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樊童瑶,我不想听!”冉乐冬终于爆发,眼眶红了。“对不起,童瑶,是我太激动了。你们一定很累了吧?”
“乐冬,你别这样。”童瑶有点担心。
“没关系的,童瑶,我不会吃醋的,你还年轻,想出去玩玩也没什么大不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我保证还是会对你很好的,你想跟哥哥玩玩也无所谓,等你玩累了,再回到我身边──”
“乐冬,我跟向阳是认真的,我要跟他在一起,你成全我好不好?”童瑶几近哀求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童瑶,为什么我去一趟杭州回来就变了?”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残忍,但我想早晚还是得跟你说清楚。既然被你撞见了,不如就开诚布公地谈,你说如何?”冉向阳表现得很镇定,但愈是镇定,愈令童瑶不安。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冉向阳,你什么意思?竟然趁我不在台湾,偷偷把童瑶抢走,你好卑鄙!”冉乐冬被逼火了,大声对冉向阳咆哮。
“我是不是偷偷把她抢走,你心里应该很明白。”
“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摸摸的在一起,难道叫光明正大吗?!”
“乐冬,向阳,你们都别再说了,是我不好,你们千万不要因为我而伤了感情──”
“我是不想。乐冬,你愿意跟我好好谈谈吗?”冉向阳惦念兄弟之情,不想撕破脸,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切交换乐冬的谅解。
“抱歉,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冉乐冬把所有的丝绸收集起来,用力塞进垃圾桶,拿起车钥匙气冲冲地夺门而出。
冉向阳要追,却被童瑶拉住。“不要。乐冬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去找他,只会关系愈恶化,谈不出个结果的;不如让我去跟他说,他一直对我很好,总不会伤害我的。”
说完,童瑶丢下冉向阳,匆匆去追冉乐冬。冉乐冬习惯把车停在固定的位置,因此童瑶很轻易便找到他的车,打开车门,跟着坐进去。
“下车。”冉乐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毫无血色,眼睛却相反地布满鲜红血丝,教人看了不寒而栗。
“乐冬……”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下车。”
“乐冬,我求你听我说好吗?我是真的很抱歉,可是我没有办法……”
“别说了,童瑶,不要逼我恨你,不要。”
“对不起,乐冬,我没有办法,我不由自主……”
“哈哈哈!好个不由自主。樊童瑶,你好残忍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还是,我哪里比不上我哥,为什么你始终都看不见我?我心好痛,你懂吗?”
心痛?她懂,她当然懂。她也曾为了冉向阳心痛,怎么会不了解那刺骨疼痛的感觉;但她无法,如果她不爱他。
“我也很不舍。乐冬,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些日子以来,有你陪我,我是真的很感激,我很高兴有你……有你这样的……”
“男朋友还是朋友?樊童瑶,你犯贱吗?冉向阳向你勾勾手指,你就被他迷得晕头转向的,投靠到他怀里。告诉你,他只是玩玩而已,他根本就不值得你爱!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你选择我,他──”
“不,不甘心的是你,是你逼他退出的。我都知道了,是你要他把我让给你,他是为了成全你所以才会放开我,他这么爱你,你怎么能这样批评他?”
“既然要成全,为什么不干脆成全到底?为什么要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把你抢走?”
“所以你承认了,是你要向阳退让的,对不对?”
“是又怎样?他消失后,我们还不是过得好好的?你接受我的爱情,接受我的照顾,他呢?他给过你什么?他只会让你伤心流泪,可是我却能让你开心、让你笑……童瑶,不要,不要离开我,我求你看在我们多年感情的份上,我求你不要到他身边,不要……”他转而动之以情,企图利用柔情攻势扭转劣势。
“已经不能回到最初了,乐冬。从我知道向阳也爱我那么久的那刻起,我就已经回不了头了。我很爱他,我一直一直一直都很爱他。”她连续说了好几个“一直”,宣示着她的决心。“我不能离开他。乐冬,我好不容易跟他在一起了,就算被你说自私,被你怨恨,我也不会后悔。”
“真伟大啊!爱情,在你眼里只有冉向阳的爱情才是爱情,我冉乐冬的爱情就是垃圾,你一定在嘲笑我,笑我傻,平白帮人家养老婆,还把她当成宝!早知道酒店女人都比你强,至少老子付钱还能徒个爽快,而你,我付出半辈子,连碰你一下都舍不得,你竟这么轻易就跟人家走──”
“我知道你是因为生气而口不择言,所以我不会怪你,你有什么怨气,请你尽管发泄吧。”她意外的冷静,反而挑起他更深的怒火。他发动引擎,重踩油门,轮胎因为突然的强大扭力抓不住地面,在夜里发出格外刺耳的声音,让身在公寓二楼的冉向阳心一震,好不安!
