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魏紫知道她跟别人不一样。
金陵皇朝向来排外,金陵人重视血缘,从来不与外族通婚,位于边陲的城镇也许有例外,可在繁荣的皇城,尤其是皇族,是绝不可能跟外族联姻的。
皇亲国戚比平民更重视金陵国纯粹的血统,他们素来黑发黑眸,没有任何一丝例外;但,南魏紫却是个例外。
她,拥有一双如琉璃水晶般的紫色眼瞳。
她出生时,没有一般婴娃皱巴巴的丑模样,眼睛紧闭着,五官无一不小巧,小小的唇瓣红如花瓣,就像一块刚出世就完美无缺的美玉,清丽的五官可见日后的美丽。
南王爷抱着女儿,看着那像似王妃,却又比王妃精致的脸庞,心中隐隐升起一抹隐忧。
美丽不是错,可这样的相貌,却是祸。
这孩子,不能留!
可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南王妃抱着女儿,哭着求王爷留下她。
南王爷当然不舍,自己的亲骨肉,他怎么可能不要?
他就不信,他堂堂一个王爷会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于是他下了令,不许府里任何人透露关于公主的一切,违令者斩。
南魏紫深居在王爷府,她极少走出自己居住的院落,不同于日后出生的弟妹,她的个性安静,没有大喜大怒,就连笑容也很少。
她知道自己的不同,她的不同不只是罕见的紫瞳,她甚至能看见一些奇怪的影像。
一开始她看到府里一名婢女浑身湿淋,她疑惑,可才一眨眼,婢女却又一身干净,身上一点湿意都没有,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也不以为意。
可隔天,却听闻那名婢女在深夜时掉落池塘溺死的事。
那时她虽然想到曾经看到的幻象,可她并没多想。某天,府里管事准备返乡探亲,前来向父王辞行,她看到管事身上的衣服在滴血,可看到的只有她,其余人都面色如常。
这次她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
没多久,就听到有人传来管事在回乡途中遇见抢匪,被砍下了头颅,钱财被夺。
这类的事不断发生,她再也无法告诉自己那是幻象,她看到的是真的,她看见的是他们的死亡。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见这些东西,她想把这事告诉父王母妃,可想到自己的异瞳,她的模样已让他们操足了心,何苦再让他们担忧?
何况这异能对她并没有任何影响,旁人的事她从来不在乎,她的性情本就淡漠,除了自己的亲人,她从不在意别人。
不同于妹妹的活泼爱笑,她总是沉默冷静,父王笑说妹妹是府里最耀眼的朝阳花,而她,则是只可远观的魏紫——高贵,却冷情。
对父王的笑话她回以淡笑,看着被父王抱在怀里的妹妹,她并不嫉妒,因为她也爱这朵美丽的朝阳。
她以为,这样宁静的日子会持续下去。
直到皇帝寿辰……
皇上早在之前就下了命令,要南王府的人全参与寿宴。对于这道命令,南王爷面有难色,神情忧郁。
“王爷。”南王妃也是一脸担忧,她看向一旁的大女儿,岁月过去,漂亮的小女娃长大了,一天比一天美丽,虽然还未及笄,可那倾城的姿色却让人看了心颤。
这样的容颜,怎能让人看见?
