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弄啦!」傅父忙得连头都没回。
江禹轻笑。「别赶傅爸,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呼呢!」
「客人哪有你重要?」傅母揽住他的肩头。自幼看到大的男孩成了伟岸男子,她好骄傲,可惜……心头一酸,她忍不住别过头拭泪。
「好奇怪,为什么我去一趟美国,傅妈反而越变越年轻了?」江禹故作不知,开始逗她。
「真的吗?」傅母破涕为笑,明知他是恭维,还是心花怒放。
「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傅父打击她,又端来一整个托盘的菜。「还不是人老珠黄的欧巴桑一个,不信你问绮屏。」
「真的吗?」傅母不服气,立刻发问。「绮屏,你老实说!」
突然被点到名,原本沉迷在他们温馨气氛中的蓝绮屏愕然,反应不过来,视线在两个长辈之间来回挪栘,只能陪笑。
「看吧,绮屏温柔,不好意思说。」傅父得意哼笑。
「没有啦!」蓝绮屏睁大眼,急得手足无措。「傅伯母风韵犹存,看起来还很年轻,真的!」
正挟起唐扬鸡块的江禹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老天,竟连风韵犹存这词都用上了!
「唉唷,吓到你了,我知道是老头在挑拨离间,别紧张。」傅妈笑道。此时邻桌有客人喊,她赶紧上前服务。「来了、来了!」
望着店里热闹的情景,江禹脸上表情因怀念而变得温柔。这么多年,这里仍然没有变,嘈杂的人声,忙碌热络的气氛,一如记忆中美好。
「快点吃完,把位置让出来,等一下很快就会客满。」江禹说道,筷子未停地将记忆中的美味一一重温。
「嗯。」蓝绮屏点头,加快速度。
吃完饭后,江禹带她上四楼。
四楼傅俊凯的房间一直保留着,和他生前摆饰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小小的香案,和一张遗像。
带她上楼后,江禹就走到窗台倚坐,看向窗外,不发一语。
蓝绮屏拿出香案旁的香点燃,来过那么多年,已很熟悉。
学长,你看着我们吗?以后会变得怎样,你能告诉我吗?她闭眼,将香插进香炉,而后仰头望向那张相片,笑容一如记忆中那般阳光,人,却早已远离。
很久,没有人开口,静默的空间只有窗外的蝉鸣回荡。
方才在楼下言笑晏晏的江禹,此时若有所思地微眯着眼,魅凛的表情像筑起一道冰封的墙,和在傅家双亲面前完全判若两人。
「我和俊凯从小一起长大,傅爸和傅妈将我视如己出,这里就像是我的家。」突然,江禹缓缓说道。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她提起傅学长。蓝绮屏转头看他,他的姿势没有动,神情冷然,就像当时在教室顶楼抽烟一样,那般沉重。
「你那时一定很难过。」她低道。
江禹轻笑出声,眼底却满足苦涩。「如果你觉得这两个宇可以形容,就算是吧!」
蓝绮屏哑然无语。十年的时间都无法淡去的伤痛,她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快乐些。在看了他和傅家双亲相处的样于,她才知道原来他和傅家的渊源这么深,像亲人一般。若早知道,她不会以为他忘得掉这件事。
「我常会想,若我没借车给俊凯,会怎么样?如果俊凯没死,会怎么样?」江禹继续说道,低喃的语音像在自言自语。
若俊凯看了那封信,会是什么想法?会选择放弃,还是希望公平竞争?更或许,俊凯会加紧追求,而她也会答应,就像答应和瑞谦交往那般。
也或许,年少的情感很快就会淡去,初恋往往走不到终点,随着毕业各奔东西,这段感情将只是生命中的小小涟漪,只是会在多年后,隐约记起曾有过那段青涩懵懂的回忆。
然而,时间停了,将一切变得深刻,岁月仍在走,俊凯却停在那年夏天。
闻言,蓝绮屏哽咽,强忍着,不让泪掉下。「傅学长不会希望看你这样……」
江禹面无表情,只是远远望向窗外,须臾,才又开口:「再怎么想,永远都不会有解答,他的时间停驻,永远停了。」
「可是你的生命还在继续,不是吗?」抑不住的泪,滑下脸庞。这十年,不曾见他前来祭拜,她以为他不再那么在乎,却没想到,他竟是那个被拘绑最深的人。
江禹手握成拳抵着窗棂,眉宇痛苦纠结。
在梦中,当自制力变得薄弱时,甚至曾有过一个画面,俊凯撮合他们,不让他一意退让。在虚幻的梦境里,蓝绮屏笑得开心,就像那天夜市里那样的笑靥。但那画面,往往在下一秒变得粉碎,他看不到其他,只有俊凯闭眼的苍白面容,和她握着信泣不成声的身影深烙于心。
「他无法拥有的,我也不可能拥有。」江禹抑声沉道,心狠狠揪紧。他觉得自己就像刽子手,残忍地在她心中刺入一刀。
她以为,她会无法承受放声大哭,但她没有,她动不了,只能呆站原地,感觉全身血液变得冰冷。他察觉到她的感情,却像当年一样,毫不留恋地完全粉碎。
蓝绮屏深吸口气,试图用残存的意志力找出一丝丝能让她不那么痛的答案。「是不能,还是不想?」至少,让她知道他的真正感觉……
江禹背脊一僵,闭了闭眼,而后开口:「明天瑞谦回来,就可以开始陪你找房子。」他丢下这句,转身走出房间。
