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斗胆,但愿能得王旨,保往后家人不因民女粗率恼了王上而受罪。”
“爱妃的意思是口说无凭,要本王白纸黑字画押吗?”他皮笑肉不笑地说,身后跟随死王多年的贴身女侍,暗暗心惊,敢这样不信王上的,周姑娘是头一个啊。
她垂首不语,意思很明白。
“也是,没下旨意,确实口说无凭。得,本王回头写,爱妃今晚可愿意侍寝?爱妃若肯,本王也干脆,一会儿旨意直接送到毓芳殿,如何?”
周念霜顿了半晌,他不会是早算计好,挖妥了坑逼她跳吧?
她能不跳吗?暗叹口气,牙一咬,她低声道:“民女自然肯。”
“成交!爱妃且回毓芳殿候着,本王尽快差人将旨意送到。如此容易得了两只免死金牌,今晚爱妃可得好生伺候本王。若是让本王满意了,爱妃倘若还想为谁求免死牌,本王可考虑考虑。”他勾起她的下颚,笑出几分邪魅。
日光晒在她粉嫩脸颊上,好似扑上层金粉,一时他竟觉光彩炫目,忍不住用拇指抹了抹她颊上的肤。
一刹那,他回过神,转而对跟在她身后的“张三”“李四”、,唤道:“你、你!张三跟李四,”
他指着那两名仆人打扮的精卫,“你们两个忠心的,可别强带你们的主儿逃了。本王爱妃若是自愿跟你们逃,自是另当别论,若让本王知晓你们胆敢强胁爱妃出宫,天涯海角本王都能追到你们,让你们生不如死。”
江植清、江植仁面面相觑,他们不仅被改了名,且被恐吓了!
“你们听进去了?”死王眯着眼问。
“听见了。”江植清、江植仁同声道,不知为何,他们越发觉得死王……是个可怕的。
“爱妃回毓芳殿,仔细为今晚准备准备,本王期待得很哪。”说罢,他将花剪递还给她,又交代了句,“爱妃可别再神游,小心伤了。”便快意笑着离去死王的笑声逐渐远了,周念霜望着那远去的人,眉头深锁。
回到毓芳殿,周念霜端着花瓷杯轻啜一口茉莉茶饮,听送茶片来的宫女道,茉莉花是死王亲手晒的,然后差制茶师傅混入顶级冬茶里烘制出茶片,死王从未拿来打赏过谁,她是第一人。
周念霜喝着茶,坐在花厅里,一双漂亮的眼巡了圈花厅,柜里有对上好鸳鸯青玉花瓶,工匠据说是辕朝一等一的玉雕师傅。
周念霜又啜了口茉莉茶饮,从花厅望入写字阁,暗红长桌上的墨品,是从大南方送来的珍品,墨条上一对烫金龙凤栩栩如生,墨砚台子刻着展翅凤凰、墨砚盖子则是金龙祥云。
至于死王遣来的内监,也是前朝在安熙帝近身服侍了十多年的老太监,死王不知哪来的办法,在京都城郊外二十里小村里找回来的。
她入宫不到半月,原来感觉自个儿像是被贼人掳进了强占的王宫里,可才几日光景,她竟觉得这十几日前还荒凉的王宫、那自称王的“贼人”……一日比一日有王朝风范,而非如她当初想象的,死军是群目无法纪的莽夫乱贼。
如今的宫女们、内监群与禁卫兵,个个井井有条,按照规仪行事。
这样想来,死王绝不是个简单的。
周念霜认真地想过后,出了声,“勤湘,你把张三、李四唤进来。”
勤湘一听,噗哧笑出来,“小姐,他们不叫张三、李四。”
“你知道他们的名?”
“知道,一个江植清、一个江植仁。”
“亲兄弟?”
“是。”
“你唤他们进来,别让死王遣来的侍女靠近花厅。”
“知道了。”勤湘赶忙出去,唤来江植清、江植仁。
江植清、江植仁恭敬的站在周念霜面前,其中一人开口,“周姑娘可是想清楚了?”
周念霜睐他一眼,“你是江植清?还是江植仁?”
“属下江植清。”他抱拳行礼回答。
“你们是阿书的人吧?”周念霜问,原以为他们是死王随意点来的,直到最近,她越发觉得死王是个深藏不露的人,他的心机全被那张好看的皮面给掩盖了。
江植清、江植仁互望一眼,沉默了会儿,江植清答:“是。今晚的事儿,请周姑娘务必想清楚了,属下随时可护周姑娘离开。”
“你们觉得我走的了?死王肯定知道你们的身份,才叫唤你们两人‘忠心的’,他在城门外一大群人之中点了你们两人,绝非随性而致。今日就算我走的了,我也不能走,我需要他的旨意……”
“周姑娘认为死王是个守诺的人?”江植清蹙眉,“周老太爷、周老太夫人,公子护的了,姑娘大可不必忧心。”
“不,我有我的理由,我不能走。”周念霜叹气。
她不禁回想重生前的“奇遇”,月老说过,“唯有他爱上你,中土百姓命运才能改变,战乱将很快平定,中土方能迎接下一波太平盛世。”
月老的另一层意思是,死王是开创下一波太平盛世的帝王?是吗?