“父王,就说我病了,不能进宫。”知道他们的顾虑,南魏紫淡淡开口,出口的声音如深幽空谷,让人听了心头震荡。
“前两年都是这借口,这一年恐怕难了。”南王爷脸色沉重,即使再怎么保护严密,可还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坊间早已有人传言,南王府大公主美如天仙,有如天女下凡。
而南魏紫从不出府,这样的传言愈演愈烈,到最后也引起皇帝的好奇,想要一见南魏紫的相貌。
南魏紫垂眸,清雅的声音不起一丝波澜。“那么也只好去了。”她也知道这次是避不开了。
皇帝都亲自开口了,身为臣子,岂有拒绝的道理?何况南氏权倾朝野,早已引起皇帝忌惮,若再违抗皇帝意思,恐怕只会惹得皇帝更不悦。
南王爷和王妃也明白,两人互看一眼,只能暗自轻叹,希望这次能无事度过。
可,他们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当南魏紫在寿宴里抬起头,顿时,热闹的寿宴鸦雀无声,连弹奏丝竹的声音也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南魏紫身上。
一身素雅的白,没有多余的坠饰,仅在素衫袖口以银丝滚着精致绣纹,在满场争艳的女眷里,一袭素白的她如初雪般夺人目光,尚未及笄,一头乌黑的长发并未盘起,乌发如丝绸垂落,在月色下透着丰润光泽,无瑕的脸庞白皙如玉,而那双罕见的紫瞳,有如琉璃石,清冷高贵,荡漾着撼人心魂的美。
天女,他们从未见过,可若真有天女,定也不如眼前的佳人绝色。
面对众人的惊艳,南魏紫神色平淡,紫瞳转移,目光却不是看向坐在中间穿着龙袍的男人,而是坐在皇帝旁边的人。
他的眼光太迫人,让她无法忽视。
当和那人对上眼时,紫瞳微湛,而那人的嘴角噙着笑意,端起酒杯,对她举杯,然后就唇,一口一口轻啜酒液,而黑眸仍一直盯着她。
她与他相视,看到的不是那人喝酒的动作,而是他手握一株魏紫,唇边勾着笑,然后……亲自摧折。
第1章(1)
冉凤琛,闻名天下的东陵王,他是先皇最宠爱的四皇子,十四岁就上战场,短短时间,他攻破北方侵略的蛮夷,开拓金陵皇朝的国土,因为他,让四周觊觎皇朝富饶的各国不敢轻举妄动。
他领军的战役从未败北,传闻在战场的他有如修罗鬼魅,让敌军胆战心惊,先皇赐给他皇朝的一半兵权,那等于是将皇位半送给他,只要他肯,登上皇位是轻而易举之事。
先皇未立储君,当初人人都笃定登上皇位的一定是四皇子,可最后先皇却立大皇子为帝君,这个结果让众臣惊愕,一时之间宫廷人心惶惶,都以为四皇子定会不满,与大皇子争夺皇位。
可没想到四皇子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而大皇子一登上皇位,立即排除异己,先皇育有十二子,其中过半被逐出皇城,架空权位,只能当个有名无势的王爷,剩余的不是猝死,就是被流放,唯有冉凤琛——对皇位最有威胁的四皇子,大皇子没有动他一根寒毛。
或者该说,不敢动一根寒毛。
先皇曾下令,东陵王手上的兵权除非他愿意,否则皇帝无权收回,更赐与东陵王免死令牌,即使是尊贵的皇上,也无权取他性命。
先皇旨令一下,举世哗然,东陵王即使没有坐上皇位,可他手握的庞大权势,跟帝君有何异?
皇帝也明白这情势,他对东陵王极礼遇,甚至在寿宴时,让东陵王坐于一旁,而不是以君臣之礼位于众席。
对于这不合礼仪的事,众臣不敢多发一语,这皇朝虽说是皇帝的,可他们都知道,在皇朝里,真正掌控权势的是东陵王。
皇帝虽位居上位,可这帝君却当得极窝囊,尊贵的皇位有如薄冰,不仅要对东陵王小心翼翼,还要忌惮南氏一族在朝的权力。
锵!
手上的琴弦突然断裂,擦过指尖,划出鲜红血珠。
看着手上的伤口,南魏紫心头隐隐有着不安,自寿宴后,她的心绪就不宁,每每闭上眼,就看到被摧折的魏紫,还有……那男人嘴边邪佞残忍的笑。
那笑让她心颤,也让她不平静,胸口像压了块大石,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会发生。
就连父王和母妃这几日情绪也不好,自她在寿宴露面后,皇亲大臣不断踏进王府,想与南王府结亲。
父王以她年纪尚幼一一回绝,她看得出来父王脸上的担忧,面对那些大臣的提亲,父王能拒绝,可若是位居上位的九五之尊呢?
