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拚命十三郎 page 11 作者:雷恩那

  韩宝魁粗眉略沈,按住她欲启盒的手。“那是七师哥给你的,别用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桂元芳怔了怔,不及驳话,躺椅上的姑娘已花容浸雨,落泪落得好不可怜。

  “什么不相干?真不相干,人家怎会来这儿?还有这只手啊,你瞧,你瞧,原本细白柔嫩得很,都不知是谁往我袖上泼了油、点了火,才落得如此千疮百孔,谁赔啊?呜呜呜……你们‘湖庄’就这么待客吗?呜呜呜……”

  韩宝魁目光深炯,幽幽瞧不见底蕴。

  他在看她。看着像芝芸的一张脸容,却比芝芸媚艳多娇。

  桂元芳心在痛,几天下来,好似也痛习惯……不!不是几天,是好几个几天,然后凑成了几年。

  她的心由一开始的闷疼渐渐加剧,如今的痛有种古怪的虚迷,仿佛痛再多,她都撑持得住。她不是黑心,她是颗响当当的桂圆。

  脆甜略急的声音从她嘴中倾泄,善尽她安慰人的强项。

  “花姑娘别哭,唉呀,多美的一张脸,哭花了多可惜?我十三哥不是那个意思,他这人面冷心善,外表粗犷,内心温柔,很不会说话。他、他不让我用药,是、是……是因为他还有更好的药!不过我这盒‘金玉冷香膏’一直没机会用,据说十分神效呢!我那晚出手太急,是因为你欲伤我十三哥,不过咱们不打不相识。总之你别恨我十三哥,和他要好,他要摸,你让他摸……呃,我是说,咱们大和解,大家作朋友,好不?”肖似芝芸的脸掉着泪,虽知花余红并非故人,她胸口仍既痛又暖,下意识要待人家好。

  韩宝魁胸膛起伏甚剧,脸色奇臭,紫唇欲掀,花余红硬把话给抢走。

  “好啊,大家尽释前嫌当朋友!咱们江湖儿女火里来、浪里去,提得起、放得下,没什么不能商量的!”颊边的泪尚挂着,唇已绽笑,收放自如得很。

  “正是、正是!说得好!江湖儿女就得如此!”桂元芳亦咧嘴笑开,眼中温热温热的,有什么要溢出,她赶紧眨掉。不顾韩宝魁反对,她揭盒取药,拉着花余红的藕臂,为上头点点灼红敷裹。

  一旁盘手而立的韩宝魁,冷冷的目光与花余红短兵相接,后者的眼底浮掠得意之色,隐隐挑衅,挑得他直想翻掉躺椅,让横在上头的人好好滚地。

  “桂圆,别待在这儿。起来。”再让她继续待下,那女人会食髓知味,拿她当靠山。

  “啊?好。我、我我……我帮花姑娘敷好药就走。”他发怒了,怒气滚在胸臆间,嗓音就会变得诡异的低沉。桂元芳咬咬唇,加快动作。

  “我偏不要桂圆小妹子走!”刚说“大和解”,一下子连称谓也亲匿起来了,还用没受伤的那手拉住人家。花余红吸吸鼻子,道:“桂圆妹子别走,你师哥粗手粗脚,弄得人家好痛!还是你好,有情有义!哼哼,他要想再摸我,我也不让他摸!桂圆妹子,你也别让他乱摸!”

  桂元芳眸子瞠得圆圆的,讷声道:“不是的,我师哥是正人君子……不会乱摸……”

  “会!”花余红用力颔首。“那晚在旅栈客房里,我伏在房顶,揭了一块小瓦瞧见了,他乱摸你,你被压倒在榻上,怎么挣扎都没用。”

  “我没挣扎……”呃!等等,现下在说些什么哪?

  佳元芳头晕目眩,耳中嗡嗡乱鸣,后脑勺忽被猛敲一记似的,整个回过神来。

  哇啊啊——那晚她和十三哥……全教旁人窥见了?!

