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还是直觉按下厉政刚的内线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没有人接。
她转而拨到楼下,找着了管家。
“先生呢?”蓝萱额冒冷汗,颤声说道。
“刚开车出去,好像有急事的样子。”管家说。
是啊,他确实是该赶去好好安抚一番的,他的另一个儿子可是急着想要认祖归宗啊!
蓝萱想挤出一个嘲讽的笑,浮上脸庞的却是串串眼泪。
“夫人,你没事吧?”管家在对讲机那头不安地问道。
“我可能快生了,麻烦你找个人上来扶我下楼,再请司机载我到医院。”
蓝萱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完后,她挂上电话,一个人扶着墙壁慢慢走到门边。
一阵酸痛感从她的后腰突袭而上,蓝萱咬住唇以手帕擦去额上的汗及几颗下识相的泪水。
阵痛似乎开始了……
每走一步,她的心门就又多紧闭了一寸;每走一步,她的脸庞就更让人瞧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去感受任何心里的感觉,因为她不想再苦下去了。从今而后,她要一个人坚强地活着。
当蓝萱走到门边时,她像个水晶人儿,美丽却寒气逼人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除了她自己之外,她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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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厉政刚赶到医院时,孩子已经顺利地出生了。
医生告知这个提前两周来报到的小孩,没太折磨妈妈,出生过程相当地顺利,除了体重两千八百克略轻之外,一切都很正常。
孩子名叫厉桦,是已逝的奶奶早早为他取好的祝福。
厉政刚望着病床边昏睡着的蓝萱,她的脸苍白如纸,连睡梦中都在拧眉。
即便身怀六甲时,她也是个纤细的妈妈。他不知道生孩子的痛苦级数,但他光想到这样的身子要自然产下一个几千公克的孩子,他就不忍心。
厉政刚握住她的手掌,她指尖的冷意让他毫不犹豫地便将双唇印于其上。
蓝萱的身子颤动了下,蓦地醒了过来。
迷蒙眼眸在甫睁开看到他时,习惯性地便要漾出一道笑意。
可残酷现实和他的笑容同时进入到她的意识里,她想到他的另一个孩子,想起另一个女人,她想——
哭!
蓝萱倏地紧紧地闭上眼,不愿看他。
“辛苦你了。”
厉政刚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只当她是疲倦了。
蓝萱握紧拳头,完全不予回应。
“我去看过厉桦了,他长得像我。虽然才那么一了点大小,可他的眼窝、下巴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厉家人味道。”他抚着她的脸孔,声音里尽是初为人父的惊喜。
你的另一个孩子也会长得像厉家人吧!
一股酸意直往鼻尖里冲,一个小恶魔以尖叉刺上蓝萱的喉咙,逼她脱口问道:“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蓝萱睁开黑幽的眼直视着他,声音和表情都极冷。
原来妻子在为这事生气啊!他也不想错过她生产啊,无奈他方才赶去处理“大嫂”的事情,以免得家丑外扬啊。
谁能料到厉桦竟挑了这个时间点诞生呢?
不想拿大哥大嫂的事来让疲累的她烦心,厉政刚一手抚着她脸孔,坐上床沿,深深地凝视着她。
“我当时公司正好有事要处理,所以不在家。不过我一接到管家电话就尽快赶来了,谁知道你会生得这么快。”
骗子!你明明是去找另一个女人了!
蓝萱瞪着他灿烂的笑容,只想给他一巴掌。
可她咬着牙根,忍住了这个冲动。因为她再也不愿意在这个男人身上放入任何一点情绪了。
“累了吗?”厉政刚将她颊边的发拨至耳后,专注地凝视着她,总觉得她不对劲。
蓝萱身子往后一退,避开了他的碰触。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她冷声说道,漠然地看着他。
“什么事?”
“我坐完月子后,便要回公司上班了。”从今以后,工作便是她的一切了。“所以,我希望你从明天就开始物色保母,最好可以聘请那种二十四小时待命的人。”
蓝萱将双手藏至棉被之下,以免互绞的双手泄漏了她的激动心情。
“你下班后不自己带孩子?”厉政刚皱起眉,不能置信地看着她。
在她怀孕期间,他们甚少谈到孩子出生之后的事,可她言谈之间,总还是透露出想与孩子多多相处的喜悦心情啊。
蓝萱面对着他谴责的眼神,她的指尖全陷进掌心里。
她当然爱孩子!
而她知道厉政刚也爱。
所以,如果亲近孩子代表了她日后还得再与厉政刚有所牵扯,那么她什么都不要在乎了。
在乎一个人,只是徒然把自己的弱点曝露在对方面前找死罢了!
“收回你惊讶的眼神吧,我不会完全置孩子于不顾,毕竟他是我站稳厉家的重要支柱。”她故意以高姿态的傲慢语气说道。
“你说什么?”厉政刚神色一沉,一道怒焰烧上他的眼皮,让他黑亮的眼连瞪人都带着烈焰了。
原来他也会受伤啊!蓝萱看到他的表情,她突然感到了一股快慰。
“我说,孩子是我站稳厉家的支柱,这话哪里有错呢?”
