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见他吗?如果不想见,我让人将他打发走。”常柏衍问她。
“见了是否就要跟他回苏家?”她问他。
“任何人也别想在我面前强迫你去你不想去的地方,即便是苏御医亲自前来也一样。”常柏衍目空一切,霸气十足的说。
苏静初闻言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正色道:“我想见他,我想知道当年我娘的事,他身为我爹的心腹到底知道多少。”
常柏衍点头,看了属下一眼,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的转身去带那位赵总管过来。
“你打算要直截了当的问?”常柏衍好奇的问她。
“只是想试探一下,如果他知情,肯定会露出些异样的神情。”她摇头道。
光听她这么说,常柏衍便明白她仍带着希望,盼望她娘之死与她爹无关,她爹也不清楚她娘中毒之事。但是这可能吗?他爹可是个御医,医术高明,又怎会被区区的马桑给难倒呢?更何况即便他被难倒了,如果真有心救其夫人,也会向其它医者求助,甚至集思广益,但他做了什么?从头到尾便只是他一人负责医治,再无第二名大夫为其夫人把过脉,开过药。
苏御医的罪行其实早已昭然若揭,只有她还在挣扎不信,让人见了真的很于心不忍。
过了一会儿,常府的下人将赵总管领来。
赵总管一见到苏静初便表现出激动不已的神色,眼眶含泪的演着戏,只是他演得卖力,观众却完全不赏脸,始终冷冷淡淡的看着他,让他再也不好意思演下去,只好举袖拭泪,开口道:“小姐,您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可知这些年来老爷和夫人都担心死了,每逢佳节都唉声叹气的想着您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多年不见,赵总管还是这么会说话,说起谎来面不改色。”苏静初微笑道。
赵总管脸上表情微微一僵,但还是迅速恢复正常微笑道:“多年不见,小姐倒是变得爱开玩笑了。”
苏静初不想与他虚与委蛇这些无意义的话,直接问道:“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小的只是奉命来接小姐回府。”赵总管说。
“奉谁的命?”
“老爷。”
“我以为我爹的消息来源皆来自于赵总管,我爹知道的事赵总管也必然会知道,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啊。”苏静初冷嘲热讽道。
赵总管似乎有些无法适应她的嘲讽态度,眉头轻皱了一下,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若有所思的缓声开口道:“这么多年不见,小姐您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
“我年纪也不小了,再这么天真单纯下去岂不是会惹人笑话?”苏静初皮笑肉不笑的道。
“不知小姐有何需要带走的东西,府里的马车正在外头等着您,倘若要带走的东西有很多,小的回去之后会立刻再派人过来为小姐您取回送过去的。”赵总管看着她说。
苏静初安静地听他说完,先是缓慢地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我有说要跟你回去吗?”
“小姐?”赵总管大概压根儿就没想到她会拒绝回苏家,闻言后错愕的看着她。
“我在这里住得挺好的,不想回去,反正那里也没有一个真心希望我回去之人,我回去做什么呢?”苏静初淡淡的说,算是给了他回去可以交差的理由。
“怎会没人希望您回去呢?如果不希望您回去,老爷又怎会让小的来此接您回去。小姐,您还是跟小的回去吧。这么多年不见,难道您都不想老爷吗?您忘了老爷在您小时候是多么的疼爱小姐吗?”赵总管语重心长的劝道。
“小时候……”苏静初轻声念着,脸上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也许没有过往那些疼爱,爹的改变也不会那么明显,她和娘也不会那么怨、那么伤了吧?
“小姐——”
第8章(2)
“你无须再说,我不会跟你回去。”苏静初打断他,直截了当。“我让你过来,其实是有问题想问你。”
“有问题要问小的?”赵总管有些惊疑不定。
“你还记得当年我娘生病的事吗?”苏静初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已逝的元配夫人吗?”
“你们现在是这样称呼我娘的吗?已逝的元配夫人?那么现今在苏府内的那位,你们是怎么称呼的?填房夫人?小妾夫人?还是苏夫人?”
