看是,她对他动了心,在他身边,她总感觉到幸福。
“长安京下雪是真的冷,但在这儿天气会更冷,所以飘雪不见得就是最冷的时候。”佟胤玄解释着,鼻稍窜进属于她的香气。“你好香。”
闻言,她的笑容更甜美。
“我们是在说这个吗?”虽然她并不在意他突然变换话题称赞她。
“有差?”褐眸微微眯起,他丝毫没注意自己此刻的模样说有多像个登徒子就有多像,完全沉醉在她的美好之中。
“是没差。”水胭脂轻笑着退出他碰得到的范围,示意他看着自己所处的市集,“我只是有些担心佟少当家威严扫地。”
当她推开,那股清新的香味渐淡,这才令佟胤玄清醒了些,看向四周,原本瞪大了眼瞧着两人你侬我侬的人群全迅速地别过头,悄悄离开。
“我看他们倒是不怎么介意。”剑眉扬起,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从柱子或门后探出的脸,早习惯在“重要时刻”这些人会识相离开,最近他甚至已经懒得在外人面前和她保持应有的距离,对她的宠溺和亲近总是时时刻刻地表现出来。
说来,也是他们养成他这些“坏习惯”。
水胭脂唇间逸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主动走近他,轻拍着他的脸,附和道:“是啊。”
又是要偷看又是要清场的,还真是辛苦他们了。
佟胤玄对她像是对待小孩的举动有些不悦,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用不伤害她的力道。
“无聊?”
“不会。”她摇摇了螓首。
在长安京时,她也是跟着父亲四处巡视商行,下午还得抽出时间陪母亲喝茶,晚上睡前更得替几个弟妹检查夫子出的功课,上床前得帮他们盖棉被说故事,说起来在边关的日子算是很轻松的,至少任何事情都不需她操烦,只需要跟着佟胤玄到处走走看看。
“如果让你无聊了,回去可是一堆人等着告我一状。”
在佟家,几乎人人把她当成未来的少奶奶好生伺候着,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每个人的心都偏向这个小女人,如果他做了什么事,无论对错只要惹她不开心,就都是他的错,有时候可是会被狠狠教训一顿的。
就曾发生水胭脂因为在雪地里打滑跌跤,不愿打扰他处理公事而独自回佟府清理的事,正巧被佟夫人遇见,待他晚上回府便被父母数落了一番,责备他怎么能让水胭脂这么一个纤弱纤细的女孩儿孤身一人走在路上。
“呵呵。”水胭脂轻笑几声,“这次会怎么说?看了太多羊儿所以无聊?”
她还记得那次她独自回佟府后,佟妇人大惊小怪地说要被野地里的狼给拖走就糟了。
“别轻忽狼群了。”知道她在想什么,佟胤玄端整了面色提醒。
“真的有狼?在市集里?”
边关的市集和长安京的比起来规模小了许多,卖的东西也少了许多,就连建筑物都显得缺乏变化,大名鼎鼎的佟府也不过就是比其他房舍大上许多,整体来看是一样的朴素,不说的话,她绝对不会猜到那是富甲一方的商贾所住的房子。
但是不管怎样,有人居住的地方居然会有狼?她怎么也无法想象狼群出现在巷道中的景象。
“有羊的地方就会有狼。”他再认真不过的回答。
“在长安京,大概只有狗会出现在市集里。”水胭脂自言自语,跟着问:“那么这儿被狼吃掉的羊数目多吗?”
“今年不少。”提到狼害,佟胤玄的脸色沉重了些。
靠羊群做生意的商人对狼害总是头疼不已,要捕捉狼杀掉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往年在损害数目得以控制的情况下,商人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是今年一直到入冬以来,狼群仍不断突袭羊群,牧羊人估计是狼群生了小狼,为了寻找食物,所以才会到了现在还频繁的在山林和草原往来。
“有解决的办法了?”了解他眉间的皱痕是有多操烦才会出现,水胭脂忍不住问,脑子已经转了好几种围捕狼群的方法,想帮他的忙。
佟胤玄不语,牵起她的手便埋首往前走。
她猜想他应该是在思索有无法子可行,所以她静静地跟在他身侧,没有出声打断他的思考。
也许是其他人故意躲着他们,也许是他们逐渐远离人群,等她注意到时,四周已经看不见任何房舍,只有白茫茫的雪景。
如果是往常,她一定是以工作为优先要他折返回去,可如今她被学弟的寂静给吸引,身旁还有他,于是她忘了一切——或者可说是忘情一切——只想跟着这有着宽阔背影的主人一直揣手走下去。
沙沙……
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某种动物的脚步声。
原本还沉浸在思绪中的佟胤玄立刻停下脚步,凝神竖耳仔细听着。
“怎么了?”水胭脂跟着停下步伐,语带疑惑的问。
“嘘。”佟胤玄要她噤声。
水胭脂依言照做,却仍是满头雾水。
终究不是打小生活在边关,对这里的风俗民情和生活习惯才刚适应没多久,水胭脂还不清楚生活在这里所要面对的恐惧除了人心险恶外,还有更多。
沙沙……
同样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瞬间,佟胤玄确定了一件事——
“快跑!”
