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地方帮你擦擦药什么的。」
「用不着!」
方灿转过头瞧他:「我可没想再气你,要不想听难听的就乖乖跟着。」车正好停在他们面前,方灿不由分说把季雅泽塞了进去。
棉花棒沾着药水涂到季雅泽伤口上,疼的他『嘶』地一声,方灿才皱着眉开口:
「季宇澄也太过分了,这不是持强凌弱吗?」身手那么好,居然揍无还手能力的弟弟!
季雅泽在他手底下冷冷开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至少我不打老弱病残。」
「你……」
季雅泽刚要开口,就被打断:「别动,等我把药棉贴上。」
「我不贴那玩意儿,那么难看!」
「你贴不贴都一样难看,无所谓啦!」
季雅泽凤眼顿时瞪圆,瞳仁冒火。
结果方灿一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赶紧改口:「啊,对不起、对不起,说错了。」他的手在季雅泽额头上方顿住。这张脸总让他有奇怪的感觉,尤其这么近看,细致的椭圆脸庞,柔润的鼻梁和唇,配着墨黑冰冷却轮廓鲜明的眉眼,孤寒里包裹着柔媚,一种很特别的、矛盾的魔力。
方灿心里有一瞬间的恍神。是这样,所以他才说要帮他去找人,因为不想要小心眼再去涉险,不想这张脸再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定定心神,小心地把药棉贴好,松口气。
「好了没?」季雅泽冷着脸问,看起来还有些不高兴。
方灿在他鼻子前打了个响指,「好了。」他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你脾气太大了,以后别发那么大火,对身体不好。」
季雅泽横了他一眼:「谁愿意发火?跟你说话太气人。」
方灿手停顿一下,想了想,是他说话太气人?
过了一会儿,季雅泽问:「你怎么知道我跟家里吵架?」
「看了你这身就知道,肯定是刚从家里跑出来。」
沉默一会儿,季雅泽才慢慢说:「你们警察都一个德性……」
「……」没回应。
季雅泽侧头见方灿正把小箱子塞回书架下层,转回头,一副装没听见的模样:「啊?你说什么?」
「哼!」季雅泽轻轻出气,掉回头不再理他,看看四周。
这屋子真小,跟个小核桃壳一样,总共就这一个房间,卧室客厅都是它,形状也不规矩,有个向外凸的窗户。大概很久没住人了,有股淡淡的尘土味,进来的时候家具上都蒙着布,方灿还小心翼翼地把床上的白布掀起来,才让季雅泽有个地方坐着。
「你哥为什么打你?」方灿问。
沉默一会儿,季雅泽站起来走到窗前向外看,下面是树,看远一点还是树,他问:「那边是哪?」
方灿笑笑:「动物园,围墙那边是老虎笼子。」
季雅泽没出声。
「是我刚毕业的时候家里帮我买的,谁晓得局里有单身宿舍,住那边比较方便,这里就暂时空着了。」
「……」
季雅泽一直不说话,方灿也就沉默下来,两手搭在脑后,看着他瘦瘦的背影,疏远的,心事重重的……小心眼似乎永远心情不佳。
过了很久,方灿开口:「我要走了。」他看季雅泽身子微微动一下,接着说:「你要是不想回去,就多呆会,自便,走的时候把钥匙放门框上就可以了。」
季雅泽回过头来看他。
方灿站起来去翻衣柜,扯出件外套丢在床上:「走的时候穿上。」
一直到他出门季雅泽也没出声,就这么安安静静站着。
走到楼下,方灿停住脚步,想一想,摇摇头,伤脑筋!他叹口气,很郁闷地离开。
季雅泽听见门在自己身后『卡嗒』一声关上了,发了一会呆,额头抵在窗玻璃上,望着外面出神。玻璃冰冷,嘴里呼出的气在上面凝成一团一团的白雾,褪了又结、结了又褪。
回家……到就不由自主的抵触,也茫然。
一直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仍然陌生隔阂……他们是一家人……自己不属于……跟谁都不一样!做什么似乎都是错的!看着自己的目光总是恼火的、无奈的、隐忍的、不一为然的……他们不承认他!他也不想承认他们!
