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亮的发宛如一匹脱缰的骏马,随风狂肆的奔驰着。她跑得极快,小小的背影愈来愈小,他看着那背影,突然无来由的涌上了一股心疼。
只不过是片小小的沙滩,竟可以让她如此开心。她一直都过得那么不开心吗?或许是吧,艺人身上总是背负了太多外界的眼光,总是被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形象,但,她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罢了。
她已经随着社会的脚步走了太久,已经忘了什么是快乐、什么是自由了。
而他又怎么忍心将她再度拉回到这个残酷的社会里?或许就如宋刚所说的,就让她隐退一段时间吧,让她好好的休息吧。
看来,这部电影,是拍不成了。
倏地,那小小的身影突然往前趴倒,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随即迈开长腿,往她的方向跑去。
他蹲跪在她身边,大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声音掩饰不了焦急。‘芯仪?芯仪?’
她趴在地上,没有反应,这可让孟思翰傻眼了,他连忙扶起她细瘦的肩,她却突然瞪大双眼,大叫一声:‘哇!’
看到他呆滞的模样,杜芯仪忍不住放声大笑。
她挣脱他的手,继续往前奔跑,一直到小腿有一半都浸在冰凉的海水里才停下来。
她弯低身子,以掌为勺,掬起一把清澈到近乎透明的海水,然后看着海水从指缝间一点一点的流失,突然,她咯咯笑了。
她索性将双手浸到冰凉海水中,不停地拨起大把海水,高举双手,再霍然分开,看着水花落在她眼前,任由海水浸湿她的衣裙,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金黄色的阳光撒落在她身上,从她的发到她的腿,全身就像镀上一层会发光的金一样,此刻的她看起来太过缥缈,像是失足落入凡间的仙子,如梦似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笑,不戴着面具,也卸下了心防,纯粹像个孩子般,纯真的开怀大笑。
她突然转过身来,对他挥挥手,而他只是微笑的站在沙滩上;突然,她朝着他快步跑了过来,接着,问都不问一声,就挽起他的手臂,硬是要他加入这场好玩的打水战中。
她像个顽皮的野孩子,完全不理对方是否会反击,只是不停地将大量海水往他身上泼去;刚开始他只是闪躲,到后来,他开始反击了。
你一来,我一往的,两人像是玩不厌似,从东边跑到西边,再从西边跑回到沙滩上,终于,两人累得摊在沙滩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的呼吸急促,胸口不停的上下起伏着,嘴上那抹笑却始终没有离开过。
看着她漂亮的侧脸,他突然伸出手轻握住她的一截秀发。
轻微的拉扯让她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发停留在他指尖,他轻柔地抚摸着她丝缎般的青丝,令她一张俏脸猛然爆红。
‘黑色的发,很适合你。’尚未经过染烫的柔软触感让他异常喜欢。
这不是别人对她第一次赞美,可却意外地让她感到欣喜莫名,就好像她做了什么光宗耀祖的事般。
她的粉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吹来一阵坏事的凉风,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的视线往下移,发现她身上的白色衬衫因刚刚贪玩而湿透了,他坐起身,然后起身离开。
她反应慢半拍的坐起身,看着他突然跑走的背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甚至连话都没说半句。
还以为他带她来海边散心,就表示他不讨厌她,而且刚刚他们一起玩的时候,他明明也笑得很开心,为什么……
‘套上吧,衣服都湿了,很容易着凉。’一件薄毛毯覆在她肩上,为她驱走了些微寒意。
杜芯仪看着他,低下头,微微地笑了,内心觉得有点甜。
照顾她的人很多,对她体贴入微的人也很多,但,她知道,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接近她,不是因为她的名气,就是因为她的美貌。
可是他不一样,他并不需要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他只是纯粹担心她而照顾她,如此而已。
突然,她的笑消失了。她抬起头,眼底有点怒气,她沉声问:‘你该不会是想说服我拍电影才对我那么好吧?’
该死!她怎么会忘了,这个人也是有目的的,他就是为了要她去拍电影才到公司找她的;现在对她这么好,这一切有可能只是他的布局。
她才不会像个白痴,傻傻的往陷阱里跳!
