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眼下这件事,对不住,二哥非得勉强你一回。民不与官斗,叶家是官,咱们是民,士农工商,咱们家还排在最末等,叶霓愿意下嫁,是看在两家的情分上头,如果你果真闹开,情分没了不打紧,叶霓可是嫡女呐,你能想象恼羞成怒的叶大人,会对萧家做出什么事?”
听着一堆人对儿子苦口婆心劝解,再看看他满脸的桀骜不驯,萧老爷满肚子火气再也控制不住,烧了上来,他指着儿子怒道:“别跟他讲这么多,如果长到二十一岁,脑子里装的还是豆腐渣儿,半点不懂得替家里着想,这种儿子,不要也罢!萧易礼,你给我听清楚了,要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这门亲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如果你非要犯浑,行!你就给我去姓,从此萧家没有萧三少爷这个人。”
“别啊!别说狠话。”萧夫人心惊胆颤,这对父子一个比一个倔,要真闹起来,她担心儿子真会去姓,不当萧家三少爷,她冲上前,抱住儿子手臂,急急道:“阿礼,当娘求你了,这件事势在必行,你再不愿意,也就忍了这一回,娘发誓,往后绝对不会再干涉你做任何事,行不?”
家人一个一个哀求、一个一个逼迫,非要他低头。
萧易礼因为情绪激动,胸口起伏不定,他恨恨地看着满屋子亲人,对不住,他这人吃软不吃硬,他这次回来,本想好言好语解决这件事,不想犯横的,但是现在情势所迫……
他深吸口气,撂下狠话,“爹有爹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固执,反正爹还有大哥、二哥,不缺我这个儿子,我除了名,对萧家没什么影响,就照爹的话做吧!”
萧老夫人狠瞪儿子一眼,那带着埋怨的目光就在说:你看、你看,就说阿礼是不能强逼的吧,还非要把他逼到悬崖边,他是会不顾一切、跳下去的那种人那!唉,都已经讲过几百次,对付阿礼这种孩子不能来硬的,你把话说得这么硬,岂不是非要逼走他?
可是话追话,一路讲到这里,再无转圜余地,这可怎么办才好?
没法子了,孙子耍横,萧老夫人只能比他更横,她不能不站在儿子这边,因为萧家的根基不能毁在阿礼手上。
萧老夫人一咬牙,指着孙子怒道:“好话说尽,你竟是半句都听不进去,好!你给我听清楚,今儿个把你宠得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是我这个当奶奶的错,如果在我生辰之前,你不赶回来迎亲,就准备看萧家挂白幡、办丧事吧,你奶奶我,亲自去地下给萧家祖宗请罪!”
萧夫人见婆婆态度决绝,跟着站到婆婆身后,给儿子施压。“我也有错,生而不教,处处宠溺,宠出他这个无视天地君亲师的混小子,行,你不肯娶叶霓,也准备帮我收尸吧!”
她从不对儿子说重话,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心比谁都疼,她也不愿意啊,可婚事必行,容不得儿子任性。
萧易礼咬牙切齿,额露青筋,眼露凶光,双拳握得死紧。
他不知道奶奶和娘会不会说到做到,但身为子孙,怎么有权利冒这个险?
他狂吼一声,像受伤的小兽,恨恨转身,半句话不说,狂奔而去。
“奶奶。”两个嫂嫂走到祖母身旁,一人握住一手,忧心忡忡,她们没把握小叔会做出什么事。
“娘。”萧夫人心里也没底,整个人浑浑噩噩,满心慌乱。
“别怕,阿礼那孩子,嘴巴硬,心却是再软不过,他会回来的,再委屈、再难受,为了我们两个老的,他都会回来成亲。”萧老夫人安慰道。
萧夫人有些不安的望向婆婆,但想了想,她也认为婆婆说的没错,过去儿子和老爷闹脾气,离家出走,即便如此,还是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家里捎平安信,他也怕家人操心呐,那孩子面冷心热,所以他肯定会为她们回来。
萧易礼直接冲进叶府。
这个做法很傻,要是他先找到康二哥,他肯定会好好安排布置,让叶府不得不出面退这门亲事,但他等不及了,他非要亲自上门把话说清楚。
叶老爷和叶夫人出面接待。
从大门往内行,一路上看见的情景,萧易礼终于明白,为什么叶家非要把女儿嫁进萧家,因为就算叶霜嫁进德王府,恐怕对娘家亲人也没有多少眷顾,这个叶家,穷酸得很。
这么小的屋宅,满园陈旧的屋宇,他怀疑下雨天会不会渗水。
园子里除两棵老树之外,没有任何盆栽鲜花,叶雪家里好歹还有几块菜圃药圃,怎么也比这里热闹。
再说说那些一直偷窥的下人,还是个书香相传的官家呢,怎能容得下人如此没规矩?
