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觉身边的人突然屈膝弯下身,她看了眼惊呼道:「你脚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楚天阔忍着痛,硬是扯出一抹笑容。
「不碍事你干么跌坐地上不起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在装潇洒。「我、我去找仙姑帮忙。」
他用力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别去,我不想让我娘担心,何况下山之路我们已经走了一半,等下了山再找大夫帮我上药吧。我还可以走,只是需要你帮忙搀扶。」
茅芸香心一跳。他干么用这么「委屈」的眼神看她?她又不是冷血之人,当然会帮他,而且他还是为救她才受伤的。
她弯下身欲扶他,两人的脸贴得好近,他的气息喷拂在她面颊上,一股暧昧的氛围在他们之间流转。
「你、你可以站起来吗?」她的脸颊不禁发烫,可为了扶他,她不能退开,只能任由他那双深邃黑眸猛对她放送浓烈的深情。
「还不行。」
「那我怎么帮你?」她心急如焚,恨不得自己是女超人,能背他跑下山。
「亲我,或让我亲你。」他眸中透露着渴望,在她还未应允前,火热的唇已凑上她的。
这一次,茅芸香没有退开,因为她的心,有着跟他一样的渴盼。
***** ***** *****
扶着楚天阔往山下走,茅芸香的心情越来越显沉重。因为这一路走来,他告诉她自己鲜少为人知的身世秘密,连钱管家和莲儿都不知情。
原来,小庙的仙姑真是他的母亲,在他五岁时,他父亲经商认识一位富家千金,为了迎娶富家千金,便休了他母亲,不但让富家千金当正室,还要他认对方当亲娘。他不肯,继母表面慈爱说无妨,私下却毒打他,而不管他如何哭诉,他父亲总认为儿子身上的伤是自己调皮弄伤的。
后来他明白哭诉无效,唯有自立自强才不会被人欺负,暗中立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头脑聪明、学得快,继母表里不一的那招他很快便「学以致用」、以毒攻毒,最后是继母受不了,怂恿他爹买下一个亲戚的宅院,以男孩子要学习独立为借口将他送到那儿。
当时只有钱管家陪他同住,钱管家又是在他继母嫁给父亲后才到楚家的,是以一直以为现今的老夫人是主子的亲娘。
而莲儿之所以会上山,是因为几个月前她还在气他、恨他、不理他,那时他因此病了一场,无法上山来,怕娘亲担心他本想托人上山,偏不巧钱管家又去外地办事,于是他便托莲儿和阿生带束香上山,说是楚公子在外地忙事业,托他们送香的。
至于莲儿后来带她上山来的事,他压根不知。
这一席话听来,能找出的破绽不少,光是他第一句钱管家和莲儿皆不知,她就该起疑,可是她却信了他,也终于恍悟先前她酸他视钱如命、连亲人都不要时,他的神色为何会有异——那是因为她的话,戳痛了他的心。
小时候他吵着要找娘,他爹不准;长大后,好不容易找到娘欲接回奉养,他娘却说自己没尽到照顾他的责任,罪孽满身无颜再倚靠他,若他执意要孝顺她,不如在山上帮她盖座小庙,让她后半辈子伴着菩萨,为他祈福。
想来他也是个孝顺的人,一个外人眼中风度翩翩的美男子,竟愿意打赤脚穿破衣、扛着锄头下田翻土,事后还亲自为母亲端水洗脚……
这些孝亲的举止若不是真有心,怎可能做的如此自然?何况他确实不知她今日要上山,她是临时想来的。
莫非真如他所说,今日相遇,是菩萨的牵引?