他在内心无声叹了口气,蹲在她眼前,认真的再次道:‘我说过了,这部电影,不拍了。’
‘我不管你拍不拍,总之,我是不可能会接拍的。还有,你究竟为什么就是要我?演艺圈那么大,适合演女主角的人选我相信不会只有我一个。’虽然她有张亮丽的容貌,但这一切都可以靠公司包装,要找到像她这样的人,演艺圈里多的是。
‘在某个颁奖会上,我见过你一次。’他们曾经四目相交,当时她笑得很灿烂,在镜头前呈现的或许美艳无比,但他却觉得那个笑容假得令人难忘。
她像是在百花中最盛放的一朵,娇艳无比,芳香四溢,然而,她绝美的笑容里却透露出一种悲哀,像是百般不愿、恨不得能展开双翅飞离众人的目光,只想逃到无人认识的地方躲起来。
那种渴求自由、平凡的眼神,莫名的,令他不忍。
‘那又怎样?’难道也只是因为她的外貌?对于他可能是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家伙,她显得有些失望。
‘我希望能拍出面具底下的你。’真实的她会是怎样诠释这部电影?说真的,他非常非常的期待,可惜,他没有机会知道。
刹那问,她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她吞了吞口水,假装不懂的道:‘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本人很假吗?’
他最好有胆说是。
‘不是假,而是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以前他不明白为何,现在他大概了解了七八成。
她瞪大双眼,感觉自己在瞬间被看透!用力抿紧了唇,霍然站起身,转身,还没踏出第一步,他却突然拉住她的手。
‘芯仪。’他好听的男性嗓音叫着她的名,而她却感到浑身不自在,用力甩了甩手,却怎么也甩不开他。
他轻微施力,趁着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捉住她另一只手臂,双眼眨也不眨的深深凝望着她。
她的双手用力抓着他,故意要弄痛他,可是他却不为所动。她像在猫爪底下费力挣扎的小老鼠,最后只能狼狈的抬起头,恼羞成怒的瞪着他。
‘告诉我,“那个人”对你做了些什么?’
一记响雷闪过她头顶,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打在她身上,她感觉到痛、感觉到冷,却无法猜到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有什么企图。
眼前闪过一阵黑,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这样昏厥了过去。
第三章
拧起了眉,她感到自己的头有如千斤重般,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尝试了几次后,才能慢慢地睁开一丝眼缝来。
橘红色的昏暗灯光、陌生的家具摆设,她摸了摸覆在身上的被子,猛然弹跳起身,连滚带爬的下了床,发出了一声不算小的声响。她缩在墙角边缘,蓦地,门把被转动了,她慌了,扯住身上的棉被,将自己给盖住。
孟思翰听到房内传来声响,连忙开了门;他开了灯,原本睡在床上的人儿不见了,他巡视房内,很快便发现蜷缩在墙角边的白色身影。
她颤抖着,犹如即将被宰杀的猎物般,瑟缩在一角等死。
‘芯仪?’伴随着他说话的同时,他将她身上的棉被扯了下来。
她的右手用力捣住自己的唇,左手死捏着右手腕,过分放大的瞳孔看着他,身体止不住颤抖。
他想拥她入怀,想细声哄哄她,然而,他却只是抿紧唇,伸手拉下她的双手,看着她豆大的泪一颗接一颗。
她的颊边留有刚刚过度用力而浮现的殷红指印,右手腕上也浮现淡淡的一层瘀青,她好像很习惯这样弄伤自己而不自觉。
他垂下眼,尽量敛起随时可能涌出的心疼。
她试着开口,可恐惧却让她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努力了好一段时间,她仍是一个字也说不上来,只是不停发出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愈来愈急促的吸鼻声。
她或许可以假装坚强,或许可以假装任性,或许可以假装自己很快乐,然而,此时此刻,她的脆弱却是假装不来的。
如果他已经那么努力想要压抑内心蜂拥而出的陌生情感,却还是压制不了的话,那么,他也认了。
他微微向前,伸出单臂,将她轻柔地拥入怀。
他这样的举动让她如同在绝望深渊中看到一丝光明,她慢慢地贴近他的胸膛,闻着他身上干净的男性气息,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频率,恐惧慢慢化为安心,大量泪水从她无助的眼眶里溢出。
他轻柔的抚着她的背脊,感觉她紧绷的身躯慢慢放松,她的小手紧紧揪着他的衣领,从放肆大哭到细声啜泣,两人的呼吸声渐次融入空气中。他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安静的陪伴着。
他的心跳像是一首抚慰人心的情歌,他的体温像是温度适中的暖暖包,她忍不住更往他身上靠,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与热力。
除了亲人之外,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靠近一个男人,卸下心防、毫无防备地接近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对于自己没有退缩、没有产生更多惧怕也感到讶异,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不可能喜欢男人了,尤其是在发生那件事以后。
