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苏保平叫起来:「有人出来!」
与此同时,负责联系的小江也轻声嚷:「龙宫在叫我们。」
龙宫是老季那烟雾弥漫的指挥室的代号。
奚东海一边把话筒放到耳边,一边站在窗前小心地透过帘子向对面看。果然对面的「菲林」又有人走出来,打头阵的是一个脸上有横肉的家伙,是那个四哥,接着是方灿。
奚东海发现他们的方向是停车场上停着的一辆宾士车,不由皱起眉来。什么意思?他们现在要出去,难道方灿不参与那场交易?那帮人还是不信他?
听筒里老季的声音有些沙哑急促地响起来:「东海,方灿可能漏了……」
奚东海僵住。
苏保平没听到话筒里的声音,也在窗边监视,一边叨念著:「方灿这小子,还挺悠闲的。」远远看过去,方灿正靠在车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跟四哥说话,表情动作很轻松。反而那四哥站在那里的姿势有些生硬,一动不动,偶而转头看看四周。
奚东海低声问:「那怎么办?提前开始?」
「……先沉住气,对方的行动随时报告。」
没多久「菲林」里又出来两个人,苏保平也觉得不对劲了,低声叫奚东海:「奚队长,你来看看,他们好像要出去。」
那两个人,透过照片和资料他们早已经认识了,正是商裕弛和冯文讯。方灿和四哥看到这两个人,都直起身站好。很快地,四个人一起钻上车,由四哥开车,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溜烟开出了停车场。
奚东海身上的汗「刷」一下就下来了,一边大声向话筒里喊:「他们出去了!」一边抢过保平手里的对讲机嚷:「梧桐!梧桐,快跟上去,银色宾士,他们提前行动了。」梧桐是守在周边的博新那一队。
根据方灿递出来的情报,商裕弛会跟从南方来的新供应商在二期码头附近的旧仓库里进行第—次交易,时间是十二点三十分,他们将在十二点左右出发,然而现在对手提前行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奚东梅第一个念头便是老季刚才说过的话,方灿漏了……那他们现在的行动……方灿自己知道吗,恐怕还不知道吧,突然变更了行动的时间,那么地点呢?地点也会改变吧?方灿知道吗,就算知道,也来不及送出来,博新他们能跟上吧?奚东海的脑子风车—样狂转,一边迅速向总部报告,一边根据指令带上自己的人往外奔,准备按博新他们传过来的消息追上去,在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奚东海突然停住了。
他想到刚才方灿的一个小动作。
他停下来,这时一直在「菲林」附近变装监视的几个队员也奔了过来,奚东海转向保平,问:「刚才,方灿在车边上干什么?」
保平被他问愣了,眨眨眼,回答不上来。
「他在抽烟!」奚东海断然道。
队员都愣着。
奚东海仔细回想,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方灿跟那个四哥站在那里大约有三分钟,期间他一直在抽烟,烟一直叼在他嘴角,一次烟灰都没抖过,连说话都没拿下来过,直到商裕驰他们出来,方灿才站直了身子,然后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向后远远的扔去……如果奚东海没记错的话。
「老本,你去停车场,现在就去。」他对一个打扮的像拾荒人的队员说:「刚才你离的最近,你看到了吧?方灿把烟头扔下去,你去捡回来,马上!」
队员们都有些纳闷,保平急着想去追方灿他们,听到奚东海的话,本来急躁的表情静下来,那个叫老本的队员点点头,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悠悠闲闲地晃回来,一转过拐角,撒腿冲过来,满脸的兴奋,把烟递给奚东海,果然,那烟只在头上烧了一点,小心地拆开包纸,慢慢露出一张小得几乎一扯就破的薄薄纸条来……
奚东海看了,握住拳:「方灿这小子!……快上车,小江,马上报告,对方的交易地点改了……」满车的人都兴奋莫名,奚东海却担心不已!只有他知道,方灿的处境有多危险。
***
方灿坐在商裕驰身边,没说话,他知道商裕驰的心情不太好。
商裕弛跟商华特昨晚吵了一架,两个人关在商裕弛的办公室,起先商裕弛还很高兴,不多时就听见两个人在里面大声争轮着什么,接着是一声巨响。方灿在走廊的另一头都听见了,诧异地转身去看,只有冯文讯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随即声音小了下去。
商华特下楼的时候碰上方灿,看到他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商华特苦笑一下,小声解释:「我只不过是跟他说我不想在这里做了而已,有个朋友要开家音响商行,叫我去帮忙。」
方灿同情地拍拍他肩。
桌旁的大瓷瓶被推倒在地,打碎了,商裕弛一个人闷坐在房间里,抬头的时候目光冰冷锋利,看到方灿进来,也没像以往那样笑眯眯的腻上来。
事实上,从昨晚起他一直沉默不语,表情僵硬。
方灿暗暗多了个心眼,也许这只是兄弟吵架,但关键时刻,他不能忽视任何细节。
商家兄弟吵过架後,冯文讯便消失了,整晚没有见到他人影。然后到了早上,商裕弛突然跟他说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变了。
方灿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商裕驰口气平淡,眼神里却有着狼—样噬血的笑影,又像狐狸漫不经心地窥伺着自己的反应。如果是为了保险而改变,他不会也不该告诉自己!