原来,人在过度哀伤时,是哭不出来的。蓝绮屏闭眼,感觉心被绞碎。从多年前延续至今的情感,仍是以重创收场。
若你没走,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蓝绮屏抬头看向那张照片,心里的哀痛让她无力负荷,她只有将脸埋入掌中。
※※
很久很久,江禹都没有回来。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能够自然微笑时,蓝绮屏才走下楼。
「绮屏,正想去叫你呢!」正在擦桌子的傅母见她下来,立刻抹抹手上前拉她在一张四人桌前坐下。「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总算可以和你好好聊聊。」
「江禹呢?」蓝绮屏看看四周,仍没看到他身影。
「他没跟你说吗?」傅父从料理台后走出。「他先走了。」
蓝绮屏分不清心头是失落,还是安心。
「这么多年,现在也只剩下你和阿禹还记得俊凯了。」为她端来一杯热茶,傅母在她身旁落坐。
蓝绮屏端起热茶轻啜,低低开口。「这些年都没见他来,我还以为他忘记了。」
「谁都可能忘记,就阿禹不可能。」傅父切来一盘水果,坐到她们面前。「就连他出国这段期间,每年他都会寄信来,要我们在俊凯祭日时烧给他。」
蓝绮屏双手包覆温暖的茶杯,熨贴的温度却暖不了她伤痕累累的心。信里他都说些什么?是粉饰太平的话,还是完全倾吐的真心?她,永远也不会得知,因为他肯给她的,只有一再的拒绝。
「欸,老头!」傅母突然惊喊。「你刚才有没有把东西交给阿禹?」
「哎哟,我忙忘了!」傅父拍额,懊恼不已。
「什么东西?」不忍两个长辈苦恼,蓝绮屏主动开口。「我和江禹住很近,可以帮忙交给他。」
「那正好,我去拿!」傅父兴高采烈就往楼上跑。
「之前有一个俊凯班上的同学拿了VCD来。」傅母说明。「说他们那时录了全班的毕业感言,今年年初办同学会时又拿出来放,他们顾着聊天,都放完了,也没去关,放着放着,才发现后面俊凯自己又录了一小段,他把那一段烧成VCD拿来给我们。我和傅伯伯看了,都觉得那应该是留给阿禹的,所以要把那个片子给他。」
「来了、来了,就是这个。」傅父拿着VCD冲下来,交给她。
接过VCD,蓝绮屏很想问关于里面的内容,但最后,她终究没问。
为什么男人间的友谊会如此坚定,能让彼此牵挂在心?她不会明了,也永远无法涉足……
第九章
「绮屏,我到台北了。」出差返台的邱瑞谦打电话给女友报备。
「嗯……」上班中的蓝绮屏轻轻开口。「你今晚有空吗?」
「今晚啊,没办法欸,明天好不好?」
「你有事吗?我可以等你,再晚都没关系。」
「是没事啦,只是很累,明天吧,我要出关了,晚上再打给你。」邱瑞谦挂掉电话。
蓝绮屏放下手机,望着电脑萤幕上做到一半的报表,心思放空,机械似地将它完成。
下班后,她没有马上回家,来到捷运站旁的STARBUCKS点了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的座位,看着往来的人潮,直至咖啡氤氲的热气下再,她仍没有动。
昨天从台南回来后,她把那片VCD放在门边柜上,留了张纸条要江禹再跟傅家双亲联络。到她入睡前,他都没有回来。早上醒来时,也没看到他人。但她知道他回来过,因为那片VCD已经不在。
昨晚,她想了很多。将所有纷杂感觉都厘清后,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可悲。
其实,早在和瑞谦交往初期,她就知道两人不合适,却勉强自己去配合,或许是那张酷似傅学长的笑脸,让她潜意识地退让。
若那时就分手,她就不用束缚自我这么久,也不会遇到江禹,更不会发现自己深藏于心的感情,再次面临旧伤重创的伤痛。
她想在瑞谦回国的这一天将事情做个了断。分手、搬离江禹的家,这十年来的纠葛,她要完完全全地放弃,远离这一切。
急欲在今天解决的念头让她无法再坐,蓝绮屏倏地起身,离开STARBUCKS,坐上捷运,来到邱瑞谦住的大楼楼下。
看到他位于五楼的住所亮着灯,刚好有人从大楼出来,蓝绮屏推门进去,搭乘电梯往上,来到他住处门口。
看着镂花铁门,冲动顿时被沉重取代,她咬着唇,无法抬手按门铃。她这么做,会伤害了瑞谦吧?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过他……
但若再这样下去,反而会将彼此伤得更深!蓝绮屏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下门铃,那一按像用尽全身力气,她倚墙慢慢滑坐下来,痛苦地闭上了眼。
很久,门都没有开。
不堪心头折磨,蓝绮屏正想起身再按第二次时,门开了。
「妈的,是谁啊……」从电眼看不到来人的邱瑞谦火大,一开门就骂,在看到蹲坐门边的她,登时傻了。「绮、绮屏?」过于震惊,他甚至说话结巴。
「我有话想跟你说。」蓝绮屏扶墙站起,专心斟酌该怎么开口的她,没发现他的神色不对劲。
「不是都说我很累吗?」震惊退去,邱瑞谦突然发火怒吼道。
要命!不是说明天见面,怎么又突然跑来?!绮屏从不曾做过这种故弄玄虚的把戏,让他没半点危机意识,早知道是她就打死不开门了!
