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出来了,我就是让你过来瞧瞧咱们的妆奁这样做成不成?”娄德山拿起摆在案桌上的图纸递给她,这主意既是女儿出的,女儿也该先过目。
寒招财接过图纸,垂目仔细看了须臾,才启口表达自己的意见,“我听说当今太后信佛,这几处的雕花,可以把它做成缠绕的莲纹,再把一部分的珍珠镶在这几处地方。”她一边说,一边抬手指点。
站在她身边的娄德山,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颔首,觉得依她所说这样修改,确实更好些。
“就依你说的,明儿个我找工匠过来,该怎么做,你再仔细对他们说说。”
“好。”寒招财应了声。
两人再就妆奁的做法讨论片刻,寒招财便出了书房,在门前遇上娄梓修和娄梓纲兄弟。
“四妹怎么也来了书房?”娄梓修温声问。
“爹差人叫我来看妆奁的图样。”
“咱们都还没看呢,你倒是先看了。”一旁的娄梓纲不冷不热的说了句。
“大哥和二哥还未看过那图样吗?”她微露讶异的表情。
“必是因为这主意是你所想,所以爹才找你先过来看。我也觉得你这主意确实不错,若是这妆奁能做得好,也许这次采办太后寿辰的皇商里,会有咱们娄家一份。”娄梓修不吝赞许她几句。
娄梓纲哼了声,“那大哥最好向老天祈求,其它几家别做的比咱们更好。”本来他手底下的人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办法,他连夜去告诉爹,爹也觉得不错,还夸了他几,不想才过了一晚,她就向爹另提了个主意,爹便弃了他提的那个,改用她所说的办法。”
这事让他心中颇为不忿,好不容易能在爹面前露脸,这风头却被她抢走,他岂能看她顺眼。
对二弟的冷言冷语,类梓修似是丝毫不在意,神色一样煦然温和,“咱们尽力而为就是,其它的就看老天给的安排了。”
寒招财在他们进了书房后,轻轻耸了耸肩,没去理会娄梓纲说的那些话。
娄家兄弟她都不怎么喜欢,她在杏村的大哥和二哥比他们好太多了,两个哥哥还有几位堂哥们,对她可说既疼又宠,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的心机算计,那样才是一家人。
娄家虽然如此富裕,可住在这座大宅子里的人心却是背离的,各有各的盘算。
这一切令她不由得越发想念起亲人,可是还要再等一个月才能回去……
一个月后。
午后,寒招财午睡初醒,佣懒的坐在凉席上发呆。
桂婶走进来,见她醒了,从衣襟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刻意压低嗓音说:“姑娘,这是不久前路家老太太差人送来给您的信。”
先前她被门房叫出去,说是有她家的亲戚找她,她兀自纳闷着是什么亲戚,来到外头瞧见一个面生的婆子,那婆子将她拉到一旁去,轻声说是路老太太差她送信来给四姑娘,让她代为转交。
这事姑娘曾对她提过,所以收了信后,她避开冬菊她们,单独拿进来给她。
寒招财有些讶异,“她真的写信来了?”
从桂婶手上接过信,她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看。
待她看完,桂婶忍不住问:“路老太太在信里写了什么?”
寒招财收起信,笑道,“她约我明天上聚贤楼喝茶。”想不到路老太太还真约她私下里在外头相见呢。
她正好能去向老人家告别,因为那妆奁已在昨天做好,送进宫里,她后天就可以前往那座位在来逢山旁的庄子静养。
这一走,偌若事情能顺利进行,她和路老太太应当不会再相见,还有路挽风……也见不到了,真是舍不得哪,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在离开前看他一眼?
还是算了,都要走了何必看呢,徒添烦恼。
闻言,桂婶吃惊的看着她,“路老太太当真约您去聚贤楼?”
“骗你做什么,她在信里真这么写着。”
“看来路老太太对姑娘确实另眼相待呢。”那日从问心观回来时,姑娘交代她信的事时,她有些讶异,不过那时她以为那路老太太只是随口说说罢了,不会真约姑娘出去,想不到她真约了。
寒招财笑咪咪,有些得意的道:“谁让我长得好,性子又讨人喜欢呢。”
见她这般,桂婶也莞尔的夸了她几句,“说的是,咱们姑娘温妨娴淑,又生得这般美,谁不喜欢呢。”
寒招财亲昵的挽住她的手,“奶娘,你帮我想想,明天要怎么私下去聚贤楼见路老太太?”
“姑娘是不想让府里其它的人知道这事?”
“你也知道母亲一直想把我嫁给路挽风,但人家都表明不要我了,我可不想再厚着脸皮非揪着他们家不可,更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姑娘,你真的对路少给死心了?”桂婶迟疑的问。
“真的,都死了八百次。”寒招财神色认真的颔首。
“那路老太太为何会突然约姑娘相见?”
