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咏贤视线四处找了一下,发现窗前的案上有笔墨,刚吃了花生的手有些油,她随手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在白纸上飞快写下字句,不过直到她写好,床上的人却都没有动静。
“顾少?”她心急的唤了一声。
“不如小姐拿进来吧!我身子有些不适。”
于咏贤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又大步流星的走进房里,手一伸将薄纱一扯——
虽然早就知道顾晨希长得好,但现在看到半卧在床上的他赤裸着上半身,仅披着一件外衣的模样,还是着实的令她惊艳了一把。
美男子,名副其实的美男子,不论在漕帮或是镖局,放眼望去都是粗汉子,根本没有像他这样俊美又白皙文弱的公子哥。
她看傻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顾晨希注意到她火热盯着自己的眼神,低下头,有些僵硬的拉了下自己的外衣,方才让如意换药,倒忘了自己眼下衣衫不整。
“失礼了……”
“行走江湖,这算什么失礼。”于咏贤挥了挥手,要顾晨希不用放在心上,“衣服不用急着拉。”
顾晨希的动作微顿了下,这实在不像个姑娘家该说的话。
于咏贤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不禁尴尬的扯了下嘴角,心虚的晃了晃手中的纸,“就是走个形式,顾少随意签个字便成了。”
顾晨希忍着后背的痛,微倾身,接过她手中的笔,随意在纸的最下侧落款写下一个“晨”字。
看着顾晨希的脸色,于咏贤脸上浮现担忧,“美人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美人儿?!这声叫唤令顾晨希猛然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阵猛咳。
于咏贤见状更是心急了起来,“怎么好好的就咳了?”听到他咳得快要断气似的,她连忙跑去倒了杯茶来,“快点喝些水,顺顺气。”
他的咳声稍停,伸出手想要阻挡她送上的杯子,“不——”
“别害羞,我喂你。”她说了就做,直接将杯子送到他的唇边。
她的热络令他没来由的头皮发麻,偏偏闪躲不开,只能如她所愿的喝下她亲自送上的茶水。
“好些了没?”看他将茶水喝下,于咏贤眼巴巴的问。
他迟疑的轻点了下头,两人的距离靠得太近,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他是个男人,心中还记得男女大防,但她一个姑娘家,却一点都不知道客气。
他下意识的拉开两人的距离,只不过这一动,硬是扯到他背上的伤,他忍不住轻皱了下眉。
于咏贤原本一张带笑的脸,在看到他皱眉之后笑意一失,直觉不对劲,将手中的杯子甩到一旁。
顾晨希听到杯子破碎的声音,还来不及反应,只见她已经伸出手,一把扯开他披在肩上的外衣,用力的扳过他的肩膀。
他痛得闷哼一声,几乎在同时,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血味,看来他背后的伤口又裂开了。
于咏贤的动作很快,令他根本来不及响应或是阻止。
“什么时候伤的?”她的口气听起来快要炸毛了。
“前几日。”
她看着伤口因她的动作又开始冒血珠子,心中莫名的烧起一把火,这么好看的人,是哪个混帐东西舍得伤他?
“可有药?”
顾晨希的目光飘向一旁的木柜。
她立刻会意的翻找出药箱,随意的扫了一眼,从小到大,她为了练功夫,大小伤不少,所以处理外伤对她而言不过小事一件。她手脚利落的替顾晨希重新上药,看到血止住了才口气森冷的问:“谁动的手?”
他没有答腔。
她冷冷一哼,他的沉默给了她答案,“你的好姨娘是吗?”
顾晨希还是没说话。
第二章 与我成亲吧(2)
她将伤口处理好,重新坐到他的面前,目光须臾不移他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色,越看越觉得心里难受。
“你有外祖家护着,你姨娘都敢动你,若最后真让你姨娘如愿拿到顾家大权,我看到时连你外祖家都压制不了他们。”
顾晨希没有答腔,只是敛下的眼神微冷。外祖家压制不住无妨,怕就怕连朝廷都得让个三分才骇人。柳氏上门替儿子向于家说亲,图的可不单单只是顾家的财富而已,她的野心远比想象中来得大,她想要的是一整个漕帮。
于咏贤看他不言,以为他心伤,心头跟着不好过。没有能力,受了伤,身边只有一个看起来只长个子没长脑子的小厮照料——此时在门外守着的如意还不知自己莫名其妙的被嫌弃。可以想见,主仆俩未来的路难走。
“美人儿,不如我帮你。”
顾晨希侧着头,无言的看着她,他是个男子,实在听这声“美人儿”很刺耳。
“我真能帮你,”她的脸色微微泛红,“你跟我成亲吧!”