周念霜蹙眉想,若真是如此,阿书这些年的沉潜、苦心全要白费了。
倘若阿书真如她猜测的……这天下该是阿书的。
然而,若上天注定了辕朝彻底覆亡,而死王是中土引来下一波盛事的帝王,谁也无法与命运对抗。
月老说过,“所有将发生的事依旧会发生,你可以改变你与爷奶的命运,却无法阻止该发生的大事。”
她无法改变注定好的命运,只能改变她与爷奶的命运,那么阿书的命运呢?
若阿书注定得不到天下,她能不能想办法护住阿书的命?
她脑中忽然想起死王略带嘲讽味的话—“……今晚爱妃可得好生伺候本王。若是让本王满意了,爱妃倘若还想为谁求免死牌,本王可考虑考虑。”
死王果然什么事都通透知晓的吧。
把所有事兜转起来,细细理过之后,周念霜不得不叹息,那个男人……可怕至极!
不用一兵一刃便让人闻风丧胆,顺利进入京都城,光用“计”就拿了半边天下。
那男人登基,是百姓之福吧?他未损兵卒、未伤百姓便轻易入了城称王为帝,好似她用最少银钱得了大半京都城。
然而,她是死过一回,窥得先机才能趁势得利。
可死王不知天机与命运却能用计窃取天下,他很有本事,轻易斩杀靖王于忽尔河畔已让人吃惊,但真正可怕的,是能不费兵卒一路从东北入京,未到京都城却已详知京都一切景况。
周念霜想到阿书,她猜……死王绝对知道了。
“阿书……是宁王爷的嫡长子吧?”周念霜问江植清。
“这……恕属下无法回答姑娘。”江植清垂首。
“无妨。你们认为死王知晓你们的身份,却不知阿书的吗?”周念霜低喃,浅浅叹息后又问:“你们能帮我带话给阿书吗?”
“姑娘请说,属下定将话带给公子。”
“请阿书尽人事,听天命。强求不来的事,勿以命图之。人能好好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念霜希望阿书好好活着。”
“姑娘认为公子会输?”江植清难得显露不满情绪,“姑娘是否太早选边了?”
“我并非选边,我有我的顾虑,不求你们能明白。总之,请将我的话带给阿书,你们回阿书身边吧,留在这里不过徒增危险罢了。”
“公子命我俩保护周姑娘。”江植清说。
“死王不会伤我。”不知为何,她有这种直觉,死王或许不青睐于她,但绝不会伤她。连她都不知她这是打哪儿来的信心。
“属下不能违抗公子的命令。”江植清为难道。
“你们若真忠心为主就该为阿书想,这样来来去去,难道死王身边没高手?不会跟着你们?
回去跟阿书说,我心意已决,这辈子我只能是死王的女人了。”
“周姑娘!”江植清急了,周念霜在主子心里的份量,他比谁都要清楚。“公子对姑娘的心意,莫非姑娘不明白?”
“明白,却只能辜负。是我对不住他,若来生可能,但愿念霜能报答阿书。你们回去,别再来了,你们可告诉阿书,若你们再来,我会告诉死王你们的身份。”
“周姑娘当真会如此?”江植清不信。
“我不会,但你们要这样告诉他,并说服阿书相信我真会如此,倘若你们真为他好……我不希望阿书出事,相信你们跟我一样。”
“周姑娘,请恕属下冒犯问一句,死王除了那张脸皮子生得比公子好一分外,哪里比公子好?
他在这王宫里拥有许多美人,心里何止姑娘一人,可公子心里只有姑娘。倘若将来公子问鼎天下,选了公子,姑娘就是—”
周念霜挥了挥手,打断江植清的话,道:“我晓得你想说什么,却不想多解释,你们当我是爱眼前富贵与死王那张好看的皮相亦无妨。”周念霜不愿再说,她的遭遇如何对人解释?怎么对人说她死过一回,同月老做了桩交易?
既然说不得,也只能认命。
“你们回去阿书那儿,我得为晚上……准备准备。”
江植清、江植仁没再多劝说,相偕离开了。
第5章(1)
日头西斜,没入山背,朝阳殿里烛火灿灿,回廊底下一盏盏玲珑花灯早早点上,十多日前荒凉的王城,如今淌在盏盏灯河流光里,恢复昔时的富丽堂皇,华美璀璨。
死王歪斜在暖阁榻,手执一份奏章,另一手抓起一把核桃仁,时不时往嘴里塞一颗,边嚼着边阅览奏折……他悠忽地想,帝王这份差事真不是人当的!