第三章
方灿报了名参加特警考试。
在走廊遇到季宇澄的时候,他甚至有拦住他问问清楚的冲动,不过还是按捺住了。还在警校时他就听过季宇澄的大名,真人与传闻很一致,高大粗旷、举止沉稳,据说身手很好,头脑也一流,最主要的,是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随便动粗的家伙。
想了想,自己也实在没有立场去问。可能是兄弟为什么琐事口角吧?也许过两天见到小心眼再聊好了,说不定到时候气已经消了。
两个人其实天天在听一个大院里进进出出,不过方灿还是过了将近半个月才再见到季雅泽,因为没几天他就出差到南方执行一个抓捕任务去了,任务不算很顺利,但最后总算把人给带回来了,出差的队员每人有一天休假。整个白天被方灿睡掉了,晚上反而精神好了,想起托沈一一办的事,他洗个澡出门,决定去问问。
『KISS』里照旧光线氤氲,乐声悠扬。今晚客人比较多,还没走到吧台方灿就遇到熟人,被叫住。
「方灿。」
方灿回头,也有点惊讶:「九洋?好久没见,不是说你调职离开了?」
那男人笑:「是啊,这次回来开会的,只待两三天。」
「真的?」方灿爽朗地招呼他,「走的时候都没送你,来,请你喝一杯。」
两个人挤到吧台前面去,方灿拍拍台子,向沈一一要酒,一边扭头跟九洋说话:「同说你调去你们总公司,是升职了吧?真不错,那边怎么样?」
「还好,工作没什么问题,环境差一点,空气不太好。」
「生活条件哩?」方灿咧嘴坏笑,「那可是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的。」
成九洋含笑看着他,没说话。
沈一一把酒送过来,在旁边插嘴:「方灿最没良心了,九洋那么惦记你。」
「我也惦记他啊!」方灿回嘴,「不过九洋那么能干,肯定没问题。喂,下次去玩找你喔?」
「好啊。」成九洋目光流露一丝包容和宠溺,温和地回答。
沈一一面带无奈的摇摇头。
方灿灌一口酒,热辣辣的感觉一线向下,他眼睛发起亮来:「喂,九洋,真运气,今晚我没事,怎么样?」语焉不详,可是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
方灿不是守身如玉的君子,不过也没兴趣滥交,他的行为比较像恋爱,看顺眼的人要先了解一下,认为合适才会深入进行,即使只是基于欲望,而且他也不太喜欢换来换去。成九洋比他大几岁,人很安静温和,身体的感觉也不错,两个人来往了很长时间,直到成九洋因为工作的原因要离开此地,正好那时方灿也要忙着适应新工作,自然不联系了。好几个月没有伴,今天这么巧再遇到他,方灿一下子来了心情。
成九洋笑,拍拍他腿,小声说:「晚上到我住的酒店来。」
方灿正点头,吧台旁边的小门里出来一个人,过来跟沈一一说:「好了,你看看。」
方灿愣住,看看那人再看看沈一一,有点吃惊:「他怎么在这里?」
「啊?」沈一一抬头,「哦,你说小季啊,我请他帮我设计一下圣诞布景。」
「圣诞布景?」方灿呆呆地鹦鹉学舌。
「对啊,」沈一一扬扬手里的图,「小季学画的不知道?」
不知道!方灿看着季雅泽显得很平静冷淡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一一研究图纸的时候,季雅泽看向吧台前的两个人,乌黑眼瞳,目光幽深,先从方灿脸上扫过,然后停在成九洋脸上,顺着手臂下移。
虽然被吧台挡着,但那种很特殊的近距离和肢体语言还是很能说明问题,方灿只觉得被成九洋压着的部分有点别扭。
然后季雅泽的目光又上移回成九洋的脸,再移回方灿的脸。
自始自终他一个字都没说,表情也没变。
方灿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心虚,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
成九洋看他一眼,把手收了回去。
沈一一半点也没觉察三个人之间怪异的气氛,抬起头来对季雅泽说:「这里不行,这里有柱子挡着。」
季雅泽侧过头跟他一起去看草图。
半天方灿才开口:「季雅泽,你怎么又自己跑过来了?」
季雅泽斜睨他,冷冷说:「我找不到你。」
方灿愣一下:「你找我了?什么事?」
沈一一笑了:「他着急问彭幼龙的事,你答应人又见不着面,他就直接过来问我了。」
「……我出差了。」
「彭幼龙也不在,」沈一一说,「我听说花皮出城办事,彭幼龙也跟他一起去了。」
方灿眨眨眼。
季雅泽从沈一一手里拿回草图,低声说:「我回去改改。」说着从吧台里出来,往外走。
方灿忙从椅子上跳起来,叫他:「哎,等等……」
成九洋一把扯住他:「方灿?」
方灿回过头:「啊?九洋?等等,我去跟他说句话。」
成九洋松开手。
方灿刚要走,沈一一也叫他:「哎哎,方灿,回来回来。」
「又怎么了?」眼见着季雅泽已经快到门口,方灿有点急。
沈一一探过身,一把揪住他衣领把他拽过去,贴在耳朵小声说:「有机会你探探,小季找哪个彭幼龙干什么。花皮那小子听说前一阵子在舞厅里那小丸子给人吃,彭幼龙现在是跟他的,要是普通朋友,让小季离他远点。」
方灿眉头顿时皱起,停了一秒,说:「我知道了。」说完转身快步走出去。
沈一一看看他背影,又看看吧台边的成九洋,耸耸肩:「九洋,踹了他吧。」
成九洋看他一眼,举起酒杯轻啜一口,苦笑,眼里有丝怅然。
***
被阻了一下,追出来季雅泽已经没影了,方灿左右看看,那瘦长个子似乎在远处晃着,他顺着人行道追过去,追上去要说什么没想好,不过不说两句似乎不太对劲。追过一个路口,他开始觉得生气,这小心眼跑的还真快!
