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赐婚旨意,皇帝、皇后还有蔡妃、淑妃的赏赐也跟着到。
皇帝的赏赐除了一柄羊脂玉如意,最多的是真金白银和各式珍贵的布匹,百宝翠羽屏风一架,透雕番莲卷草嵌松绿石的插屏。
皇后赏赐的是两套完整的珠翠庆云和金嵌宝凤凰挑心,凤昂首展翃,凤身遍布鳞羽,凤头戴花叶形的凤冠,凤尾嵌着菊花,凤背、凤翅还有尾部都镶嵌整颗红宝石,整座头面华美富丽,令人目不暇给。
鹿儿以为,这种东西贵是贵矣,既不能卖,不能转送,只能收在库房惹灰尘,要是不知死活僭越的拿来用,可就是找死了。
皇后送这样的头面来,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颇令人玩味。
两位妃子送来的东西虽然比不上皇后的尊贵华美,也都不俗。
送完来传旨的内侍,海氏虽然对这些赏赐也连连惊叹,却没半点想占有的心,继女果然是个有福气的,能嫁进王府,只是这宅子人本来就不多,鹿儿要是出嫁,老爷恐怕是第一个不习惯的吧。
倘若,她能怀个孩子就好了……
明老夫人让人将这些赏赐全部搬到鹿儿的院子。
是的,鹿儿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常常往外跑,住在远沁堂也不是个事,征得了老夫人的同意,搬到距离远沁堂最近的浮光院,要出门还是到远沁堂来给老夫人请安都很方便。
得了赏赐尽要进宫谢恩,明老夫人没进过皇宫,也没想过能进皇宫走一遭,一路上战战兢兢,自家马车只能到宫门前,饶是明老夫人年事已高,也得自己走进去。
然而,还未进内宫,几个内侍抬着辇过来,「敢问可是左都御史大人家的老夫人?」内侍恭敬又客气的问道。
「正是老身。」
「请上辇。」
「这是?」
「这是大殿下的轿辇,殿下说他年轻力壮,用不到坐辇,只是要请老夫人见谅的是,这坐辇也只到内宫门口,还有一小段路就要让您自个儿进去了。」
进内宫门的路要步行进去,以显示官员、外命妇对皇家的尊敬和忠诚。
不要小看从外宫到内宫这段路,一个有了年纪的老人要走到这来,也够呛的了。
明老夫人对这未来的孙女婿印象大好,这可是未来的孙女婿的孝敬,她当然得好好的接受,才不会失礼。
「姮姮,快替祖母谢谢大殿下。」
鹿儿从善如流,对他送来的这份细心颇为感激,「姮儿替祖母谢过大殿下,还请公公代为转达。」
「得!」小内侍自然满口应好。
内侍将人送到内宫门却也不走,他们可是得到大殿下的吩咐,回头还得把未来的媳妇儿和媳妇祖母往回送的。
明澹虽是二品左都御史,还未替明老夫人请得诰命之身,按礼,祖孙只要在宫门磕头就行了,不料,皇后却宣她们进了甘泉宫。
来领路的宫女一声不吭的领着她们穿过重重回廊,回禀之后,又稍待片刻,皇后召见了两人。
行过大礼,皇后给明老夫人赐了坐,鹿儿就肃手站在祖母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礼仪丝毫不错。
明老夫人惶惶恐恐的没敢抬头看国母一眼,鹿儿看似也如此,似被富丽堂皇的宫殿给震慑得谨小慎微,她却从眼缝里把头戴凤冠,高高在上,眉毛高耸,眼神凌厉的沈皇后给扫过了几眼。
果然很有皇室中人高贵的气度,没有三代的浸润,是培养不出这样的女儿的。
沈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又打量了一番鹿儿,清清子道,「果然是个标致的小人儿,难怪我们家阿邕会看上眼。」
交叠的手十指纤纤,指甲上没有任何蔻丹,是天然的嫩红,眉眼弯弯,就像所有招人喜欢的年轻女孩子一样,青青明媚而清丽。「本宫听说你在乡村僻野长大,明大人找寻多年才把你带回来的?」
这话里有两层意思,一嘛,你是村姑压根配不上皇室中人,二嘛,这官扶邕看上这么个村姑,到底长不长眼?
「回皇后,在哪里生长不是小女子能够选择的事,但是如今回到明府,父亲、母亲视小女子如掌上明珠,鹿儿心存感恩,有这么一场遭遇,砥砺了小女子的心智,小女子将来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有更多开阔的智慧可以往前走。」鹿儿恭敬的答道。
沈皇后抬手正了正发髻上的珠串,眼里透露着有意思的神色,并未生气,「好一副伶牙俐齿。」
「还请皇后娘娘恕罪。」她屈膝。
鹿儿心里甚是清朗,沈皇后这是想激怒她,还是纯粹羞辱她,想让她自惭形秽?