看来叶家是穷怕了,才会想给叶霓找个有钱的婆家。
来到厅里,萧易礼坐到桌前,端起下人送上的茶盏,轻啜一口茶水,差点儿喷出来。
没钱,就像叶雪家里啊,给点麦茶、白水都好,也别拿这么糟糕的茶叶出来待客,这是打肿脸还撑不了胖子呐。
叶老爷倒是长得人模人样的,不像叶夫人一脸尖刻,这种女人能生出叶霓那副容貌,也是个意外。
“听亲家老爷说,贤侄一直外头忙,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坐坐?”叶知瑾上下打量萧易礼,对未来女婿,他越看越是满意。
这孩子样貌挺好,是个英气勃发的,眉浓目长,鼻梁直挺,身材颀长,气度不凡,本还担心商家子弟气质粗鄙,没想到竟是这副人才,非常好。
听说他在外头经营事业,不靠家里行当,光是这点,就知道萧易礼可以托付终生,眼下多少京官子弟,不务正业,斗鸡走狗,成日流连风月。
比起来,萧易礼不但不依靠家门,自行独立,这份性子,就值得一声赞。
“小侄今儿个上门,有要事与叶老爷相商。”
叶夫人对萧易礼何尝不满意?萧夫人说了,给叶家的聘礼绝不少于两万这个数儿,虽然最终都得给霓儿带出门,可这面子够大了。
“真是见外,什么叶老爷啊,都订亲了,你该改口喊一声岳父。”叶夫人笑道。
萧易礼没理会叶夫人,直接朝叶知瑾弓身一拜。“今儿个,小侄便是为婚事上门的,请恕小侄无礼,这门亲事,小侄不能同意。”
话落,屋里悄静无声。
第九章 重逢,在千年后(2)
好半晌,叶知瑾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颤巍巍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小侄不能娶令嫒,这门亲事还望叶老爷走一趟萧府,取消作罢。”他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已经顾不得结果,他定要把事情闹开,最好让叶霓知难而退,否则到时候,萧家面上不好看,叶家也不会荣耀。
他这是拉人一起跳崖的做法,要死有伴,怕粉身碎骨?就快点想办法。
他不乐意自己在这边愤怒叫嚣,旁边的人却拿他当跳梁小丑,好日子?大喜事?很好,他就让他们看看清楚,到最后会是喜事还是丧事。
“这、这……这是亲家的意思吗?”叶知瑾猛喘息,越看越顺眼的女婿,变得碍眼到家。
“家父、家母不愿取消这门亲事,但小侄坚持不肯与叶府结亲,这才亲自走一趟,还望叶老爷出面。”
“胡闹!儿女婚事,谁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能作什么主,你现在立刻回去,我就当你今天没来过,不与你计较。”让他出面?想得美!好好一桩亲事,为什么要退?叶知瑾气到全身发抖,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没脑子、没品德,什么浑话都能说的吗?
叶夫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把人往外推。“你快走吧,今儿个的事,叶府绝对不会往外传,你别乱来,离迎亲还有三个月,你回去好好想想,总会想清楚的。”
萧易礼瞥她一眼,目光冷峻,心底暗嘲,她当然不会往外传,女儿被男方取消亲事,这种事传扬出去,日后叶霓还能寻到亲事?这年头男人可以任性,女子却只能遭殃,要不是这样,他何必走这一趟?他就是算准叶家会比他更紧张,才会拖他们下水。
叶夫人望向萧易礼,头一阵阵发疼,怎么办?霓儿非嫁他不可啊,否则……
打从叶霜嘴里套出话,知道德王世子的克妻是谣言后,云儿、霓儿一心想嫁给卫昀康当侧妃,依两个女儿的手段,她倒是不担心会斗不过叶霜,问题是两个女儿看上同一男人,总不能教她们姊妹阋墙。
霓儿心思浅,云儿城府深,怎么盘算,都是云儿比较合适进德王府,但霓儿性子倔,要是知道当娘的偏袒云儿,肯定不会善罢罢休。
这段日子,她费尽心思,老带着女儿往萧家跑,见识萧府的吃穿用度,她苦口婆心,一张嘴说到口干舌裂,好不容易说动霓儿定下与萧府的亲事,这会儿,万一亲事不成,岂不是……她连想都不敢想。
不行,霓儿无论如何都得嫁进萧家!