  花余红好认真又道:“对啊,就是因你挣不开,所以便放弃挣扎。桂圆妹子,他刚才还私下对我说,你自然比不上我。瞧!他摸了你,对你亲亲爱爱,转了身却来对我说这种话,这男人太要不得——”

  “住口!”被使劲儿抹黑、抹腥的男人终于怒爆,双拳握出噼哩啪啦的声响。他是说过那句话,但这女人断章取义,真狠!

  “桂圆妹子你瞧,做了亏心事教人说出口,他可恼羞成怒啦!你自个儿问他去,问他说没说过那句话?他说你自然比不上我,他说的,我听得清清楚楚!你问他!”

  “我……”桂元芳一怔,尚不及确定要说什么,人已被韩宝魁扯将过去,抱得密密的,不教那双暗透奸险的丹凤眸多瞧一眼。

  他深目的火焰狂腾,恶狠狠烧向造谣生非的人,后者哼哼地勾唇,也不惧他饱含威胁的瞪视,大有较劲儿意味。

  “难怪那位‘佛公子’要避你如蛇蝎,今日算是领教了。”

  闻言,花容一变,清瞳倏暗,暗中又有执拗。

  他下颚绷紧,懒得与疯女人多说,挟着桂元芳便走,走时,大脚有意无意蹭过躺椅。

  待他们离开东台楼阁,过园子,穿林往湖畔去,楼阁里的姑娘尚沉浸在男人离去前抛下的那句话里。

  花余红略翻身,叹了口气,哪知叹息倏变惊呼,因底下的躺椅受不住她重量似的,四根椅脚竟是齐断,砰地一声巨响,她重重滚地,吃了满嘴木屑和尘埃!

  “韩宝魁——”该死的臭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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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湖庄”外的金丝细竹林,来到湖畔,湖面如静,映照一秋婉约。

  韩宝魁深呼息,将胸中未能尽情倾泄的郁闷吐出。

  用暗劲震断椅脚着实太便宜那恶女!

  磨磨牙,他再次呼息吐纳,狂灭心头火。

  “你放我下来。”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嚅着,他陡地回神,紧箍着人家柔软娇躯的铁臂终于记起要控制力道,忙放弛,让怀里的小桂圆落地。

  站稳脚,桂元芳头低低,沉静的她很不一样,覆额的发丝因风轻荡,惹得杵在她面前的男人极想弯下身、由下往上瞧瞧她此时的神态。

  “桂圆,我——”他甫出声,她却旋身走了,步上那条建在湖面上的木道。

  他一愣,随即举步跟上,亦步亦趋地跟着。

  木道终有尽头,桂元芳顿住步伐,望着一江清秋。

  双十年华的她越来越懂得伤春悲秋了。

  太过风流总是不好,但不曾风流,又哪里懂得其中尽情酸苦却也甘之如饴的滋味?

  晃晃小脑袋瓜,她搔搔额角,徐缓转过身来。

  她扬脸,冲着他浅浅勾唇。“十三哥,你别急,别同花姑娘急,也别同我急。我晓得你是怎么样的人,你很好,是正人君子,我心里很明白的,不用多作解释啊……”嗓音静柔,不像她一贯的脆中带甜。

  咬咬唇,她神情有几分腼觍,又道:“其实我真的比不上花姑娘。她长得跟芝芸好像,可五官更艳丽精致些。还有,她唇下那颗小痣,好可人意儿……我的模样顶多构得着清秀二字,自然比不上她,呵呵呵……再有,那晚是我勾引你,你乱摸很好,亲亲爱爱也很对,因为我希望它们发生……”她又搔搔额际,双颊红赭,眸光移向他轻蠕的喉头,没再继续望进他的眼。

  韩宝魁面皮烧烫,喉中一阵紧,感觉吐出的闷气重新流回胸臆,再如何吸气、呼气亦驱逐不出。

  “我是说过那话,但原意并非如此,她故意断章取义,就是要坏你我之间的情谊。你别受骗、别信她。她不是好人。”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堂堂男子汉会在背后批评人。

  桂元芳微微一笑,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两手扭着,十指跟自个儿玩起游戏,秋湖泛漫凉意,随风吹至,她微乎其微地颤了颤,把虚浮的思绪拉扯回来。仍是微笑,她朱唇又启。“十三哥,你想过没有?”