“她是与我投缘,但那日在问心观,她已明白告诉我,我不可能做她路家的孙媳妇,今儿个约我出去,应当不过是想找我说说话罢了。”知道桂婶对娄竹心忠心耿耽,所以那日从问心观回来后,寒招财便把那天她和路老太太所说的话,选择一部分能说的,告诉桂婶。
桂婶叹了口气,安慰她,“姑娘这般好,路家不要您,是他们没有福气。”
“就是啊。”寒招财笑应了声,她和路挽风是有缘而无分吧,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他们一起共经船难,一起大难不死,起码也修了有八十年吧,可惜还差了那么二十年。
也许下辈子吧……
第7章(1)
聚贤楼。
一进到包间里,瞧见已坐在里头的人,寒招财连忙欠身,“老太太,真对不住,让您久等了。”她其实并未迟到,但让老人家等她总是不好。
“是我来得早了,来,快坐下,喝杯冰镇的乌梅茶消消暑。”路老太太说着,示意一旁伺候的丫头,倒杯乌梅茶递给她。
那丫头应了声,取出冰镇在一个冰桶里的一壸乌梅茶,斟了杯送到寒招财面前,这乌梅茶是从路家特意带过来,并非这聚贤楼里的。
“多谢老太太。”寒招财接过,道谢了声,啜饮了几口,冰冰凉凉酸酦甜甜的乌梅茶顺着咽喉滑下腹部,顿时消解了几分署气,喝完她赞了声,“这可真好喝。”
“这是咱们府里酿的,你若喜欢,我让人回去拿两瓶乌梅汁给你,你再兑着茶水来喝。”路老太太也不等她答腔,说宗迳自吩咐一名侍女回去取乌梅汁来给她。
两人是私下见面,不好把东西直接送到娄家去,兼之这聚贤楼离路家不远,路老太太便索性让人回去拿。
寒招财见那侍女在得了路老太太的吩咐后,提步就往外走,也阻止不及,只能笑着接受,“那就谢谢老太太啦。”她是挺喜欢这乌梅茶的味道,可她明天就要去庄子,怕是喝不完了。
路老太太呷了口自己那杯乌梅茶,笑呵呵道:“本来我回府后过几日就想找你来喝茶,偏生皇上赐下那斛珍珠,考验咱们几户商家,我也就不好找你出来说说话。等这期限一过,我便差人送信给你,丫头,你不会觉得老婆子我太唐突吧?”
“怎么会呢,我也一直惦记着你呢,还想着能不能在去乡下庄子前,见你一面呢,想不到你的信就来了。”
“你要离开苏云城呀?”
“天气太热,想去那儿避暑。”寒招财简单回道。
“都七月了,等过了八月以后,天气就会渐渐转凉些。”先前她同孙子提起,怀娄竹心母亲当年产下的是一对孪生女的事,所以命人私下打探这事,可惜查来查去,最后连当年为她生母接生的稳婆都暗地里找来问了,结果娄竹心母亲当年产下的确实只有一个女儿,不是一对孪生女。
娄竹心是自小就在娄家长大,鲜少离开苏云城,上次去向她外祖母拜寿,是唯一一次出远门,所以她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性情,还知道那么多事,着实令人费解。
“我这身子自上回落水后就不太好,这回想在乡下静养一段时日,明天就要离开了,还请老太太你多加保重。”今日一别,再会无期,临别之际,寒招财对这位待她十分亲切的老太太有些舍不得。
路老太太以为她顶多去一、两个月就回来,也没怎么在意。
“那等你下次回来,我再带你到另一家馆子去吃饭。那家的菜烧得可香呢,可惜那胖厨子这几日回乡去了,馆子没开,否则就能带你去尝尝。先前我还打算想将那胖厨子请回咱们府里做菜呢,谁知那胖厨子死活不肯,让我老婆子想吃他家的菜时,只得吩咐人去买,或者亲自上那儿去吃。”
说起这事,她接着叨叨絮絮的与她评点起苏云城里,各家饭馆酒楼里的菜肴,哪几道菜好吃,还有哪里的那道菜是此生必尝。
听她说完,才刚用过午饭的寒招财忍不住觉得好像又饿了,拈了块桌上的糕点来吃。
“哎,对了,你可知道咱们路府用皇赐下的那斛珍珠,做了什么吗?”提起这事,路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寒招财摇头,这种事在各家都是秘密,她哪能知道,不讨现下皇上给的期限已过,几家皇商当都已把各自完成的作品送进宫里去了,谈论一番也无妨。
“咱们用那斛珍珠,做了一幅画,你不知道,我那孙儿可聪明明得紧,他竟想得出来,把那觥珍珠辗成粉末,再分成几堆,分别染成不同的颜色,再黏贴在画上,做成一幅仙鹤拜寿图,美得让人爱不释手呢。”说起自家孙子的这幅杰作,路老太太满脸掩不住的骄傲。
“这主意倒是十分巧妙,我倒是没想到将那些珍珠染色。”可惜无缘看到那幅罕见的珍珠砂画,也无缘再见路挽风一面。
“是吧,可惜已送去宫里,没办法拿来给你也瞧瞧。”路老太太接着兴匆匆问她,“你们娄家用那斛珍珠做了何物?”