“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子,倘若叶霓姑娘强行嫁进萧府,不会幸福的。”
他今来到叶府来闹这出,竟是为了一个女人?叶知瑾突然松了口气,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小事,天底下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他自己身边就有好几个姨娘,喜欢人家娶进门便是,何必闹大。
叶知瑾道:“叶家女儿旁的不敢说,这点当家主母的气度还是有的,你有喜欢的女子,待霓儿进门之后,再领回去当姨娘,霓儿定会喝了她的茶,认下她的身分。”
“可我并不想委屈她做小。”
“不委屈她做小?你的意思是要委屈我家霓儿?不行,萧家别想搞什么平妻,我绝不同意!”叶夫人一听,急忙尖声嚷嚷。
“小侄与叶夫人意见一致,我不会娶平妻,我要娶那女子为正室,因此还是请叶大人主动退亲,否则日后受苦的只会是叶霓姑娘。”萧易礼说得斩钉截铁,非要让对方明白自己有多坚定。
“胡闹,走!现在我与你回萧家,问个清楚,这门亲事谁说的算数。”叶知瑾气急败坏,一把拉着萧易礼就要往外走。
叶夫人担心事情要是真的闹大,婚事无法顺利,她正在往宫里使力,想帮云儿在德王府谋一条出路,倘若霓儿的婚事出了岔子,可怎么办才好?她一把拽住叶老爷,急忙道:“有话好说,大家都别闹意气。”
叶知瑾恨恨甩开萧易礼,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无官无名,尔等布衣没有资格同我说话,想退亲?可以!回去让萧老爷出面,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话对本官说!”
叶夫人看看丈夫,再看看萧易礼,两人硬碰硬,只怕会坏事儿,于是缓步上前,好言再劝,“萧二公子,你这行止不恰当,既是家里替你订下亲事,为着门庭、为孝道,你都该遵从父母之命。大家都年轻过,知道男人心里总会有那么几个放不下的女子,现在看得重,是因为喜欢上了,却尚未纳入翼下,倘若……时日一长,自然也就看淡了。
“我这话也不是要你放手,只是想劝劝三公子,身为男儿还是以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为首要,你喜欢便喜欢,我们家霓儿性子善良,也不是个不容人的,到时,你尽管把人给娶进门便是。
“只是退亲这种话,千万不可以轻易出口,女子最重名节,两家订下亲事,不管你认是不认,霓儿都已经是萧家的人,你万万不能讲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倘若非要退亲,也请萧家给个说法,看看是我们家霓儿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否则……”
她想劝萧易礼打消念头,没想到这时候婢女进厅里禀报,婢女惊慌失措,满露惊恐,看见老爷夫人的同时,双膝一跪,泪水滚下。
“发生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不成体统!”叶知瑾觉得脸上无光。
“老爷……”婢女哽咽道:“小姐听说萧少爷想退亲,一个想不开,投镮自尽了……”
阿礼离开的七天以来,叶雪每天都很想他。
那天他是这么说的——
我有姑姑、姑丈的消息了,我想去见见他们。
没有人能够说不,那是他留在京城数月的主要原因,即使大家心都悬着,担心他一旦见着姑姑、姑丈之后,会马上离开叶家,投奔真正的亲人。
但临走前,他向她保证——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回来时,我会带工匠一起,到时候我们就准备盖房子吧。
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明明时间已经不早,他还非要陪着她去和王叔谈买卖宅子的事,连手续都到官府里办清楚了,他才去寻访亲人。
只是,真正让叶雪牵挂的,另有其事。
那天白天,阿礼终于剃掉大胡子,他们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他长得不差,虽不是花美男,却有一张端正、干净的脸庞,不需要太多的打量,就可看出他是个正直男儿。
然而,她并不是因为阿礼样貌端正才对他牵挂思念,而是因为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天,她没有把话对他说清楚。
只是在那个当下,她真的无法说明白,时间窘迫、亲人在场,更何她也担心他会误解,以为她试图冒名顶替,衍生其它想法。
她其实有些感叹,如果在他讲出自己的奇遇记之前,她先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就好了,如果她能够早点认出他,比他更快提出香港两个字就好了。
可惜,她晚了一步。
听胡涂了吗?可不是,就连叶雪自己也很胡涂,整件事情就是乱七八糟。
好吧,话说从头。
叶雪大学未毕业就考上精算师,被香港银行以百万港币的年薪挖角,毕业后理所当然去那里工作。
这件事不但让她赢得骄傲,也让学弟妹们以一种赞叹崇拜的姿态仰望她,为此,她相当得意。
她偷偷想着,如果她说自己是台湾之光,不算夸口吧。
但是一分钱、一分货,老板给这么高的薪水,自然必须付出相对的劳力与价值。她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面对上司无止无尽的要求,压力大到晚上偷偷躲在棉被里痛哭。
可她是多么自负的女生,工作再辛苦,也不会到处诉苦,何况在那样竞争的环境下,环绕她的,没有朋友,只有对手,因此任凭压力再大,她也只能咬牙吞下,不喊累、不哭诉,甚至连打包回台湾的想法都不敢有。
不管什么时候打电话回家,她都使劲儿在电话这头拉起笑脸,语调轻松地告诉家人,“我很好,工作胜任、老板看重,你们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下次休假我带回去,不要客气哦,我的薪水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