这时候还不算晚,行人三三两两的,一转眼已经不见那背影,方灿停住脚疑惑:刚才看错了?就在这时候,一辆车从旁边路口出来,看来速度非常快,急转弯时轮胎擦过路面的声音尖锐刺耳。方灿和周围的路人下意识的扭头,站在人行道中间的一个年轻男子也转过头来,满脸惊愕,那车正歪歪扭扭向他冲过去。
酒后驾驶!这是方灿第一个念头。他第二个动作是豹子一样的窜过去,同时大叫:「小心!」毕竟离的远了,怎么也赶不及。
幸好那年轻男子似乎反应过来,急忙闪避,可是车来的太快,还是挂到了他衣服。
方灿心一沉。
那年轻男子身子被拖得站立不稳向前倒,司机大概也吓坏了,踩了刹车,衣服撕裂的声音夹着急刹车的声音,听起来惊心动魄。车子刹的太急,那年轻男子被甩向旁边,背朝下重重摔倒。
方灿大步奔到他身边,蹲下去看他的情况。
年轻男人身上的衣服被坏了,整个人摊手摊脚,一时动弹不得,不过双手手掌撑地时被磨破,身上其他地方并没有明显的血迹,只是脸色发白。
方灿担心地连声问:「你怎么样?听得到我说话吗?疼不疼?哪里不舒服?」
一边用手轻触他的四肢,看有没有骨折的现象。
这边还没忙完,那比那突然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饶是方灿反应快,跳起来也只看到那辆红色尼桑一溜烟窜了出去。
他顿时破口大骂:「你他妈的兔崽子,给我停下!」围上来的旁观者挡了路,等方灿推开人群追了几步,那车已经没影,连车牌都没看清。
这个气啊!方灿瞪着前头骂了几句,回头问:「谁记下他车牌号了?」
围观的人面面向觑,有人摇摇头,也有人问:「这人怎么样了?」
方灿一下子想起伤者,赶紧回到年轻男人身边,他躺着没动,但眼睛睁开了一些,眉头皱成一团。方灿蹲下去问:「还好吗?」
男人勉强答:「后背……」
靠!可别摔成半身不遂!方灿心里暗想,问:「能动吗?我送你去医院?」一边试着扶他,那人靠着他手臂支撑,勉强能坐起来一点,表情有点痛苦。
旁边已经有人帮忙拦下一部车,方灿一咬牙,胳膊用力,把人打横抱起来,吃力地放进车里去。
那人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有感觉,应该没事……」
确实没大问题,送到急诊室检查,没内伤,也没骨折,万幸!当然什么软组织挫伤是少不了的,那人衣服一掀,整个后背全是皮下出血,惨不忍睹,可是性命是不碍的了。
这一折腾直到凌晨才结束,病人送到观察室时,已经昏睡过去了。方灿叫护士翻了翻对方口袋,什么也没有,只好不通知家人,等他醒了,自己来吧!
被这小插曲一搅,方灿想办的事都没办成:小心眼也没追上,九洋那也没去成。
第二天方灿一下班就往『KISS』跑,想找成九洋。到不是急着上床,放了人家鸽子,道歉总要的。
结果被沈一一打击:「人家今天中午的飞机,早走了。你以为九洋是你后宫,哪都不去等着你临幸啊?」
方灿迅速看一眼旁边,用力挥手,小声反驳:「什么话!」
季雅泽正站在吧台另一头,比对着草图端详酒吧各处的布局。
沈一一很滑头的笑。
方灿皱眉:「你别老叫他到这种地方来!」
沈一一挑起眉:「什么叫这种地方?」
「呃,不是,我是说……这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不适合在这里混。」
「我是请小季帮忙布置策划圣诞活动,他不来现场怎么做?做的好我还要付工钱的!他是来打工,总比你来泡帅哥理由正当吧?」
方灿语塞,脸有点发臭,半天才嘟囔着说:「他不是脾气不好吗?说不定什么时候得罪了人……」
沈一一不屑:「哼!小季帮我打工我自然罩他,你操什么心啊!」
方灿不说话了。
沈一一斜眼看他。
这两个人很是奇怪,基本上方灿是个大方热情、有些不羁的人,台面上几乎对所有人都很友好,即使不喜欢的人也不会让对方下不了台。小季呢,虽然冷冰冰很傲慢的样子,没看错的话,那小子心里其实单纯的很。明明关系不浅又没有吵架,可是却突然不太讲话,而且视线相交必定放出不爽的目光,像两只互相窥视谁也不服谁的小兽。
方灿心里确实不太爽,丢下酒杯起身,闷闷道:「我先走了。」
心想:说的没错!有沈一一看着,我操什么闲心?这小心眼,认识沈一一才多久,小季小季的……那么亲热,看见我就一脸死相,不是摆明跟我作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