虽说是个女汉子,但开口要个男人娶她,她还是有些害羞。
“什么?”他平淡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
“跟我成亲。”她神情坚定又认真的看着他。“你想想,你需要人保护,正好,我能力挺好,能护着你。”
顾晨希黑得发亮的眸子与她的双眼对上,这上赶着嫁人的思维……着实令人摸不着头绪。
“堂主该清楚,我已是顾家弃子,与我成亲,对于堂主并无一丝好处。”
“好处?为什么要好处?”于咏贤一脸莫名其妙的反问。“我想与你成亲,是因为我喜欢你。”
她脱口而出的几个字令他意外,若是旁人,这话他能视为玩笑,但是她是朔月堂堂主,手握震天镖局,以她的性子说得出口,绝对是心头所想。
“堂主喜欢我?”
“嗯!”她点头,“第一眼见面就喜欢,那天下大雨——很温暖。”
他思索着她的话,但其实并不懂她的感受,“大雨那日不过是举手之劳,堂主对我并不甚了解。”
“之于你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但之于我意义大不相同。不了解无妨,来日方长,成亲之后,有的是机会。”
顾晨希略显清冷的眸子看着她,漕帮出身,镖局长大,果然没有常人的思维。“堂主是个未出嫁的闺女,不该贸然决定自己的亲事。”
“我无父无母,我的亲事自然由我自己定夺。”她的脑中突然闪过又晴的身影,不由迟疑了半刻,但一想到顾晨希身上的伤,顿时万事皆被她抛到脑后,她不想看到喜欢的人受伤,她要护着他。
“漕帮副帮主是你的祖父,一心只想与顾家将来真正能手握大权之人攀亲,我一个顾家弃子,只怕他看不上眼。”
“他看不上眼是他的事,只要我看中你就好。”于咏贤的口气坚定,“以后你要对着的人是我,不是他,不用在乎他怎么想。反正在我祖父眼中,第一看重漕帮权势,第二是于家利益,与顾家二少的亲事说穿了不过就是利益换取。
“也不怕你笑话,我离开于家那一年,就已打定主意此生不受于家左右,我手中有朔月堂还有震天镖局,底下二十余分局,千名手下,”她看着他一头黑得发亮的乌丝,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手心的触感就如同看起来一样的细软,摸起来手感很好,“跟我成亲,不亏的。”
他微微抽身,躲开了她的手。
看着他的举动,她不禁心微沉,虽然她很喜欢他,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回报同样的情感。
“失礼了。”她收回手,头微低,“我似乎唐突了。”
她的低落看在他的眼底,让他几不可察的轻叹了口气,“不,只是有些意外。”
听到他不是嫌弃,她立刻就回复了精神,“意外是当然,我下次、我下次问过你再摸你,好不好?”
顾晨希抿着唇,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虽说我长得没你好看,但我会对你很好。”她继续说服他,“你是弱者,本该由强者保护,与我成亲,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名正言顺的替你出头,全替你讨回来。”
弱者?!他也不过就这身皮囊可以骗人装柔弱罢了。“我只怕堂主日后后悔。”
“不会,肯定不会!我自小到大,一旦决定之事从不言悔。以后你有我护着,在南陵横着走都成,只不过……我看你背上的伤痕挺深,八成会留下疤痕。”
看着她的神情,怎么想就是哪里不对劲,他似乎还没点头要与她成亲,但她的模样却像是他已经首肯似的。
“无妨。”
“不成,你一身细皮嫩肉,若真留下疤痕多难看。”
“我是个男子,不在意这点事。”
“你不在意,我在意。”看他因背后有伤,所以手不利索,她便顺手拿起方才被她扯到一旁的外衣,怕弄痛他的轻手轻脚替他披上。
这一近看,更觉得他一身细皮嫩肉的像个小姑娘,肤色赛雪,反观她却因为护镖南来北往的奔波,那一身皮肤比他还要黑,她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这样国色天香般的相貌竟在一个男人身上,真是不让人活了。不过没关系,她满脸的开心,这以后都是属于她的。
“我回去后派小七过来给你瞧伤口。小七大名夏凡,是我夏五叔夏景悦的儿子,因为是七月节生的,所以我叫他小七,他长得可好,不过没你好看。他的医术尽得他爹真传,夏五叔这些年来都在川地的震天镖局坐镇,很久没有回来,不过有小七在,只要他出手,肯定能让你身上不留下半点痕迹。”
这种无所求的关心,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他不自觉的扬了扬唇,“多谢堂主。”
于咏贤见他神情一柔,姣好的面容霎时光彩夺目,不禁心花朵朵开。“别叫我堂主,直接叫我名字吧!反正咱们都要成亲了。”
他的笑容微敛,眼光回复向来的清冷,“还是叫堂主习惯些。”
于咏贤闻言有些失望,但随即振作起精神,“没关系,你喜欢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只问你一句——顾家你想不想要?”