光是张辅君一个人呈上来的奏章就能迭成一小山,更别说其他人的了。
不过他也没啥好抱怨,底下人个个干事利落,精得跟鬼似的,不,很多鬼都没这些家伙厉害,少了他很多烦心事。
入宫不到半月,朝事越来越有模有样,邻近省分得了消息,十个有八个省官都上过奏书“庆贺”新朝,至于那剩下两个有气节点,巴望前朝能复兴的省官,他暂时不想“动”,张辅君与他想法相同,只要让上过贺章的省赶紧过好日子,其他省官早晚要归顺。
没有人想过打打杀杀、民不聊生的日子,能安稳度日,谁还会拿命拚呢?谁坐帝位,百姓其实根本不太在意。
张辅君奏请先将上了贺章的省官封高一级,一年赋税减半进国库,余半赋税赏晋封省官,愿意回乡屯垦的良民则减免两年田粮税,买卖税不减,所有赋税仍照前朝旧制,方便省官行事。
“新朝”初立,国力尚且空虚,以养民为主,照张辅君的盘算,不需半年,前朝省官应会全数归服于死王。
死王拿着张辅君的奏章,又咬了一颗核桃仁,思忖,如今唯一的变量是……徐豫书。
这些赏来赏去的折子,只要出于张辅君,他向来就是准奏的分儿。
底下人太强,当皇帝多无趣,没丁点挑战性,还是打打杀杀好玩些。
死王咬着核桃仁,深感无聊地想,徐豫书啥时要打呢?他着实无聊得慌啊。
贴身宫女在他身后规律轻缓扇着扇,那猫挠似的微风拂得他有些气燥。
这时,耳尖的他远远听见来人极轻的脚风,他挥手出声,“你们全下去,守在殿外,没本王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几个宫女、内侍太监同声应了是,退出内殿后,那脚风极轻之人,一身黑色劲装,蒙着面,从无人看守的偏窗跃进殿来。
“王上万福。”来人立即跪伏至死王跟前行礼问安。
“起来。情形如何?”
“周姑娘从花园回毓芳殿后……”来人将后来毓芳殿里的对话,一字不漏陈述了一回。
死王点点头,塞了几颗核桃仁入口。他边嚼边笑,那丫头,哪来的信心认为他不会伤她死王将来人回报的对话想深了,他几乎能肯定周念霜同月老的交易与他有关。
心机鬼月老是想整他吗?要周念霜当他的女人或者,他占据的这副躯壳,早早跟周念霜绑了姻缘线?
来人见死王沉默不语,又道了句,“公子再两刻钟到毓芳殿。”
“喔?”死王挑眉,兴致来了,他挺直身瞧着蒙面男子,忽然好奇问道:“本王有时忍不住要怀疑,你是不是徐豫书的‘反间计’,在本王面前称呼他公子,听来倒像徐豫书才是你的正主儿。”
“属下万死不敢对王上存有二心,只不过……”来人住了口。
“只不过啥呢?”死王靠近蒙面男,盯准了他的眼。
“徐公子是个良善的人。”
“本王是坏人喽?”死王嘲讽笑。
“属下从未……”
“罢了!”死王打断他,“你跟在他身边几年,足以肯定他是良善的人?”
“公子待底下人,极为仁善。”
“哼。”死王不以为然哼了哼,“王靖仁善面具戴了多少年?整整二十二载,直到他煽动三皇子、四皇子争大位,引发使辕朝覆灭的四王之乱,他以勤王为名,软禁安熙帝,斩杀四王,逼安熙帝退位,自个儿称帝。良善?没盖棺前,谁都评论不准。”
“属下明白了。”来人垂首。
“不过,人心是软的,也是偏的。你跟在徐豫书身边这几年,离他近,感觉徐豫书良善也无可厚非,总之别误正事即可。这天下,谁坐大位,本王不是真心在乎,有贤有德、造福苍生之人能坐上大位才是百姓之福。徐豫书若真贤德良善,且有本事抢下大位,本王并非不可让贤,好歹他是徐家人。”死王笑了笑。
“大位自是王上莫属—”来人紧张着,想说些什么,却让死王打断了。
“别说废言,两刻钟将至,走!咱们赶紧站墙角,听戏去。”
“王上!”蒙面男子喊了声,王上时常出格,没个王上的样,他是快要习惯了,但听墙脚这种不上道的“小事”,实在该让属下去就好。
死王见他眼波起伏,笑着:“你要知道,看戏听戏,自个儿到场才过瘾,你虽记性好,能一字不漏转述,但本王听着少了点趣味儿。走吧,趁你家良善的公子还没来,咱们寻个好角落,看仔细你家公子跟周姑娘的戏。”
蒙面人无可奈何,瞧王上从偏窗悄无声息地跃了出去,他只得默默跟在后头。
死王在花厅外头一扇偏窗蹲着,蒙面男子也挨在后头蹲着。
这……成啥样儿了?堂堂一国之君隐伏在偏窗底下,就为偷听别人的“私情”。挨在死王后头的随从,忍不住想起多年前的事—当时,他是靖王麾下一等侍卫,有几分本事,其实也是徐豫书在靖王身边的眼线。靖王见他功夫不错,让他跟西侯将军出征。
那年东北死王正打出名号来,靖王忧心死王坐大,派了朝堂上唯一勉强称得上“骁勇善战”
的西侯将军出马,本意是要西侯将军守住东北忽尔河界,别让死王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