  韩宝魁怔了怔,左胸因她而掀的波澜正兴。“想过什么?”他声嗓不禁也随之放低,哑哑的,有几分令他心悸的牵扯。

  “如果你在那一年适时对芝芸说些什么,说不准芝芸会因为你,能活得够久长,而你亦会一圆宿愿,心情变得更开阔,懂爱、懂笑、懂人世间许多情怀。你在初爱过后,会追寻另一段情爱,也可能为芝芸痴守一生,但无论结果如何,你总是爱过的,心会感到满足,不留遗憾……十三哥,你想过这些吗?”

  韩宝魁仿佛畏寒地颤动眉宇,僵硬地摇摇头。

  他想出声的,想把胸中郁气适时地挤成一句句言语,但她的神态、她的问语让他更加口拙,脑子里胀胀的,微晕。

  风又来一阵,拂得她衣衫服贴身躯,发丝往后飘掠,露出整张白中略红的脸容。她的眸移向江面,一只白鹭下秋水,倏伏倏窜,水音飞溅,长嘴儿已攫起一抹银身小鱼。

  她眸光再次回到他脸上时,笑着的眸底烁着他看不清的情绪。

  “十三哥,我心其实很黑的。我曾经暗想,希望你和芝芸别再相见,一辈子都不见,让你别再一直盯着她直瞧,眼里能再纳进其他姑娘的身影……后来老天应我所求,芝芸病故,你们真就没了缘分……”

  “那不是你的错。”小脑袋瓜又爱胡思乱想。

  他忽而记起,芝芸的骨灰撒向江河的那夜,她喝得酩酊大醉,口中胡乱呢喃,当时的他听不懂,如今才知因由。

  韩宝魁内心大叹,忍了忍,忍受不住了,终出手拉她入怀,用一身体热为她拂寒。

  埋在他怀里,男性气味爽冽熟悉,桂元芳静笑,两手亦用力回抱他。

  “十三哥,别怕,我当你的定心丸。你这次动了心,一定要说出来,别又静静拿人家姑娘直瞧。花姑娘不是坏人,仅是性情辣呛了些,大家说好要和平相处,也就成自个儿人了,你别又脸皮薄嫩……”

  她很强。

  她真要为自己拊掌、竖起大拇指。

  她的心很痛,痛中有味,苦里带甜。

  她要舍得,倘若舍了却不得,那就让心持续痛着。江湖儿女啊,豁命风流也得豁命忍痛,她豁出命去,不怕了。

  “我脸皮薄?”韩宝魁呼息不顺,大大的不顺。他推开她,两掌分别抓握她两边上臂,瞪眼。“你的意思是……我对花余红动心?”

  “你看着她,一直看着,看她的脸、她的眉眼变化。”桂元芳叹气,想搔搔额角理出个思绪,手臂却被他握得动弹不得。

  她苦笑。“从那晚她灼伤后,你动不动便拉着她的手,瞧得好仔细,一遍又一遍……十三哥,你别跟我急,我们这般要好,你能得到心里真正想要的,我也会替你欢喜。”

  “那一晚又算什么?你那时说喜爱我,现下却要我跟个不相干的人表白?!”他吼了。表白?!哼哼哼,最好是有!他只想掐死那姓花的女人,再……再掐死眼前这个,最后再把自己也掐死了事。

  当真怒至极处,火气猛爆,韩宝魁纵声一吼,堵在喉间的话畅快又痛狠地喷出。“我没一直看花余红,即便看,也是为了防她作怪,怕她把心思转到你身上。我拉她那只该死的臂膀、握她那只该死的手,第一是要帮她裹伤,第二是要审视她种在手脉上的毒!她该死的要是毒发,玉家该死的‘佛公子’便也完了!我没心动!没有!没有!你听懂没有?!”