“我们用上好的香木做了一只妆奁,在对开的两廓门上,雕满缠绕的莲花纹饰,接着将那斛珍珠磨去不规整的部分,镶嵌在上头,妆奁上方则雕了两朵并蒂莲和莲蓬,再将剩下的珍珠研成细末,填入花瓣和莲蓬上。”
这妆奁完成时,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夺目,让她看得目不转睛,就连娄梓纲都挑不出一丝毛病来,整个妆奁华丽精美又透出一股圣洁庄严。
听完,路老太太惊讶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娄家做得很不错呢,这主意是谁想的,竟能想到做妆奁?”
“是我想的。”寒招财笑咪咪的抬手指着自己。
“是你想的?我就说嘛,凭娄德山和他那三个儿子,哪里能想到这么好的主意,哎呀,丫头,你同我孙子一样聪慧。”路老太太狠狠夸她几句,越看她越喜爱,觉得若她不是娄家的女儿,她马上就让孙子将她娶回家去。
下一瞬,路老太太想到什么,语重心长的劝了她几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一个姑娘家,在娄家还是韬光养晦一些好,省得叫人见了眼红,咱们不怕君子,但小人难防啊。”
“多谢老太太提点,我明白,等我去了庄子以后,就不会再出什么头了。”
路老太太隐隐觉得她这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怎么说得好像一去就不回来似的?”
寒招财握住路老太太的手,笑盈盈看着她,“没这回事,今天能来陪老太太你说说话,我很高兴,您待我就像我的亲祖母似的,这回去庄子,也不知什么时侯回来,教我好舍不得呢。”
路老太太笑骂了一句,“要是想我老婆子了,你早点回来不就成了。”
两人再说了半晌的话,路挽风过来接祖母,刚好路老太太乌梅茶喝多了,先一步被两名跟来的侍女扶去茅房。
寒招财找了个借口,将桂婶支出去买吃食,包间里,只剩下她和路挽风。
隔一个多月再相见,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话到唇边,只觉得那些话全是多余的。
路挽风凝视她须臾,先出声道:“这段时日,你在娄家可还好?”他之所以特意过来接祖母,是因为知道祖母约她今天相见,他想再见她一面。
她轻点螓首,“我很好。”临别之际,她想给他留下一个最美的笑靥,樱唇弯起,绽露一抹微笑,“你说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们若相见,还能不能认得彼此?”
“若有来生,只怕我们都变了副模样,纵使相逢应不识了。”
“要不然我们来约个暗语,倘若来生你遇到一个感觉很像我的姑娘,你就上前说一句‘莫负有情郎’,到时她若是回答你‘怜惜眼前人’,那就是我。”
路挽风突听她此言,觉得她这话也未免太天真了些,倘若再转世,他们谁也不会再记着上辈子的事,然而细细品味着她的话,却透着一种对今世的无奈,与对来世的期待,他心口不由得一疼,险些克制不住的将她拥入怀中。
寒招财笑盈盈接着再说:“要是我瞧见一个性子跟你相像的人,那我就上前去问‘在天愿做比翼鸟’……”
不等她说完,路挽风不由自主的接了句,“在地愿为连理枝。”
寒招财却摇头说:“你不能回这句,你要回‘大难来时一起飞’才对。”
“这是为何?”
“这是纪念咱们一起经历过生死大难嘛。”
大难来时一起飞,路挽风默念着这句话,顿时明白她的心意,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情愫,在这一瞬间爆发开来,让他几乎想要不顾一切的对她说:嫁给我吧。
他想娶她为妻,想与她比翼双飞,想与她朝暮相对,想与她不离不弃,想尝尝她亲手所做的野菜汤……
瞧见路老太太回来了,寒招财朝她欠了欠身,“老太太,你孙子来接您了,晚辈先走一步。”说完,她转身便匆匆走出包间。
她不敢再待下去,方才说的那番话,已隐晦的回他表露了自己的心迹,她实在没脸再待下去,更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她走得太急,故而没瞧见路挽风把两个侍女给支出去,对路老太太说:“祖母,若是我想与娄家结亲,您反对吗?”
路老太太似乎毫不意外,神色慈爱的笑道:“你这孩子当真是对那丫头动心啦。”
在祖母跟前,路挽风坦然的颔首。这阵子他常想起她,每当想她时,又拼命让自己将她的身影从心里驱逐出去,如此一再反复的煎熬着,让他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