“小姐,婉夫人现在是老爷的正妻,也算是您的母亲,您不能这么无礼。”赵总管眉头轻蹙的说道。李姨娘闉名李婉。
“我的母亲自始至终只有一位,她姓段,名明慧。”苏静初掷地有声的说。
“明慧夫人是小的见过最好的一位夫人,可惜当年身染怪病红颜薄命,小的也很难过。”赵总管露出哀伤的表情。
“娘当年真是身染怪病吗?”苏静初依旧盯着他,缓声问道。
“身为御医的老爷都无法医治的病不是怪病是什么病呢?老爷对于当年救不了明慧夫人的事,至今还自责不已,总是说他愧对小姐您呢。”赵总管感叹的说。
“爹他真的只是因为救不了娘而愧对我吗?”苏静初轻笑。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总管不解的问,表情有些愕然讶异,却没有任何一丝惊慌不安的神情。
“当年娘生病,爹既然束手无策,为何始终没有请别的大夫来为娘治病?”苏静初直勾勾的看着赵总管。“或是我当年年纪小记错了,其实爹有替娘请过别的大夫进府来为娘把脉诊治?赵总管可还记得?”
“老爷是皇上钦点的御医,是咱们天兴国首屈一指,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连这样的老爷对明慧夫人的病都束手无策了,别的大夫就更不可能有办法救治夫人了,请来了又有何用呢?”赵总管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赵总管可曾听过这句话,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既然爹当时一个人束手无策,难道不该找其它大夫一起商量对策,集思广益,或许就能找到救治娘的法子吗?”苏静初追问道。
“小姐当年之所以会突然不告而别的离家出走,就是因为这件事吗?”赵总管愣了一下,不答反问的看着她。
苏静初没有应声。
“若真是如此,小姐就真的错怪老爷了。”见她没有否认,赵总管叹息的对她说。“御医之位是多少大夫梦寐以求的,多少大夫在老爷身后虎视眈眈想取而代之,一直生长在深闺内的小姐您可能不知道。当年老爷为夫人的病真的愁白头发,因为身为御医的老爷若是连自个妻子生病了都治不好的消息传出,老爷这个御医定会被剥夺其职位。
“但即使如此,为了明慧夫人的病,老爷还是假借研究各种疑难杂症的名义,私底下找过许多有名的大夫讨论过夫人的病情,只可惜始终没能找到医治夫人的法子。老爷已是尽了全力了。”
“你说的都是真话?”苏静初直视着他的双眼。
“小的怎敢欺骗小姐?”赵总管一副忠心天地可证,日月可表的表情。
苏静初略微沉思了一下,蓦然抬眼看向他,开口道:“你把那些大夫的名单给我。”
“什么?”赵总管倏地愣住,愕然的看着她。
“怎么,难道赵总管要告诉我你已经忘了是哪些大夫,连一个都想不起来了?”苏静初面不改色,平静地开口。
“小的敢问小姐,您要那些大夫的名单要做什么?”赵总管沉默了一下,犹豫问道。
“我要做什么需要向你报告吗?”苏静初秀眉轻挑。
“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小的并不知道老爷究竟找过哪些大夫,只是曾听老爷这么说过。”赵总管改口道,脸上有着为难与歉意的表情,但神情始终沉沉稳稳的没有流露出一丝慌张。
然而即使如此,听见他改口,苏静初的心就开始往下沉。之前看他对答如流,言之凿凿的模样,她还一度动摇,以为自己真的误会了爹,结果全都是谎言吗?
“所以你也不知道爹当年是否真有找过其它大夫讨论过我娘的病情。”她静静地看着赵总管,缓慢地对他说,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小姐,您是怎么了?您到底在怀疑什么?这些年来您究竟去了哪里,都和些什么人在一起,难道是有什么人跟您说了些什么吗?”赵总管一脸担忧的看着她,说着忍不住瞟了一眼那个一直坐在一旁不发一语的年轻公子。
他不知道那公子是何人,有何身分,但是能坐在这里,自由进出这座据说是常家镖局那位传说中的常爷的府邸,肯定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因此,从进到这大厅之后,他便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逾越的言行举止,就怕不小心惹到那个完全看不出深浅的年轻公子。因为他听说常家镖局的人个个武功高强,睚訾必报,和那位传说中的常爷一模一样,完全是物以类聚,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得罪这么可怕的一群人。
所以,他真心祈祷自己刚刚所说的话没得罪这个人,他可没有任何影射的意思啊。
“我需要怀疑什么吗?”苏静初不答反问。
“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明慧夫人都不在人世这么多年了,小的实在想不通。”赵总管急忙摇头道。
“当年我年纪还小,对什么事都懵懵懂懂的,如今长大了,我想知道我娘当年究竟因何病而死,难道不行吗?”苏静初平静地说。
“若是这样,小姐可以回府里去问老爷啊,这件事老爷知道的最清楚,不管您想知道什么,老爷一定都会告诉您的。”
“是吗?”苏静初无法抑制的冷笑了一下,然后直接下令,“你回去吧。”反正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会让爹的罪行更昭然若揭,她的心愈伤愈痛而已。
“小姐真的不跟小的回去吗?”赵总管忍不住又问了一次,见她一脸坚定不移,不为所动的模样,终于轻叹了一口气,“小的遵命。不知小姐是否有话或是书信要小的替您转送给老爷的?”