特意这样做的目的,只可能是试探。
方灿每一根神经都绷紧,表面上却只是随便应了一声,索性走过去跟四哥靠在一起,好奇地玩弄他的枪,抽烟外加闲聊。
商裕弛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只希望奚队长够聪明,能看明白自己最后的暗示。
车在郊区一处废弃的旧厂房前停下来,几个人下车,慢慢走进空旷高大、顶棚破烂、到处透进阴沉天光的车库里。
冯文讯立刻打电话跟对方联系。
商裕弛忽然也摸出手机,开始拨号,电话接通后,他直接问:「……怎么样了?」
「……」
「是吗?」
商裕弛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方灿身上,忽然笑了笑,那笑容让方灿后背有些发冷,商裕弛慢慢地说:「我昨天交待你的事,你就全权处理了吧。」
「……」
商裕驰轻轻合上手机,冰冷的手机滑进衣袋,他望着方灿,微笑,低声主:「方灿,我听说你是警察?」
有一刹那,方灿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景物、声音像电影胶片停格,条件反射般滑过的念头,使他以为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将藏在腋下的枪抽了出来。
事实上,他一动也未动。
商裕弛只看到略有些僵硬的表情和吃惊地睁大的眼睛。
然后……是有点尴尬和畏缩的笑……
方灿抬手。
那个动作令商裕弛手臂本能地动一下,却又顿住了。
方灿只是抬起手来挠了挠头,额角上冒出几滴细汗出来。
「呃……绝对不是……你别吓我……其实……我就是怕你多心……」方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以前跟我好的那个……他家里是有点……不过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真的……」
方灿不相信队里为自己安排的背景会有问题,那么出问题的机会只可能是那天出现在酒店里的季雅泽!
是死是活,只能依赖他的本能反应。
咚!咚!咚!方灿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快,可是血液却仿佛因为黏稠而流得慢了,几乎是艰难地在血管里跋涉着。
「真的……裕弛……我已经跟他划清界限了……」
他颈背处的肌肉紧张地纠结起来,肘部挤压着冰冷的金属物体。
商裕弛看着他,唇角微抿着,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伸手暧昧地在他脸上拍了拍,露出孩子气的笑来:「我信你!方灿,我护着你呢,你可得报答我!」
方灿眼角的余光看到冯文讯不满的一瞥,也看到四哥一直藏在怀侧的手。
然后他听到冯文讯冷冷地说:「老板,他们来了。」
一辆黑车直接开进了敞开的车库大门,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停下来,方灿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司机仍然留在座位上。
他迅速地向四周瞄了瞄,没有看到任何异状。
自己人在吗?
这个时候,他听到商裕弛用轻松的口吻小声道:「既然已经划清界线了,那我就帮你全权处理掉了哦!」他擦过方灿身边,笑容可掬地向对方迎上去。
最初,方灿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个瞬间,他僵住,全身血液顿时成冰。
商裕弛回过头来,倏然一笑。
方灿想到了刚才他对着电话说的「全权处理」,小心眼凄清的凤眼突然浮现出来……微微上挑的眼角,黑漆漆一个亮点也没有的瞳仁……雪白到诡弱的皮肤……精致的鹅蛋脸……寒气……方灿清楚地看到季雅泽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惊异地瞪大着,然后在他脑子里慢慢慢慢……泅起一层死气……
「……你做了什么?」他听到自己在问,声音陌生得不像是自己的。
商裕弛诧异地转头。
方灿看到冯文讯警地伸手摸枪,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也仿佛意识到什么,停了脚步……寂静的、单纯的动作却在他脑子里引起了轰然巨响。
商裕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张嘴欲喊,但是方灿没听到那喊声……
「呯呯呯……」
空旷的厂房里响起—连串沉闷的枪声,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
***
「菲林」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吧台上方有挂钟,指针「滴答」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特别明显,已经快中午了。
彭幼龙心慌意乱地洗著玻璃杯子,「哐」的一声脆响把他吓的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杯子碰在水池沿上,碎了。他瞪着那杯子,尖利的碎片像刺进心里的刀,终于他下定决心,转身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向楼上溜去。
顶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小房间门口没有人,不远的地方传来花皮模糊的声音,他似乎在二楼跟谁说话。彭幼龙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推门,那门并没有上锁。他知道为什么,因为用不着,关在里面的人是被捆起来的,从昨夜一直捆到现在……
被反捆在床脚边的季雅泽听到动静,吃力地抬起头来,彭幼龙倒吸了一口冷气。季雅泽的脸已经全肿了,眼角还有干涸的血渍,嘴唇裂的一道一道,他原来雪白的脸,此时浮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
看到彭幼龙,季雅洋满是疲惫的眼睛里一亮,张张嘴,喉咙却干哑的发不出声音。
彭幼龙在那样晶莹的目光里却突然抬不起头来,半晌他才低低道:「我没让他们来救你。」他闪躲着季雅泽变得疑惑的眼神。
「我没有!」 他忽然激动地说,「我跟你妈妈说,如果他们不管我爸爸的冤案,我就不告诉他们你在哪!」
季雅泽瞪着他,目光惭渐冷漠,带着疏离。
失望!