或者,是那手握庞大势力、有如地下君主的东陵王呢?
南魏紫敛眸,这两日没人再上门要求结亲,可这情形却让人更不安,因父王早上被皇帝宣进宫……
“姐姐!姐姐!”还未进门,一连串喳呼就从门外传来,不一会儿,一抹鹅黄色的身影用力推开门,冲进内室。
“乐儿,怎么了?”看到妹妹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清秀的小脸因跑动而泛红,漂亮的乌瞳闪着灵动,激动地看着她,南魏紫不禁淡淡一笑,躁动的心因闯进来的朝阳而渐渐平稳,她拿起手绢,帮妹妹擦去脸上的汗水。
“跑得这么急,发生什么事了?”
南昕乐闭上眼享受姐姐的温柔,手绢有姐姐的香味,她好喜欢。“姐,我刚刚听说皇上想让你到白塔学习,要让你继承圣女的位置,可是父王却拒绝了。”她嘟起嘴,不懂父王为何要拒绝?圣女耶!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圣女?”南魏紫微愣,金陵皇朝素来信奉鬼神,圣女在皇朝可说是神圣的地位,白塔更是清静的圣地,只有继任圣女的人选才能进入,而这传统早已流传百年,目前,继任的圣女尚未选出,而皇上却突然指定她,而且还是在寿宴后。
圣女在皇朝的地位之高不下于君王,甚至连君王也得尊敬圣女,而父王手握八十万兵马,加上南氏在朝的势力……皇帝想扳倒南氏都来不及了,又怎么可能会让她继任圣女,让南氏的权力更庞大?
皇帝的目的是什么?而父王又为什么拒绝?父王对皇朝向来忠心,即使知道皇帝对南氏的顾忌,可他从来不会质疑皇上的决定,而且她若继任圣女,对南氏来说可是种荣耀……
“而且父王回来时脸色好难看,母妃知道皇上要让你继任圣女的事时,脸色也变了,好奇怪。”她不懂为何父王和母妃一点都不高兴。“我本来想问的,可父王却叫奶娘把我带走,然后和母妃进房,不让我听他们说什么。”
南昕乐几乎是抗议地嘟起嘴,父王向来疼她,从来没拒绝她任何事,这次却无视她的撒娇,竟然叫奶娘把她带开。
“姐姐,你说父王为什么会拒绝?”拉着南魏紫的手,她不解地询问,可却一直没得到响应,南昕乐觉得奇怪,抬头看向姐姐。“姐、姐!”
南魏紫回神,看到妹妹疑惑的眼神,她微微笑,“乐儿乖,我想父王有他的考量。”
“什么考量?”她不懂啦,她只想知道父王和母妃现在在说什么。“姐姐,我们去偷听!”
南魏紫还没回答,就被妹妹拉着跑,她没阻止妹妹的举动,她也想知道原因。
两人来到父母住的别院,南昕乐偷偷摸摸地拉着南魏紫蹲到窗棂下,正要探视里头有没有人时,就听到南王妃的声音。
“皇上竟要魏紫进入白塔,他想做什么?想让魏紫成为他们的玩物吗?”南王妃的声音很是激动。
玩物?!