“我会去见他。”苏静初沉默了一下,只说了这句话。
“小的会替您转达的,小的告辞。”赵总管点头道,正准备要转身离开时,那位始终沉默坐在一旁的年轻公子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赵总管请留步。”
他微愣了一下,转身面对那位公子,说:“请字不敢,不知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我听闻赵总管长年跟随在苏御医身侧,耳濡目染之下对于一些特殊草药的药性也略知一二,我最近正好被一种草药给迷惑住了,想向你请教一下。不知可否?”
“公子,小的只是一个下人,不是大夫,您若对草药有所疑问,何不找个真正的大夫询问呢?小的不敢逾越,真的很抱歉。”赵总管小心翼翼委婉的拒绝。
“我刚说的是特殊草药,你没听清楚吗?若不特殊我又何须向苏御医身边一个下人请教呢?”常柏衍斜睨他一眼,冷声道。
赵总管倏地僵了下身体,因为清楚地感觉到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与杀意。这个人一定杀过不少人!他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下口水,小心谨慎的改口,“小的真的只是略知一二,但是如果公子不嫌弃,小的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公子想问的是何种草药?”
常柏行冷冷地看着他,看得赵总管浑身发毛,只能拚命抵抗想夺门而出的恐惧感,直到再也没有多余心思去维持他在说谎时,那防备得滴水不漏的姿态之后,常柏衍这才不疾不徐的开了口。
“马桑。”他说。
作梦都没想到会突然听见这个草药名,赵总管整个反应不及,浑身剧震。
他的反应让苏静初的心跌进了谷底——不是,是跌进了万丈深渊,再无一丝得救的可能。原来真的是马桑,原来赵总管也知道,原来真的是爹,原来真的是。赵总管脸色微变,但仍以最快速度迅速恢复正常,然后歉然的开口。
“请公子见谅,小的所知有限,真的不知您所说的这个马桑是何种草药。要不等小的回府,向我家老爷请教过后,再来答复公子您?”他看着这个令人感觉到惧怕的公子,战战兢兢的问。
“不必,我可没耐心等到那时候。”常柏衍嫌恶的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赵总管如蒙大赦,立即转身就走,飞也似的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以及那位可怕的年轻公子。不过他的心思却没办法逃离,一直困在那里。
这件事当真透露着古怪,他在回程途中不断地想,小姐突然问起已逝夫人病情的事也就算了,那位公子怎会如此巧合的向他询问起马桑这味草药呢?难道说小姐已经知道当年的事了?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件事除了老爷和他之外,根本没第三个人知道。
老爷亲自开的方子,老爷亲自抓的药,马桑这味药当然不可能写在方子上,而他也是在一次无意间撞见老爷在抓药时,把马桑这味没有写在方子上的草药抓进药包里,混在其它药材中煎给明慧夫人喝,这才会发现这个令人震惊的秘密。
那位公子说的没错,待在老爷身边多年,他的确耳濡目染的熟知许多草药与药理,这件事连老爷都不知道。
马桑,性味苦、辛,寒,有剧毒。主治祛风除湿,亦有镇痛、杀虫之效。根叶皆可用,因有大毒,只能作外用,但是老爷却将它掺在夫人的汤药之中,让夫人将其喝进腹内。
刚得知这件事时,他相当的震惊与害怕,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即便说了恐怕也没有人会相信他这个下人,只会害自己白白丧命而已。因此,他一直佯装不知情,一直小心不透露出任何他知道这件事的痕迹,直到今天,直到刚才。
小姐她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怎会知道这件事呢?离家出走之后便音讯全无,直到现在才突然回京城的目的是为了这件事吗?夫人都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下毒手的又是老爷,小姐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难道还能手刃亲爹为娘亲报仇吗?她这是何苦来哉?
算了,这事不是他这个下人该烦恼的,他该烦憎的是这件事他到底该不该跟老爷说,如果要说又该怎么说?如果不说,倘若小姐将今天与他的对话告诉了老爷,那么他到时又该怎么解释为何没将这件事如实禀报呢?
赵总管眉头紧蹙,烦恼不已。
这件事难办啊。
第9章(1)
赵总管离开后,苏静初一直沉默的待在原位上一动也不动,甚至没再开口说话,就只是表情木然,眼神空洞的呆坐在那里,让常柏衍见了既担心又心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