“你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吗?”厉政刚瞪着她,颈间喉结激动地起伏着。
“当然知道。我们之间打一开始便是门当互对的企业联姻,不是吗?”是她傻得放入了太多心绪,才会落得今日心如槁木的下场。
厉政刚握住她的下巴,利眼直逼到她眼前。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他追问。
“没事。”
“还在生气我没能及时赶到陪你生产吗?”他放轻声音,大掌轻抚着她的发丝。
“我没有生气,你陪不陪我,孩子总还是要诞生的。我累了,想休息了。”蓝萱淡淡地说道,自顾自地闭上眼睛。
厉政刚没离开,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脸。
他很愤怒,肩膀紧绷僵硬到隐隐作疼了起来。事实上,要不是因为她是他在乎的女人,他老早甩门拂袖而去了。
他从来就不是有耐心的人,而她这种心里明明有问题,却又不明说的举动,也是他向来最没法子忍受的个性。
厉政刚瞪蓝萱的睡容,愈想愈觉得不对劲。她怎么可能才生完孩子,整个人便个性丕变呢?
会不会是她的身体有什么状况?
心急如焚的厉政刚决定去找医生问个清楚,于是飞快地转身走出病房。
而当房门被关上的那一刻,蓝萱把自己蒙进棉被里,无声地恸哭出声。
瞧,她才不过发了一会脾气,他竟连安抚她的耐心都没有,就夺门而出了!
往昔的平静恩爱,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个不惹事的好妻子,所以他才能对她那么呵护备至吗?
蓝萱哭到连心肺都痛了起来,却还是没法子停止哭泣。
她告诉自己,她只为自己掉这一次眼泪。掉完眼泪之后,她和他就只会是一对豪门常见夫妻了。
他想做什么,她都不管了!
而正当蓝萱在病房内哭得不可收拾之际,病房外的厉政刚正一脸严肃地询问着医生蓝萱的产后状况。
医生听完了厉政刚的疑问,于是详细地为厉政刚解释了“产后忧郁症”这个名词——
产后母体由于荷尔蒙,如动情激素、黄体激素、甲状腺素的变化,通常容易呈现心情低落、易怒、疲惫、爱哭的症状。严重者,甚至还会对婴儿表现出喜怒无常的矛盾情绪,这些都是正常的。
厉政刚在听完医生的说明之后,心情释怀了不少。
原来,蓝萱现在的状况很“正常”,是他多心了。
厉政刚向医生道谢过后,脚步轻盈地走回病房。
此时只想着要多包容蓝萱的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却远比“产后忧郁症”一事还要糟上数百倍。
第五章
两年后——
更衣室里的化妆台弥漫着新鲜玫瑰香味。
无需费神去寻找花朵踪影,因为它们满满一大捧地绽放子化妆台边的水晶花盆里,在投射灯之照耀下,闪烁着红宝石色泽,像它们主人,有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冷艳晴调。
蓝萱放下眉刷,纤细身子往后退了一步,以挑剔目光望着镜中那两道连专业造型师都没法子找出瑕疵的柳眉。
她站起身,走向那套悬挂在粉红色墙面上的黑色缎面礼服。
她松开化妆时穿着的白色棉袍,任其在她细致脚踝边落成一朵白花。
穿上礼服,柔荑抚去肉眼几乎瞧不见的绉折,脸上表情始终不曾有过任何波动。像戴了一张天衣无缝的人皮面具,喜怒哀乐全都藏于其间,就连一阵飓风吹过,她也仍旧会是无动于衷。
“夫人,先生回来了。”墙上的对讲机传来管家的声音。
“嗯。”蓝萱冷淡地应了一声,瞄了一眼墙上的水晶座钟。
七点钟整。
厉政刚果真是个准时回家探望儿子的好爸爸啊。
事业忙碌如厉政刚者,对于儿子厉桦的付出,真的让她匪夷所思。
她的父亲这辈子和她所说的话,可能榨不出厉政刚一个晚上对厉桦的一半话量吧。
有时看着他们父子玩耍的模样,她的心跳便要不受控制地澎湃了起来。很多时刻,她甚至必须紧握着拳头,才能压抑住那股想加入他们的情潮。
厉桦已经两岁了,而她与厉政刚之间,则从冷淡演变成了疏离,再从疏离演变到互不闻问。
在她坐月子期间,他们展开了一场拉锯之战。
好几次,她面对着厉政刚的温柔,几度都想大吼着要他给她一个解释。可她不敢,因为她怕自己会选择相信他。
因此,她只好想尽法子用最冷漠的方式来武装起自己,而她的疏离神态与漠然言语,有时连她自己都不免厌恶起自己。
可厉政刚全都忍了下来。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忍耐她,除非他心虚。
认定了厉政刚的心虚,蓝萱更加地武装起自己。
反正,厉政刚有别的女人,那他在乎她的应该也只是“蓝萱”的名媛身分及社交能力吧,那她又何需加入太多的感情,好让自己去在意厉政刚和他儿子之间的互动呢?