顾晨希一派理所当然的说:“那本是属于我的东西,自然得物归原主才是正理。”
“说的好!”于咏贤心中一阵快意,看来顾晨希虽然外表柔弱,但也不像是个没主见之人。她的手轻落在他的肩上,豪气说道:“你要顾家,我就帮你拿回顾家!”
他暗暗的瞄了眼她落在他肩上安慰的手,虽是个女人,但不论性格或行为都与个汉子没两样,这样的性子只要一心认定的事,就是一辈子……
“我不需要堂主帮助,凭我一己之力,顾家早晚也能回到我的手上。”
“你不用在我面前逞强。”她想伸手揉他的头发,但想到他好像不喜欢,所以她强忍住这股冲动,“放心吧!一切有我。”
他真的没想过借助她之力夺回顾家,他只不过想要藉由震天镖局护镖失利一事,让于咏贤回绝与顾宁飞的亲事,本来一切如他所想,却没想到莫名的天外飞来一笔——她要嫁他,还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甘休的模样。
顾家家主之位,本就是他的囊中物,纵使柳氏是现今漕帮帮主的亲妹子,他也没看在眼里。他在南陵有更重要的事得办,原以为事情难办,于咏贤却傻乎乎的送上门……
他专注的看着她眼底闪着的期待,为了他,她不在乎可能与漕帮帮主的妹子为敌,心甘情愿的要跟他站在一起。
“堂主,如果我点头,日后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支持我?”
“当然!我就算倾尽所有,也会助你。”
他的眼中戾光一闪,随即隐去。“就算有一天我要你的命?”
于咏贤一愣,“你为什么要我的命?”
“或许是背叛,或许是你想害我……”
“没有这么一天。”于咏贤啐道:“你真是想多了,若真有那一天,你就一刀杀了我,我也无怨言。”
他玩味着她的话,专注的看着她,“堂主当真不后悔?”
“不后悔。”她豪气万千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不会伤害你、背叛你,我会护着你好好过日子,过一辈子。”
感觉不会骗人,她对他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与其日后随便嫁个男人,她情愿不顾脸面的巴着他,面子与将来的幸福,面子算什么东西?
她掏出腰间的一块玉佩,“这是朔月堂的令牌,以后若有人找你麻烦就亮出来,在南陵别人不敢随意动我的人。”
看她说得一脸骄傲,顾晨希忍不住扬了下嘴角。
“你笑起来真好看。”她弯下腰,笑眯着眼地看着他,“以后一定得多对我笑点。”
“你是个姑娘家。”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他的脸又板了起来。
她有些失望的摸了摸鼻子,“那又如何?”她咕哝道:“我们要成亲了,你是我的人。”
顾晨希张嘴想要反驳,但看她的神情,他识趣的闭上了嘴。
瞧她一脸的舒心得意,压根不知道,她心目中认定的小宠物可不是只乖乖的小猫,而是似猫的老虎,她爱当他是可以拿来宠爱保护的猫就由着她,毕竟这亲事是她自个儿求来的,不管日后局势如何变化,都怨不得人。
第三章 恶心的一家子(1)
一大清早,于咏贤才打完了几套每日必练的拳法就收到于家来的消息,要她亲自回去见祖父。
她出了一身的汗也懒得换衣服,只是随意擦了擦,就骑马往于家而去。
不等通报,她如入无人之境,直入大厅,也不待祖父开口,径自寻了个位子坐了下来,还对一旁的婢女说道:“我饿了,随便拿些包子、馒头能填肚子的东西来,冷的无所谓,但要快。”
正在上茶的婢女先是微愣,下意识的看了堂上的老爷子一眼。
于民丰是漕帮最受敬重的副帮主,无人敢看轻,也就于咏贤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对他视若无物。看着她目中无人的样子,他虽心中有气,但对着自己长子唯一留下来的血脉,他还是表现出难得一见的耐性,挥手要婢女下去送点吃的上来。
南方富庶,每年产食皆靠运河运至北方,漕帮向来往的船只收取银两早就行之有年,尽管这要钱的手段有些无理,但是走在河面上,付点银子,有漕帮护着,也没几个船东敢不给,毕竟谁也不想为了点小钱就丢了性命。
因为大伙儿都心知肚明,不给这点银子,走在河道上总会遇盗贼,至于盗贼哪里来,各自也是心照不宣,偏偏在沿岸渡口官府永远都捉不到匪徒。
朝廷派转运使掌管漕政,漕帮替朝廷运送囤粮,却与各地县令连手,暗中克扣不少,若有不长眼的官,漕帮下杀手时绝不会留情。
朝廷命官又如何,在黄淮一带,漕帮才是真正的主。
早在几十年前,漕帮底下那些暗着抢杀运河上商船、盐商的手下,连皇室的船都敢劫,抢了钱财还杀了船上的王妃,让小世子下落不明,朝廷追查之下,不过只捉到几个可有可无的小喽啰了事,拿漕帮没半点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