“哈,我永远不会放你走的。我不可能、不可能让你离开我。是,我受够了冉向阳的杰出,我受够了生活在他阴影下!我是冉乐冬,我讨厌读书,可是有个每次联考都是榜首的哥哥,我该怎么办?我只好硬着头皮读书,因为我不能输!我不能让爸妈失望!我好怕听到别人说,哥哥那么棒,为什么弟弟那么差,这样我会疯的。所以,童瑶,你是我唯一胜过他的战利品,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有种殊荣感,仿佛透过征服你,就等于征服了哥哥……”他发狂地用力拍打方向盘,仿佛这样才能发泄怨气。
“对不起、对不起,我并不知道,原来你过得那么辛苦──”车子忽疾忽缓,摇摇晃晃地行驶着,童瑶害怕,抢着要去握稳方向盘,却被他扯开。
“无所谓了,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为了证明我没有输,我们一起死吧!童瑶,这样时间就会静止,时间静止,你就没有要离开我,没有……”
“不,乐冬,你疯了,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好好谈,你不要这样,不值得,不值──”
“什么叫不值?我才不值。樊童瑶,我对你的爱才真叫不值。”
“好,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放过我?”
放过?多么可笑的字眼,多么伤人!原来他的爱情对她来说是一种束缚,所以她用“放过”来形容?“去死好不好?”
“你真要我去死吗?”她泪盈于睫,爱人与被爱都令她痛苦,该他的、欠他的,她都还不起。“死并不能解决问题。”
“怎么,舍不得了?也是啦,你怎么可能舍得丢下哥去死呢?那我该怎么办?你有没想过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他完全不顾前方道路,狠狠盯着她。
“乐冬,我们停车,停车好不好?停下来谈谈,我求你。”她声音哽咽。
“哈哈,我也终于能让你哭了,原来我也有能耐让你哭,你哭起来真美丽,只是真可惜,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哭了……”说着说着,他也哭了。
“不,我们回家,我们还是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们……”
冉乐冬不再看她,像得了失心疯,对童瑶阻止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一迳地重踩油门,再深、更深,直到车身因为高速而晃动,右前轮轮胎压过猫眼爆胎,他控制不住方向盘,车子打滑撞上安全岛,童瑶尖叫,适才因为着急而忘了系安全带,就这样狠狠撞上挡风玻璃……
锵!是什么声音?
冉向阳听见阳台发出清脆声响,发现落地窗没关,一阵怪异的风吹开了窗帘,也把阳台童瑶养在盆栽里的黄金葛吹落,砖红的瓦盆碎了一地。他跨进阳台站了一会儿,空气里很闷,没有半丝风,汗水悄悄染湿他的衬衫;这情形太诡异,让他心跳得好快,抬眼凝视天空,看不到月亮,也看不见星星。
他只看见她美丽的笑脸。
阳台墙角有一个小小的、绿色的光吸引住他,他蹲下,把那点光拾起,轻轻放在掌上。那是一只濒死的萤火虫,静静躺在他手心,只能发出微弱的光,他静静瞅着,直到那细微的绿光闪闪烁烁,终于慢慢熄灭……
一星期后。
台大医院482神经外科加护病房,樊童瑶像个没有生命的洋娃娃,苍白着脸,紧闭着眼睛,动也不动。樊家所有家人跟着上台北也一个星期了,冉向阳把他们安顿在自己家,自己为了就近照顾童瑶,一直克难式地住在值班室。
现在,他们正在病房门口围着主治医师问状况。
“因为撞击力量过大,造成头骨破裂,脑出血,送到医院时昏迷指数只有三,现在好不容易回复到六,你们要有信心。”主治医师王主任有二十多年的诊治经验,治愈了很多病人,因此所有人都对他抱持极大的希望。
“真的吗?我女儿会好起来吗?老公,她会醒的,她会醒的……”樊母双手合十,像把医生当菩萨般膜拜,听到医生说有信心时,腿几乎酸软,必须靠殷尧扶持。
“医生,你是说我姊的病情有起色了吗?”樊殷尧故作精神地说。
“当然。她这么年轻,恢复力很强,只是还需要点时间,你们不要急。”
王主任的话听在耳里,冉向阳同样身为医生,却很明白,童瑶受的伤有多么严重;王主任说得很保守,纯粹是给家属安慰的场面话,只有他清楚,她很可能永远不会醒来……
“冉大哥,你听到了吗?王医师说我姊有进步,她很快就会好的,你怎么说?”殷尧红了眼眶,想要从他这里获得更多的肯定。
王主任悄悄对他挑了右眉,要他顺着话说下去,他当然懂那暗示,他也曾面对过重症病患家属,很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但那是以医生的角度,他可以轻易抽离来看,但现在病床上躺着的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再也不是医生,他只是一个无助的男人,也需要别人来给他安慰,所以他颤抖着双唇,就是说不出口。