南魏紫微怔,不懂母妃的话是什么意思。
“王妃,不许污蔑圣上……”
“这哪是污蔑?你不也清楚知道所谓的圣女就是皇帝的禁脔,甚至还得去服侍那些皇亲国戚,美其名是圣女,可根本跟妓女没两样,我的魏紫岂能被这么对待?”南王妃几乎是尖嚷了。
“你冷静……”
“你叫我怎么冷静?要不是南家先祖曾娶过长公主,我们又怎会知道这个秘密?若不是我们知道这个只属于皇族的秘密,恐怕我们现在早兴高采烈地谢圣上恩典,却不知自己亲手把女儿送进火窟。”
“我已经拒绝皇上了,皇上也同意了,你别担心……”
“我怎能不担心?你现在能以魏紫年纪仍小的理由婉拒,可是以后呢?魏紫不会永远是个小孩呀!你能拒绝一时,可能拒绝一世吗?”
听到母妃哭了,南魏紫垂眸,伸手捂住妹妹的嘴巴,对南昕乐轻轻摇头,父母仍在争执,可她知道已毋需再听下去,伸手拉着妹妹离开。
“姐……”一离开别院,南昕乐立即抓住姐姐的手,小脸仍因方才听到的话而惊愕。她年纪虽小,可父王和母妃的话她还是听懂了,她从没想到所谓的圣女竟是……
“乐儿,刚刚听到的话记得别说出去,也别让父王他们知道,晓得吗?”南魏紫慎重叮嘱,不同于妹妹的慌乱,精致的脸庞仍然平静。
“乐儿知道。”南昕乐用力点头,乌瞳紧盯着姐姐。“姐,你千万不能去当圣女……”
“放心,不会的,父王不是拒绝了吗?”南魏紫笑着安抚妹妹。
“可是……”她没忘记刚刚母妃说的,姐姐会长大,不会永远是小孩,那父王还能拒绝几次?
“别担心。”南魏紫明了妹妹的担忧,“会有办法的。”
虽这么说,可她的心绪却更乱。
将妹妹送回房,再次叮咛她别把听到的话说出去,南魏紫转身走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听到父母的谈话,她总算明白父王为何拒绝了,原来所谓的圣女竟是如此不堪。
紫眸略略沉吟,她想到母妃说的话,皇帝岂是那么好拒绝的人,他既然开口,就不会轻易死心,而父王又能拒绝多久?君威难测,更何况南氏又有如皇帝喉头的刺。
皇帝想得到她的方式很多,最直接的就是让她入宫为妃,可又怕这举动会增加南氏的势力,因此他才会提出让她继任圣女的要求,却没想到父王竟拒绝了,以皇帝多疑的个性,加上先祖曾娶长公主为妻,皇帝一定能联想到原因。
想到这,心头的不安更盛,父王对皇帝没有任何防心,为国为君,他忠心耿耿,明知皇帝顾忌,却仍一心为帝君,却不知伴君如伴虎,再怎么忠心,一旦威胁到皇帝帝位,就是罪。
可这些话她不能说出口,父王听了也只会愤怒地视为大逆,他不能容许任何对皇帝不敬的话。
南魏紫明白父王的忠心,虽然那在她眼里是愚忠;而现在皇上提出圣女的事,她看不清皇帝的意图,可心却坎坷不安。
她明白,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踏入房,却听到内室传来琴声,她怔愣。
是谁在她房里?
不会是府里的婢女,她们绝不会动她的琴。
琮琮琴声流泄,如冷冽流泉,却隐含一丝霸气,琴声霸道而凛冽,让人喘不过气。
南魏紫心头轻颤,脑海闪过一抹残忍的笑,紫瞳微沉,停顿了会,她走进内室,抬眸看向微笑的主人。
阴柔的脸庞噙着俊美的淡笑,眉心一点艳红血痣,更添了一丝邪魅气质,墨眸转着深沉眸光,他穿着一袭黑衫,袖缘滚着金丝,乌发以玉冠束起,没有多余的坠饰,却隐藏不住尊贵的气势。
这样的人毋需珍宝陪衬,他本身就是一抹夺眼光华,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指尖在筝弦上拨弄,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带一丝秀气,那是武者的手,这样的手不适合弹琴,可古琴在他手中却如玩物,任由他拨出悦耳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