  好响。她耳鼓都发疼了。

  桂元芳被吼得一愣愣的,从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过。

  “说话啊!”虎目瞠圆。

  “啊?我……你、你……你没心动,那、那很好,很好……”都说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恼火啊!见他黑眉凶狠,血筋又暴突,她不太争气地回避他的眼,头低低,小声嚅道:“十三哥,你又拿我练硬气功了……”

  水珠啪答滴落,落在粗臂上,韩宝魁先是一怔,忽地遭毒蝎子螫了般,迅速把两掌从她上臂拔开。她在哭,因为更多的水珠从她下颚滑落,有些掉在木道上,有些沾湿她胸襟。

  他心里翻滚着一连串诅咒,大半是在咒骂自己。忍着为她拭泪的冲动,压抑心疼,他握紧拳,决定今日非把话说清楚不可。

  “你说喜爱我,说我是正人君子,我不是,我……我的血是脏的,我的心才真正是黑。我卑鄙、无耻、下流,我诅咒他们死,他们死尽、死绝了,我才痛快!那场大水来得好,我兴奋得都要痛哭流涕了!把整个小村刮了去,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死绝,我——”蓦地,越说越激动的紫唇教两只小手叠着捣住。

  “十三哥!”桂元芳痛哭,泪水奔得好急。“别这样!我知道你苦,你心里有结,你的血不脏,你的心很好、很温柔!”

  他拉下她的手,眼神狂乱却又坚定,低沉地、一字字地丢出话。“你当时虽小,也该有些印象,若忘记,我很乐意提点。”

  “你……呜呜呜……不要这样……”泪眼眨了再眨,怎么也看不清躲在阴沈面容后的他。

  他再道:“我爹卧病在床,我娘不贞,与我二叔通奸,生下我,我二叔才是我亲爹。大水淹上小村的前两日,我偷钱跟卖货郎买下一把短匕,贴身藏着,若不是那场大水,那一日,将是我杀娘亲和二叔的大好日子!桂圆……我心是黑的,你瞧见了吧?”

  “不是!不是的——”她扑去抱他,紧紧搂住他的腰。“十三哥、十三哥……不是的……”她浑身发颤,哭得不能自已,蓦然体会,她能为自己忍痛,却没办法为他的痛而忍住心如刀割的苦楚。当真是好痛、好痛、好痛,被戳破罩门又撒落一缸子盐巴的痛!

  “我喜爱你啊!”她嚷出,泪沾满他胸前。

  韩宝魁脸色铁青,旋身要走,他脑子乱得很。

  怀里的姑娘硬揪着他不放,咬牙,他狠心一推。

  桂元芳被推离了,推得开开的,推得她脚步踉跄,跌下木道,咚地一响摔进水里。

  澎——

  “桂圆!”男人爆声惊喊,亦跟着往水里跳,任婉约秋水冲去他冷漠的表象。

  第九章

  “有长进,做得很好。”

  如丝嗓音穿荡在幽林里,大叔终年戴着面具,纯白面具如蛋壳般细薄,仅在眼处开着两个扁扁小洞,他长发散肩,一袭淡青衫,喜爱在月落乌啼时走在随风凄吟的竹林子里,最好还能落点雨、起些雾,或降点霜、飘些小雪。他说那样很诗意。

  “呵呵,瞧,我挖得多美!做这么多次,怎能不长进?”姑娘十指沾了泥,捧起刚从竹根处采到的金丝笋。金丝笋中夜时分冒出土,一见日阳便老了,得趁夜采收才鲜美。

  “挖笋的功夫有长进。‘以退为进’的功夫也很有长进。”大叔淡淡道。

  “我是在‘舍得’。”姑娘两颊潮红。

  “舍了就得了。退了便是进了。一样。”

  “唉唉,那……舍了不得,退了不进,怎么办?真要戳罩门吗?”

  “为何要戳自己?你就是他的罩门。”

  “我哪是啊?”杏眼大瞠,挥挥沾泥的手。

  “你哪不是?”

  “听说,他的罩门在一个很神秘、很黑暗、有时硬邦邦、有时又软趴趴的‘不可告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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