「对不起……」蓝绮屏看到他身着浴袍。「你在洗澡吗?我可以等你。」
「不用等,你回去!」做贼心虚的邱瑞谦大吼,一把拽住她就往电梯走去。「我最讨厌人家这样试探我,突然跑来算什么?」
「我没有……」蓝绮屏被拉得跟呛,腕上传来的痛捉回她的意识,终于察觉到他反应过度的神色像在掩饰什么。「你在紧张什么?」
「我哪有?」邱瑞谦神色慌张,只能不断干笑。
蓝绮屏心知有异,突然回身朝门口走去,邱瑞谦反应不及,伸手拉了个空,心一惊,急忙上前拦阻。「不然你先到楼下等我好下好?我换个衣服马上就好。」
那转为配合的态度反而欲盖弥彰,蓝绮屏心头雪明,停下脚步,直视他。「你瞒着我什么?」
没被捉奸在床,邱瑞谦仍选择装死。「哪有?你想太多了……」
「瑞谦,怎么那么久?」此时,娇媚的大陆口音粉碎了他的谎言。
一回头,蓝绮屏看到一名身着浴袍的美女站在门口。在看到她时,美女也不禁一怔,随即骄傲地微抬下巴,凤眼在她身上打量。
虽然早有预感是这种情况,但突然面临,还是让人慌了手脚。
仓皇间,蓝绮屏唯一能做的,是转头逃离,直接奔下楼梯,逃离这难堪的景象。
☆☆☆
直至回到住所,出了电梯,看着江禹家的大门,蓝绮屏还是脑海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完这段路程的。
皮包里的手机不时传来震动,她没有接,因她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这段感情里,两个主角的心早已不在里头,却还彼此浪费了两年多的时间。
看到那女子,她不觉心痛心伤,在震惊之余,甚至还有一些解脱的感觉,原来,辜负的不只是她,他也背负同等的罪愆。
两年多的相处磨合,却只换来可笑二字。
「叮!」身后的电梯开启,江禹走出,见她站在门前,怔了下,随即恢复泰然。
「刚回来?怎么不进去?」他知道瑞谦今天回国,原本想说她应该会去约会,才提早回来,没想到却在门口遇个正着。
「嗯。」蓝绮屏随口轻应,慌乱掏出钥匙开门,完全不敢回头看他,怕被他看出异样。
走进客厅,背对江禹,蓝绮屏心里很挣扎。她该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突然,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她紧悬了心。
「瑞谦?嗯,她回来了。」
蓝绮屏回头,看到他将手机递来。她摇头,退了一步,在看到他俊魅的容颜时,激动的情绪让她心头一紧。若他知道,他会帮着瑞谦吗?
直到此时,江禹才看到她的表情,加上手机里传来气急败坏的喊叫,他知道,事实已被揭穿。
「她知道了?」江禹低声问道,淡漠的脸上读不出情绪。
轻缓的问句,听在蓝绮屏耳里却成了震耳欲聋的狂雷!
丽容瞬间惨白,脚下踩的地变得虚浮,让她几乎站不住。
他知道?他早知道?却一直帮瑞谦瞒她?
「你先让她冷静一晚,明天再和她联络。」江禹结束电话,一抬头,迎上一双盈满痛苦冷绝的眼,狠狠揪拧他的心。
「你一直都知道?」声音颤抖了,泪,汹涌泛上眼眶。
她眸中那抹灼然的火苗让江禹想别开眼,但他没有,他沉默了会儿,而后开口:「对。」
他亲口吐出的那个字,完全毁灭了她的世界。蓝绮屏闭上眼,氾滥的泪水潸然而下,但滂沱的泪带不走心头的悲楚,反愈衬出深绝的哀凄。
缓缓地,她笑了——
「对男人而言,朋友永远都是最重要的,是吗?只要和友谊抵触,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都可以伤害,是吗?」
那抹笑,像把利刃,用力刺入他的心!江禹眉宇纠拧,想解释,却找不到话,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她的控诉。
笑!要坚强!别再让他将你视若无物般的摆布!蓝绮屏想无谓地一笑置之,但深绝的伤害却逾越了一切,她的心好痛,痛得让她以为会就这么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