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对小龙……
「原来你一直认为是我的错。」他低声说,声音粗嘎的像被砂纸磨过。
「不是吗?不是吗?」彭幼龙仿佛在加强自己的决心般,声音提高了一些,「都是你自以为是,就是你一直说没问题没问题!我那么相信你……」他的声音滑落下去,「做什么都是这样,你一直……」
「那么,你跟方灿说了吗?」季雅泽屏住呼吸。
半晌,彭幼龙摇摇头。
季雅泽蓦地直起身来:「彭幼龙!你要害死他了!」
彭幼龙有气无力地「嗤」—声,过一会儿说:「他们一直在一起,我没机会……」他抬起头,似乎不忿自己在解释,「害也是你害死他的,就是因为你找到酒店去大吵,他们才会怀疑他!」
季雅泽脸色惨白起来。
彭幼龙瞪着他,从未见过季雅泽有过这种可怕的表情,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让他担心。咬咬牙,心底的恐惧变成一丝同情,他动一下,想走过去……
这个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彭幼龙惊跳起来。
花皮看到他,瞪起眼来:「小龙?你跑到这来做什么?」
彭幼龙嗫嚅:「我,我看他好像……好像发烧,想问要不要拿点水上来……」
花皮严厉地斥责他:「快下去,你不想要命了?」
彭幼龙慌手慌脚地向外走,听到花皮喃喃补充:「哼!喝什么水,待会他就彻底不用发烧了……」
他僵在门外,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瑟瑟发起抖来。
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出出气,他只是想或者还有—丝机会可以帮爸爸出来,他绝对不是想让季雅泽真的出事的……花皮他什么意思?
季雅泽觉得自己快死了,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身上冷的直哆嗦,可是从口鼻呼出的气却热烫的灼人,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头好像要炸开来……
也许这就是报应!
彭幼龙的话让他的头脑彻底混沌起来了,他狂乱地想自己要害死方灿了!不管那混蛋在做什么!真的,他要害死他了!
面前的人影晃来晃去,似乎在说什么,季雅泽没有注意。
然后有人突然一脚踢了过来,正中他胸腹部位,季雅泽闷哼一声,整个身子痛得蜷成了一团,刺痛迅速地从被踢中的地方漫延,胳膊、腿全都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
「臭小子,在嚣张啊!」站在面前的人用脚踩在他身上。
胃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热辣腥甜的味道猛地涌上来,倒灌进嘴里,季雅泽咬着牙隐忍,想把那感觉咽下去,但仍有丝丝腥气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
朦胧中他听到那人狠煞煞地说:「……甭着急,好好享受!把那天因为你让兄弟们受的委屈也给你尝尝……你也甭担心寂寞……老板也一定让那小子下去陪你……好好走吧……」
季雅泽模模糊糊地想,他在说谁?
……方灿!
他在说方灿!
他们,他们也要杀方灿!
他拼命想挣扎,但是头,肩、胸、背……一下下更粗暴的打击袭来……眼前一片忽远忽近的黑翳……
有人在哭:「……花皮哥,别打了!会死的……」
花皮说了什么,似乎是说你别管或是老板的吩咐之类。
季雅泽想说话叫彭幼龙走,模糊的意识里是死亡的先兆:小龙走开,不然……你也会卷进来……
一声很沉重地闷响……
落在身上的拳脚停了下来,有个人扑过来抱住自己,问:「雅泽,你怎么样?「声音颤抖着,似乎在哭。
季雅泽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睛前面红红黑黑的,糊着血,一团庞大的躯体倒在地上,旁边扔着一把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