“什么——”水胭脂还来不及问,便被他奔跑的拉力给拖着往来时的路跑。
“别回头!”佟胤玄的话晚了一步。
不知道自己在躲避什么,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
一张血盆大口朝她迎面扑来。
“啊!”水胭脂尖叫了声,差点蹲下来躲避。
是狼!
方才还在两人谈论话题里的狼,仿佛从话里跳脱出来,活生生地张着长满了尖牙利齿的狼口对着他们,冲了过来。
“是、是……”头一次亲眼见到狼,还是这么近的距离,水胭脂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不要回头,快跑就是了!”佟胤玄头也不回,拉着她急急地往回冲。
有人的地方,狼群不到夜晚是不敢靠近的,所以他们只是能跑回城镇里就可以了。
在雪地里奔跑时一件很吃力的事,别说他从小生长在这里都不可能健步如飞了,更别提水胭脂这个走路总是仪态万千,从不需要跑步的千金大小姐了。
该死!他怎么会带她走到离城镇这么远、距离树林如此近的地方?再走下去他们很可能成为狼群的一顿饱餐。
生死关头,饶是娇贵如她也只能卯起来跑给凶猛的狼追。
水胭脂支撑了好一会儿,知道自己绝不能跌跤或是拖累他,不然两个人都会遭殃,偏偏她的体力很快就负荷不了,而狼群则逐渐逼近。
终于,她还是跌倒了。
佟胤玄奋力的试了几次欲从雪地中爬起,但除了雪太深难以爬起外,她似乎……扭伤了脚!
难道是天要绝她?
狼咆近得就在她身后。
怎么办?就算她跑不动也不能连累他,但如果要他走,依他的个性是绝对不可能扔下她独自离开的。
于是她做出一个重大的决定——用力甩开她紧握的手。
佟胤玄错愕的盯着她,她则用那双向来坚定不移的眼神凝视他。
快走。
不用言语,这就是她所要传达的意思。
牺牲一个人总比牺牲两个人好!
看到她的眼神时,他便知道她的意思——要他逃走,抛下她逃走。
怎么可能!
别说他不愿意,要是他敢再这里将她抛下,回去定会被整个边关的人唾弃!
佟胤玄闪身挡在她身前。
他要干什么?
“我叫你走呀!”这下水胭脂也慌了,比自己跌倒的时候还要更慌。
他为何不走?那些狼一只比一只还要凶猛,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个都会玩蛋的!
“来了。”佟胤玄的声音沉稳听不出半死恐惧,甚至有些兴奋。
她回头看见了稳若泰山的背影和张大了口朝他扑上去的狼。
她忘了遮住眼睛,忘了惊叫,甚至忘了呼吸,只能瞠大一双眼,直愣愣地瞪着那高大的身影,看着他先是敏捷地退了一步避开狼的袭击,然后握紧的右拳朝它狠狠一击。
狼被重拳硬生生打倒在地,痉挛抽搐了一阵,试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
水胭脂忘了要说话,整个人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呃……难道他有习武?那么耀武老跟在他身边像个母亲保护他是为了什么?
佟胤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她放心。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发问,狼群很快包围了两人。
狼群围绕着他们,呲牙咧嘴淌着口水,目露诡异的绿光。
牠们的目光简直把他们当成果腹的大餐,随时都有可能冲上来用那一口利牙撕裂他们两个。
狼群发出狺狺怒咆,像在示威,告诉他们谁才是这片地盘的老大。
不行!她得站起来才行,至少不能拖累他!
水胭脂再度挣扎着要从雪地里爬起。
“你坐着别动。”察觉她的动作,佟胤玄沉稳地开口,“一会儿就好。”
一会儿就好?她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