她低着头走,想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刺伤了他,不知要不要开口向他道歉……
心里想着事,她一不小心被颗石子绊到,踉跄了下。
「小心!」他警告,搁在她肩上的手落到她腰间,一个收紧的动作令她的心也跟着提起。「究竟是你扶我,还是我扶你?」
见他淡笑,额上却在冒汗,她知道为了不让她扶他太吃力,他一直将自己身体重心摆在未受伤的左脚。他的右脚虽已撕了一块衣摆绑上,但鲜血仍不断渗出,他肯定很痛。
停下脚步,她问他:「要休息一下吗?」说话的同时,她掏出手帕帮他拭汗。
「如果你累,我们就休息。」见她帮他拭汗,他两手圈住她的纤腰。他好喜欢现在这个时刻,可恨的是他的右脚越来越痛。
「我还好,可我很担心你的脚……」她望了眼山下,「离山下不远了,还是你在这里休息,我跑下山请人来帮忙?」
她的话刚说完,他便紧紧抱住她,「不要走,芸香,我宁愿痛死,也不想要再和你分开。」
他的话、他的拥抱,深深打动了她的心。然而这当下,她更担心他的脚伤。
「你说什么傻话?只要赶紧下山治疗,痛是一定会痛,但绝不会死!」知道不能再延宕,既然他也不想休息,她就继续扶他往山下走。
「芸香,在你眼中,我是个唯利是图的人吗?」他边走边问。
「别多话,留点体力。」
「你很怕我死?」
「当然怕,万一别人以为是我杀了你,那我不就得去牢里蹲?蹲牢房或许还是最轻松的,就怕你的那些『信众』光是吐我一口口水,就把我淹死了。」说话间她感觉他身子比方才还沉,许是体力透支了,重心渐移至她身上。
他大笑一声,她睐他一眼,却见他脸色略显苍白。她心头一紧,更为担忧。
「从现在开始到山下,谁都不许说话,说话的人要给对方三十万两白银。」她规定。
他轻笑不语,只是点头。
她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果然是奸商,一提到钱就谨慎得要命,连话都不说了。
她咬着唇,努力扶着他齐力往山下走,好不容易走下山,禁话令解除了,她喘吁吁地道:「你坐一下,我去找人。」这回无论他说什么,她都要先离开去找人来帮忙。
他没再阻挡她,一来是已没力气,二来也深知自己快挺不住,他不要她一个人面对他的伤势手足无措,担心惊慌。
可没想到这会他没挡她,她却也走不了——
「楚天阔、茅芸香……哼哼,怎么?你们这对狗男女幽会时摔下山谷了?唷,伤得不轻,血还在流呢。」
「傅东洋……」见路旁冒出的人竟是这败家子,茅芸香这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担心他会对他们不利,他果然就掏出一把利刃握在手中,「你干什么?」她惊怒问道。
「干什么?你们这对狗男女把我害得那么惨,尤其是——你,茅芸香,就是你不帮我付酒楼的钱,秦老板才会去向我娘讨钱,我娘向老爷子要钱,两人吵了起来,害我娘被打了一顿。事后我去跟老头理论、砍了他一刀,结果现在官府的人四处在找我,害我得东躲西藏,你说这是不是你害的?」
茅芸香不屑地撇嘴。原来是犯了罪,官府等着抓他,他这几个月才不敢到店里来闹。
「如果你不去酒楼,怎会欠秦老板的帐?秦老板又怎会去向你娘要钱?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你这臭婆娘,临死前嘴巴还这么利!」傅东洋握着利刃,怒气冲冲地挥向她。
茅芸香未闪躲,因为楚天阔已先一掌推开傅东洋,只是加力过猛,他自己也往后跌去。
「天阔……」
「哼!都受了伤还想逞英雄?」趁茅芸香弯身去扶楚天阔时,先一步爬起的傅东洋见机不可失,再度挥刀刺向她背后,欲置她于死地。
「芸香,小心!」楚天阔见状,再度抱住她与自己易位,以身护她,那一刀就这么狠狠插入他的背。
「天阔——」她悚然惊喊。
「别急,茅芸香,你也逃不了,你们两个老是联合起来跟我作对,今天我就送你们一起归西……」
茅芸香的喊声,引来出外寻找主子的钱管家注意,带着几名家仆的钱管家很快循声前来,见到傅东洋立刻大声喝斥,「傅东洋,住手!」
听到钱管家的声音,傅东洋慌张地想逃,一班家仆立刻将他围起来猛打。
「天阔……钱管家,你快送天阔去大夫那儿……」茅芸香坐在地上抱着他,摸到他背上的血,她慌得哭了。
「公子,我送你去东药铺……」钱管家也心一惊,弯身想扶起主子,却被他挥开。
楚天阔对着她微笑,「芸香,我有话要对、对你说……」
「有什么话,等你伤好了再来跟我说。」
他抓着她的手,「这些话我要先说……我、没想过要傅家的……地契,我本来打算……娶你的……那一天,把地契……还给你……」
「好,我听到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她泪流不止,「钱管家,快!送他去大夫那儿。」
钱管家找来另三名家仆,四人一起把受伤的主子抬抱起来,飞快往东药铺去。
茅芸香跟在旁边一路跑,边跑边对他喊:「楚天阔,我要你把傅家地契还给我……你要活下去,好好活着,等我嫁你的那一天,亲手将傅家地契奉还给我……听到没?你听到没……」
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听……听到了……」