‘我会拍。’她低声说道。
‘什么?’她的声音过小,听起来有些含糊,他稍微拉开了彼此的距离,看着她红肿的眼,轻声询问。
‘我说,我会接拍这部电影。’她看起来相当认真,并不像是在说笑。
‘可是你——’
‘现在,请送我回家。’她不给他发表任何意见的机会,手背粗鲁的抹去眼泪,用力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站起身。
她身上总有股傲气,尽管前一秒才痛哭过,下一秒她却可以拍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要振作。
站起身后,她才发现自己穿着一套过大的休闲运动服。‘这是……’倏地,她脸红了,问不下去。
‘你身上的衣服湿了。’相比之下,他倒觉得这没什么好害羞的,他只是担心她感冒,并没有用任何有色眼光看她。
他的话让她连耳根子都红了,从她的粉颈蔓延到她稍微裸露的肩,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快点载我回家。’
看着她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害羞到头低垂,他便忍不住笑意。
他的笑声听来分外刺耳,她拉过他的手,大步踏出房门,催促他快点送她回家。
在他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借用了他的手机拨了通电话回家,简单交代了几句,便挂上电话。
车子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停在她家门前,她却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开口:‘衣服洗干净再还给你。’
说完,便如同身后有猛兽在追一般,一秒也不多作停留地跳下车,快步跑向家门。
她关上了沉重的大门,仿彿还可以感受到他如火炬的目光仍注视着她,她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强烈的轰轰作响。
‘芯仪。’迎面而来的关心眼神,是宋刚。
她抿了抿唇,抬头看着他。‘我决定接拍这部电影。’语毕,便越过他走回自己房里。
她坐在床沿,看着过长的衣袖,衣服上所传出的好闻气味,仿佛她正躺在他的怀里;小巧饱满的唇微扬,她将脸埋进衣袖里,转身躺在床上。
孟思翰,真是一个奇怪的人,竟能让她在短短一天内失控那么多次。他看起来好像有些担心她,不同于哥哥或爸爸看她的那种担心,那究竟是怎么样的眼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
为什么他会想知道她发生过什么事?难道,只是好奇?又或者这只是一种手段?用来亲近她,希望她能接拍电影的一种手段?
她不知道,她现在感觉有点乱,她不想跟任何男人靠近,可,偏偏又渴望能了解这个男人多些。
她也很想知道,究竟在那张斯文的假面具下,孟思翰,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
她有预感,真实的他绝对不像他的外表般和善。
他们同样都戴着面具,却同样都让对方给识穿了。究竟,谁能先一睹对方的真面目?
当彼此互相看清对方时,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她好想知道,好想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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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整,孟思翰走进位于闹区的某间著名上海餐馆的私人包厢时,在座位上等候的男子马上弹跳起身,反应夸张的拍手叫道:‘孟大导演,啧啧啧!我真的不得不对您另眼相看耶!’
孟思翰微笑的坐下,邱逸泽马上端来一杯热腾腾的普洱茶到他面前,动作谦卑得像是早就做惯这些事般。‘孟导,请喝茶。’
孟思翰接过茶,徐徐地吹了几次,才缓缓品尝第一口,而邱逸泽则像只哈巴狗似,站在他身边希望能得到主人赞赏。
‘逸泽,非得这样?’他放下了热茶杯,侧脸看着那张太过惺惺作态的脸。
‘啧。’随即他像是变了张脸般,坐回原位上,没好气地夹起一粒小笼包放入口中。
‘当心烫。’话才刚说完,就听到惨叫声。
‘啊!我的舌头!哈、哈、哈。’邱逸泽伸手在张大的嘴前掮风,希望扬凉小笼包内过烫的高汤。
‘逸泽——’孟思翰来不及阻止,看见他已经将仍热烫的茶给灌进嘴内。
‘妈的!搞什么东南西北,茶这么烫叫我怎么喝!’拍桌站起身,一把火无处宣泄,正打算当个奥客,随便找个小姐来出气。
‘吃些冰凉的豆花吧。’孟思翰老神在在的从桌上端起了一碗冰凉透心的传统手工白豆花,算准了他必定会乖乖坐下。
‘哼!’邱逸泽坐回原位,三大口便将碗内的豆花吃个精光,连滴糖水都不剩。
‘只不过是一则小小绋闻,需要那么激动?’还搞到烫伤了舌头,多划不来。
‘小小的绋闻?’邱逸泽提高音量,愤恨地从包包内抽出一叠报纸,随手抽了份出来。
‘知名导演孟思翰与当红甜心小天后杜芯仪共谱一夜情。坎城刚出炉的最佳导演孟思翰介入圈内银色情侣杜芯仪与宋刚之间,不惜抛开身分,只为能抱得美人归……’他断断续续又念上好几段不同的头条标题,孟思翰只是拿起筷子品尝眼前的佳肴,礼貌的没有打断他。
‘你这好家伙,亏你还有心情吃得下!你难道不知道宋刚是何许人物?竟跟他抢女人!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虽说台湾市场不大,但,宋刚是何许人物、他有怎样的能耐,同在这个圈子里,他们都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