沈皇后笑了,那笑带着玩味,端起宫女手里的茶盏,用茶盖掴了掴茶沫。「本宫真是太坏了,怎么跟个小姑娘说这些。」
她慢慢把茶喝完,没再说什么,让宫人送她们出了甘泉宫,又搭上轿辇,直到上了自家马车,明老夫人一直没什么说话。
说也奇怪,她对从未来过的皇宫不好奇,看似混浊的眼却看着鹿儿。
离开了皇后面前,少女的神情还是一如往常,她那清亮的眼神,让明老夫人知道她没半点紧张不安,来到九五之尊的地方,没有紧张不安,也就意味着没有敬重和畏惧。
是她从小生长在穷乡苦地不知敬畏?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也不想了,这个孙女聪慧伶俐,能和她佛经,聊园子里的花,说她在百花村的点点滴滴。
是啊,她还给她找来黄瓜,捣成泥,再加上蜂蜜调了,敷在脸上,说可以平皱纹,让皮肤变白,再来那天桑嬷嬷咳个不停,也是照她说的方子抓回来吃痊愈的。
这孩子懂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皇帝赐婚、赏赐、进宫谢恩,她没半点激动慌张,该睡到哪个点起床就睡到哪个点,该穿什么礼服,完全不必人操心。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这个孙女比起其它几个都强悍。
察觉到她的目光,扶着轿辇走路的鹿儿道,「祖母?是累着了吗?」
明老夫人看了眼越来越远的皇城,几不可闻的说道,「姮姮,你这未来婆母看着并不是多好相处的人,往后你要真过了皇家的门要小心应对,才不会吃苦。」
「祖母说的话姮姮都记着了。」
明老夫人瞧着孙女没半点忧愁的小脸,「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祖母,孙女进去了,皇后是一国国母,她除了皇宫哪里都去不了,她要想折腾我,也得等我进宫才有机会,再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不看僧面,好歹要看佛面,万不得已真遇上事,我也能应付的。」
她不奢望婚后官扶邕会凡事都能照看到她,他想出手就让他出手,无法时,她也能自己来。
自然,既然知道未来的婆母不好侍候,她少往人家跟前凑就是了。
明家老夫人坐着大殿下的辇进宫离宫,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皇后很快就知情,她只勾起冷笑,「还真是有心。」
那又如何?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第十八章 及笄嫁入邑王府(1)
两年后
三月的京城,桃色正艳,三月的热烈,全写在桃花枝上。
这一日,邑王迎亲,神骏的大马系着红绸,马上的官扶邕气宇轩昂,伴着敲锣打鼓声,声势浩大,吸引了无数的百姓围看。
队伍穿街走巷,到了明府大门外。
门口的石狮系着红球,门上挂着大红的灯笼,拦门的明家亲戚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傧相三两步向前,你来我往,逗得观礼的人笑得阖不拢嘴。
大门外绘声绘影的热闹传到了浮光院,全福人替鹿儿已经梳好了头,也绞了面,本就清灵白晳的脸蛋越发清透如玉,仔细抹上胭脂和口脂,娇俏美丽得就连替她梳妆的全福人都岀神了。
按礼,明老夫人应该在远沁堂和那些来吃酒的姻亲太太们作伴,等着盛装的鹿儿过去给她磕头的,可家里就这几个人,她也不想摆那个谱,便来到浮光院。
海氏也抱着三个月前刚生下来的儿子宇哥儿来看鹿儿,张嘴想说点什么,话未出口,眼眶却红了。
她和鹿儿做母女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是真心喜欢这个继女。
明老夫人轻啐了海氏一声,「姮姮好不容易才装扮好,你可别来招惹,要是招成了大花脸,我可不依了。」偏过头去却抹了眼角。
鹿儿目光温柔的看着明老夫人和海氏,还想说点什么,外面鞭炮响起,有人来说姑爷来催了,别误了吉时。
「这至少要催妆三次的呢!」嬷嬷说道。
催妆三回后,鹿儿跪在蒲团上给明老夫人和明澹磕了三个头,起身时,目光一片晶莹,她没顾上擦拭,红盖头就落了下来,目光所及只剩艳艳的红色。
因为鹿儿没有兄弟,没有人背她上花轿,也就将大门虚掩,放炮迎轿。
小绿、闵嬷嬷和乐乐扶着鹿儿出了门,轿帘掀开,喜娘扶着鹿儿上了轿,鞭炮声壁里啪啦在耳边炸开,呼吸之间都是炮仗的味道。
鹿儿坐直了身子,平静的看着前方,虽然除了喜帕的颜色,她什么也看不到,忽地,有人从轿子的小窗递进来一个小包。
她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六瓣葵花酥,每一朵只有拇指大小,却精致非凡。
鹿儿一早起来就没有消停过,肚子根本没什么东西,果然,还是她的小绿贴心,想得周到,知道要给她偷送东西垫肚子,她连忙放一个进嘴里,酥而不腻的甜味顿时缓解了她心中的焦虑。
左不过是换了间宅子住,左不过身边还得多个男人睡一起,那个男人骑着大马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所以,只要今天平平安安的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