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蓝萱薄长双唇微抿,漾出一道冷锋笑意,但她清雅瞳眸却蒙上了一层忧伤黑纱。
她侧身从玻璃柜间取出一双香奈儿黑色镶钻高跟鞋,一阵剧痛却在此时不请自来地突袭上她的脑门。
她抓住一旁柜子,却还是被头痛狠狠打了一拳,颤抖的身影蜷在地上,黑色缎面礼服闪烁着寒冷丝光,像一只在月光下濒死之黑天鹅。
蓝萱深吸一口气,头痛却还是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她没吭痛,只是咬牙等着疼痛过去。
半刻后,当她有了足够力气撑持起身时,她回到化妆台前,拿起止痛药,以一杯进口矿泉水服下。
她想,该去做检查了,近来头痛袭击她的次数,多到让她不安。
前天晚上,她甚至在房里昏倒过一回。幽幽醒来时,已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而这段期间竟然没人发现她昏倒了。
那一晚,她惊惶到没法成眠。
她猜想若她这样死去了,甚至不会有人为她掉下一滴眼泪。
她真既要一这样过一辈子吗7
于是,就在那次昏倒之后,她心里便进驻了一名小恶魔,每天都吵着要她彻底检讨着她的生活、她的婚姻……
厉政刚隐瞒他有另一个孩子的事实,是他的错。但是,让一个错误毁了他们彼此的一生,这样对吗?
蓝萱揪着手指,柳眉微皱成峰。
也许,是该改变的时候了。
但是,在她还没想清楚该如何改变自己前,她还是得继续不动声色,因为她已经习惯了这层保护色,更因为她不知道自己和厉政刚之间,是否还有法子改变……
待止痛药发挥效用后,蓝萱踩上高跟鞋,以巡视领上的尊贵步伐走出房间,最后止步于孩子的游戏室前。
游戏室的橘色大门没关拢,她一抬眸便可以看见厉桦正偎在新任保母郭莉顺的怀里看书。
“太阳公公下山了。”厉桦指着一本人书说道。
好棒!厉桦居然这么快就会说句子了。
蓝萱双唇往上微扬着,眼神带着不自觉的宠溺,凝望着今天穿了一身水蓝海军服的厉桦。
他看来好柔软,小小的脸蛋无邪地就像个天使。
她的双唇和指尖,都还记得她在坐月子期间碰触着厉桦的触感,可在厉桦满两个月时,厉政刚和她之间的关系正式破裂。他请来了保母,把孩子的照顾权移转到了别人的身上。
天知道她有多想多想用力地抱抱厉桦啊!
“莉顺妈咪,桦桦要喝水。”
莉顺妈咪?
一阵寒意钻入蓝萱的修长身躯里,冻得她蓦地打了几下哆嗦。
蓝萱不假思索,便往门内站进了一步,口气淡漠地唤道:“厉桦。”
厉桦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叫唤吓了一跳,头也没抬便窝进了郭莉顺的怀里。
孩子的惊恐神色像一把刀笔直的刺入蓝萱心理。
“桦桦,是妈妈,不用怕!”郭莉顺拍拍厉桦的头,把他抱到身前的同时,也连忙对蓝萱送出热络的笑。
蓝萱对郭莉顺的讨好视若无睹,目光仍然是定在厉桦身上。
郭莉顺才上任三个月,但厉桦喜欢保母甚于母亲的这个事实,却是每天都在打击着她。
厉桦是她的孩子,为什么她却要忍受他和保母比跟她还亲近的情况呢?
也许他该去上幼稚园,如此她便可以理所当然地辞退保母,亲自接送孩子。蓝萱在心里忖道,心里的郁结这才缓缓松开。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郭莉顺。在大家族里待久了,她对于旁人是不是别有居心,几乎能在第一时间内判断出来。
郭莉顺那特意摆出的无害表情,那种太热络的讨好,怎么看都像在贪求或谄媚什么。
“小桦,快点叫妈妈啊。”郭莉顺拍拍厉桦的肩膀。
厉桦瑟缩了下身子,却很快地开口唤道;“妈妈。”
“嗯。”蓝萱淡淡应了一声,冰雪脸庞继而看向郭莉顺。
郭莉顺仰望着蓝萱,嘴角的笑意却因为她的面无表情而忍不住颤抖着。
“厉桦今天很棒,他可以唱完一整首歌。对不对啊?”郭莉顺紧搂着孩子,抚着他的黑发说道。
“对。”厉桦点头,却仍然低着头躲在郭莉顺身后。
“要不要唱给妈妈听啊?”郭莉顺问道。
厉桦偷看了蓝萱一眼,很快地摇摇头。
蓝萱心口的那把刀又被孩子攒入了几寸,但她却已经痛到麻木了。
“不用唱了,我待会儿要出门了。”蓝萱佯装淡漠地说道,不许任何人嗅出她难过的味道。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蓝萱站在原地,像一尊博物馆里的精美石雕,连带地也将游戏室内的气氛变成了肃穆的美术馆。
而厉桦窝在郭莉顺怀里,两人看来到像是一对真正的母子。
如果她随时可能会因为晕倒在地而离世,那她为什么要过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