“我想……学长医术高明,童瑶当然很快就会好的。”
“连冉大哥都这么说,那就一定是这样了。爸,妈,你们都听见了,可以稍微放心了,姊她会好的,一定会的。”殷尧声音现出难得的开朗。这几天他们都受尽了折磨,大家都累了。
再停留约莫几分钟,王主任到下一个病房去探视,樊父望着瞬间瘦了一圈的向阳,拍拍他的肩膀道:“向阳,你又要工作又要照顾童瑶,辛苦了。你别担心,我跟樊妈妈还撑得住,我们不会被打倒的。我相信瑶瑶会醒的,但是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对对对,我回去炖乌骨鸡,晚上送过来给你补一补,看你瘦的!不多吃点补品不行。”知道女儿渐渐脱离险境,樊母总算跟着恢复元气,开始找事情做,好转移目标。
“谢谢你们不怪我,我──”他喉头哽住,声音哽咽。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是瑶瑶选择的,瑶瑶爱你是她的命,怎么能怪你。”经过这些日子,樊父看得很清楚,冉向阳对女儿的一片痴心,让大家都很感动。
冉向阳感激得不得了。发生事情的这个礼拜,他几乎无法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他们在“box创意盒子”见面的那一幕。如果不是他介入,也许童瑶现在已经跟乐冬论及婚嫁,快快乐乐当个准新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等待死神的判决──
难道不该怪他吗?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她又怎么会遇上这不幸?
走出台大医院门口,送樊家夫妇上了计程车,樊殷尧没有离开,他陪着冉向阳站在原地,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一根,衔在嘴里点燃;他平时不抽的,因为童瑶的事故让他精神紧绷,所以只好靠抽烟来减轻压力,可是他的手在发抖,怎么也点不着,冉向阳接过打火机,替他点亮烟。
“谢谢。”殷尧给他一个感激的苦笑,他知道冉向阳不抽烟,因此自顾自地把烟盒塞回口袋。
“不必跟我客气。”
“不,我是说谢谢你刚刚骗我妈。我知道,我姊很可能不会醒。”
听到樊殷尧的坦白,冉向阳眼睛酸了,他说不出口的,殷尧却说了。“不,我相信童瑶不会这么轻易就离开我。”
“我上网查了很多资料,知道我姊的状况并不乐观,就算活下来,也很可能成为植物人。不过,冉大哥,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也很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姊也不可能在台大医院得到这么好的医疗照顾,谢谢。”
“我但愿她一辈子都用不上。”
“哥,你恨我吗?”同时,冉乐冬躺在病床上,他双腿骨折,打上石膏,经过一个星期的休养后,神志渐渐清醒。
车祸后,得知童瑶昏迷不醒时,乐冬并没有特别激烈的反应,反倒变得沉默寡言;也许是受到惊吓,也许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总之,醒着的时候总是望着窗外发呆,跟睡着时一样安静。
冉向阳抽空过来,替他削着吴妈妈带来的水梨。从樊家听到他车祸住院的消息,吴妈妈说什么也要跟着上来照顾这从小带到大的小少爷。在冉家帮佣多年,向阳与乐冬就像她自己亲生的孩子,出了事,她的痛并不会比母亲少。
昨夜睡不多,因此吴妈妈正躺在旁边的躺椅上补眠,由向阳陪着乐冬。
“胡说什么。”冉向阳切下一办水梨,用竹签插着递给他。
“好熟悉的场景啊。我还记得小时候也是这样,我老是躺在床上,而你跟童瑶围着我,跟我说笑,你常常表现得过于正经,童瑶又爱搞笑,一冷一热的,好不有趣。可是现在,童瑶却不能在这里……”乐冬眼眶泛泪,直直地望进向阳眼底;那里包含着太多的悔恨与抱歉,令冉向阳跟着心疼了起来。
“都怪我,哥,都怪我太自私,明明知道你跟童瑶互相喜欢,却硬生生要你把她让给我,还利用我的身体来威胁你,我根本不配你现在对我这么好。”
冉向阳放下水果刀,抽了几张面纸擦手。“这怎么能怪你?”
“哥,谢谢你没把事情跟爸妈说,他们要是知道了,铁定会对我很失望,我真是太混蛋了,竟然害童瑶变成这样。”
冉向阳是没有通知在国外的双亲,因为乐冬求他不要,所以他忍者没说。“谁都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你也别放在心上。好好养伤,否则童瑶醒了,看到你这么消沉,一定会生气的,嗯?”
“我没有脸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