花轿越行越远,忍不住丢下宾客跑出来的明澹红了眼眶,海氏见状,把儿子递了过去。
明澹瞧见白胖儿子咧着无齿的小嘴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声音,拍拍他,再抬头,花轿已经去远了。
花轿里的鹿儿分不清东南西北,直到花轿四平八稳的落地。
她手里被人塞了红绸,边上喜娘低声引导着她跨过火盆,跨了门槛,一步步走入邑王府。
喜堂里热热闹闹的,都是乱糟糟的声音,盖着盖头的她反正什么也看不见,由喜娘引着拜了天地。
接着又晕乎乎的被人牵走,进了新房。
新房里似乎不少人,鹿儿在床边坐下,双手交叠在膝盖上。
红绸被收走了,喜娘欢喜的催着新郎官掀盖头。
忽然,她的眼前一亮,蒙在她头上的盖头被挑开,顺着秤杆往上看,视线直直撞进了官扶邕的眼里。
他潦黑的眸子倒映岀一身喜服的灺,头顶国冠,身披霞帔,腰系绢带,足抵绣履,满满都是她。
原来穿嫁衣的她是这个样子,好看得他眼睛都不想眨。
她一辈子都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这女子是他的妻子,这种感觉在太好了。
鹿儿杏眸一弯,笑了。
旁边忽然就闹开了。
「哎哟,这么俊俏的王妃,王爷好福气啊!」
「就是、就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呐!」
接着从她的脚称赞到头,从肌肤称赞到身段,直到喜娘把酒盏交到两人手中。
鹿儿就挨着官扶邕,交杯时,胭脂香气袭来,激得他心中一片滚烫。
喜床上洒满了花生、莲子、红枣、桂圆,半生不熟的饺子端上来,鹿儿就着喜娘的手咬了一口,听她问「生不生」,她低声应了句「生」。
皇子大婚规矩多,好在,一样样礼数都周全了。
官扶邕很快退出去,外头还有不少客人需要他去招呼。
小绿和乐乐这时才进来将门关上。
鹿儿一看没人,虽然没有原形毕露,可绷直的身子也松懈下来,指挥着乐乐给她卸妆。「头上这个好重,拆了它,花儿呢,打盆水来。」
她抬手按住后颈,这身行头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可实在是太重了,整日下来,她的脖子实在吃不消。
小绿伸过手来,赶忙托住她的脖子,替她揉捏了起来。
将头上的凤冠拆下来后,鹿儿顿时觉得脖子能伸直了,再经过小绿力道适中的揉捏,松快了不少,接着乐乐服侍她净了面,露出一张白皙清透的脸庞,鹿儿才觉得恢复了过来。
「姑娘,这儿有些点心,你先垫垫肚子,早上什么都没吃,你一定饿坏了。」花儿端着点心碟子过来,也斟了茶水。
「你不是送了葵花酥,丁记的,我都吃了呢。」她对着小绿说道。
「葵花酥?什么葵花酥?」这两天太忙了,忙得她脚不沾地的,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顾上,她还很内疚自己思虑不周呢。
不是小绿,那更不可能是乐乐还是花儿了,这两人,都比不上小绿机灵,这些人都不是……想不到官扶邕的心会这么细,连这些他都想到了。
她前世没有机会结婚,两辈子加在一块,这算是头一遭,新奇也有,比较多的是惶恐,洞房……
前世为了打发病床上的无聊时间,她追了不少美剧,更多的天雷勾动地火都看过,但是临场经验,海氏给她的那本小册子瞬间在她脑海里出现……
一个穿马甲的丫鬟敲门后提着食盒进来,笑道,「奴婢胭脂见过王妃,王爷让奴嬷王妃送些吃的。」
胭脂送上来的是各式的咸食,分量不多,一小碟,一小碟的,青松鸡脯、小炒茄子、虎皮肘子、芥蓝,还有一小碗香粳白米饭。
原来,官扶邕也知道她喜欢米饭。
她每样都沾了点,却不知不觉把所有的菜都吃光,呃,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她还没能纠结自己的胃口,外头传来问安声,鹿儿一下坐直了身子,接着一身大红衣的官扶邕就闯入了她的眼帘。
她闻到官扶邕身上淡淡的酒味,立即低声吩咐立在一旁的乐乐去备热水和醒酒汤。
「我没喝多少,故意洒了一些在身上,要不然会被我手下那免崽子给灌傻了,酒味会不会薰了你?」官扶邕说话的时候气息中带着微微的酒气,接着他大手一捞,鹿儿觉得自己腰上一紧,整个人就贴了上去。
这下,两人双双倒在了床上。
她和官扶邕的脸近到两人鼻尖几乎碰到鼻尖,他的眼神幽深,幽深到儿觉得自己的心神灵魂都破吸了进去似的。
「没醉就好,没醉就好。」她想起身拉开些距离,这种姿势实在是要怎么说话?还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得也有些急。
原来这个看上去没什么事情能影响到他的男子,也是会紧张的,虽然紧张起来看着还是面不改色的,不过,怎么会这么可爱?
显然官扶邕不想放开她,鹿儿软软糯糯的声音就在耳边,让本来已经散去的酒劲又窜了上来。
但是热水和醒酒汤很快送进来,官扶邕无法只能放开她,去了净室收抬自己,温热的醒酒汤就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