似得到一个令他安心的答案,他嘴角含着笑意,眼一阖,接着便全身瘫软,失去意识。
钱管家惊喊:「公子!」
「天阔?天阔……钱管家,快点——」眼见前方就是东药铺了,茅芸香扯嗓大叫:「沈大夫,快出来救人!」
尾声
三个月后——
午后的梅树林里,传来悠悠箫声,吹箫者风姿潇洒、玉树临风,不是别人,正是刚娶妻满一个月的楚天阔。
「天阔,茶已泡好了,喝杯茶休息一会。」梅树下摆了一张矮桌,坐在桌旁的茅芸香轻唤夫君,眼底尽是爱意。
爱妻招唤,箫声顿止,楚天阔一个箭步来到妻子身旁,弯身奉上一记热吻。
她笑睐他一眼,递给他一杯茶,忽地仰首凝望树上的枯枝,轻喟一声。
「怎么了?」他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望着天际。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梅树已光秃,她开花、结果的时候我都没欣赏到。」
「是我的错。」拉起她的手,他笑中带着歉意,「梅花开时,你正恨我怨我,一心只想把傅家制香坊经营好,压根没时间来赏花;花落结果、青梅茂盛时,你日日夜夜守在床前照顾我,没空理青梅的呼唤……」
说到此,黑眸里盛满感动,当初他伤重昏迷在床上,是她没日没夜悉心照顾他、呼唤他,他才得以「起死回生」。「芸香,谢谢你。」
她睨着他笑道:「你又要向我言谢?你谢我,我又得谢你,我们的午后时光难不成要一直这么谢下去?」
三个月前,他为护她而脚受伤,下山后又为了救她被傅东洋刺伤,她照顾他本就应该,他谢她的照顾,她还得反过来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或许是他福大命大,那时他的伤势连东药铺大夫都束手无策,仅能暂时帮他止血,钱管家只好跑去向楚老爷子,也就是她现在的公公禀报求助。
楚老爷子一得知儿子受伤命危,动用了所有人脉请来宫里御医诊治,还散尽大笔钱财买最好的药材,再加上仙姑日夜在菩萨面前祈祷,昏迷好一段时日的他才终于醒了过来。
其实后来她发现,楚老爷子对楚天阔的疼爱不亚于相继室所生的儿子,只是父子俩各自忙事业,一整年鲜少坐在一块说上两句话,要恢复父子情不难,但需要时间慢慢来。
仙姑依旧只愿住在山上,习惯了山上的恬静,她不爱城里的噪乱。这也无妨,仙姑不下山,他们就上山找仙姑,那也是一样。
至于可恶的傅东洋,被逮后不知何故,未待判刑竟自己在牢里撞墙致死。她猜大概是他娘的情人为报砍刀之仇,私下教唆官差对他动刑所致。而不管原因如何,九阳城从此少了个大祸害,也是好事一桩。
他笑说:「那……就别道谢了。」
「真不谢了?没良心,果然是冷血无情的大奸商。」
她一说,他又开怀大笑。「我这个大奸商,不正好能衬托出你这个九阳城『仙母』的善心。」
她狠瞪他一记,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到自己「仙母」这个新封号,真令她啼笑皆非,自从嫁给他成了楚家人,她便将傅家制香坊和祖宅交给莲儿和阿生夫妇管理,制香坊的收入扣除给工人的薪资和红利与一些杂费,其余剩款每个月便购买白米和发救济金给九阳城的穷苦人家,若还有剩余白米,则再送给前来登记欲领白米的「临时困苦户」。
她的善心善行不亚于夫婿,因此人们便称他们是九阳城的「善仙夫妇」。楚天阔是乐在其中啦,可这善仙听来仿佛在骂他们是「散仙」,令她每次听都不免苦笑。
这还不打紧,人们私下又给她一个「九阳城仙母」的封号,她对这个很有意见——为什么不是「仙女」而是「仙母」?她比较想当「九阳城仙女」呀。
况且她婆婆是「仙姑」,她被称「仙母」对老人家也太不敬了,没想到她丈夫竟还说大不了日后见到他娘就喊「仙姑婆」,真是没个正经!
玩笑归玩笑,楚天阔搂住她,真心的说:「明年我保证一定陪你赏花摘果,让你尽兴。」
「其实我最爱的是这些枯枝,这一大片的枯枝,是我们情意的源头。」她说。
他点头附和。
依偎在他怀中,茅芸香轻闭着眼,享受秋天午后的寂静,想着如梦般的往事——
她在原本世界的平安夜里出了车祸,灵魂穿越来到古代这片梅树林被他救起,直到她砍梅枝、他送梅枝,两人的恋情也悄悄滋长,中间虽发生许多误解之事,幸好终也拨云见日……
「天阔,我先申明,以后我们夫妻俩绝不能有事瞒着对方,我最讨厌被欺骗,而且是感情上的欺骗。」
许久未听到他的回覆,她睁开眼,发现他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
「你有事瞒我?」她可敏感了,他这号表情肯定是有事没同她说。
「有件事……我不知该不该说,可我怕说了你不信,还会吓着。」
「天底下还有我茅大胆怕的事?」他这样分明是在吊她胃口。「说,我要听。」
「真要听?」
「绝不是在跟你说客气话,快说!」
他爽朗一笑,忽地端着正经八百的表情道:「我受伤昏迷时,看到了你趴在我床边……」
「干么突然顿住?我一直都在床边守着你不是吗?」除了洗澡、上茅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