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准奉皇命在汀兰银楼中安插几个侍卫,化装成伙计的样子分别在楼门口和二楼的窗户旁监视对面仪和饭庄的情形。
平日里,宁若水也不和他们说话,他们也不会来打扰她,而李准则会借着巡察情况的机会,时常来汀兰银楼看她。
她对李准的感情,自小到大都敬如兄长,虽然现在两人订了亲,自己即将成为他的妻,她也不会觉得有任何变化,倒是李准每次见到她,都显得有些局促,像是想要亲近,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这一日,她正在研究进货,李准又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和李准同来的居然是古连城。
“若水,你不是说银楼里的首饰都没有什么存货和新品了吗?我叫古大少来帮你看看,他在这方面可是行家。”
李准喳喳呼呼的,表现一番好意,但听在宁若水的耳里却不自在极了。
“准哥,你又到处和人说东说西……”她轻声埋怨,未将心中感到可笑之处说出。找和她家银楼打对台的人来帮她看……哼!
古连城听到了,在一旁施施然道:“李准是一番好意,若是宁大小姐辜负了他这番好意,他可就要伤心了。还是大小姐不相信连城的眼光?”
宁若水低垂着眼,手指紧紧捏着袖口。
李准握了下她的肩膀道:“我先上楼去看看情况,你们俩慢谈,一会儿咱们去对面吃饭,我在饭庄里订了个厢房。”
她一惊,连忙劝道:“那里不是你监视的地方吗?人家都认得你……”
“所以才更要去一趟,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准笑着快步上了楼。
结果堂内又只剩下她和古连城。
静默之后,古连城先开了口,“近日可好?”
好简洁的问候,却让有千头万绪的她不知从哪里说起,想了一阵,她才慎重地点头,“还好,多谢大少放我们一马。”
“不必客气。”他撩起衣摆,很自在地寻了一处坐下,就像是在自己家中。
她微抬眼脸,他的回答无疑是默认了她之前的猜测。
“我不懂,大少这番变化是为了什么?”她索性问出心底的疑问。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自然是为了你,你怎么会不懂?”
她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为她?这句话太过暧昧,让她无法应对。又思忖了片刻,她才缓缓说道:“多谢大少体恤小女子为人子女的辛苦,我代银楼上下、家父及幼弟,谢过大少了。”
“这是我见过最没诚意的道谢。”他笑看着她,“我要他们的感谢做什么?我想知道你要怎样谢我?”
她又忍不住咬着唇瓣,结果他一伸手,清冷的手指安在她的唇上,“不要没事总咬嘴唇,嘴唇这么漂亮,要是咬出了印痕,或是把牙齿咬坏,岂不让人心疼?”
她惊慌地急忙避开他的手,但是嘴唇仿佛已经沾染了他手指的温度,霎时都冰凉了许多。
此时又传来李准喜孜孜的声音,“我的肚子好饿,咱们现在就去吃饭吧!”
宁若水盯着古连城那笑意盎然的眼,低声说:“大少,请自重。”
古连城起身,定过她身边时,故意擦过她的肩低语,“你若觉得受辱,可以和李准说。”
他的呼吸吹到她的脖颈,又是那种不知名的清贵香气拂过面颊,让她浑身一下子变得纠结。
李准已下了楼,未看出两人有何古怪,笑眯眯地去拉宁若水的手。“若水,我们走吧,今日我叫了你最爱吃的……”
宁若水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李准有点尴尬地看着她,古连城在旁边淡笑着打圆场,“女孩子总是矜持些,你又何必急于一时?她早晚都是你的人,还怕握不到手吗?”
李准开怀一笑,“是啊,你不要太嫉妒,其实若水是因为有你在这里才不好意思。”
他依然暧昧地笑着,“是,我相信,有我在,总会有点不一样。”
宁若水完全转过身去,明明手指嘴唇都是冷的,偏偏心底狂跳得竟然让脸颊开始发热。
好个奸猾的古连城,竟让她开不了口,她很想豁出去的拉住李准说:“你这个朋友调戏我!”但是一抬眼看见古连城那张清俊的笑脸,让她已到嘴边的话,竟然吐不出一字半句。
她是……被什么人镇住了吗?
仪和饭庄的二楼厢房内,只有古连城、宁若水和李准三人。李准虽然是公务在身,但是对于满桌的美食也兴趣颇浓。他很热情地和宁若水说:“要请古大少出来吃饭可不容易,他家的厨子可与皇宫御膳房媲美,外面厨子做的饭,他是看不上眼的。”
“那今日又何必来吃?”宁若水有点没好气的说。
“在家吃久了总会腻。”古连城接过话题,“就像是看一种花看久了也会倦怠,总希望能换一种品鉴,说不定别有味道。”
他话中有话,李准听不出来,宁若水则故意装作没听见。
正要动筷子时,楼下忽然有人咚咚咚的疾步跑上来,李准的一名扈从在外面急匆匆地说道:“大人,城南失火。”
李准惊得放下筷子,“怎么这样不巧?都是陛下丢给我这么一个巡城差事,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宁。”
宁若水也讶异地问:“准哥,你要去救火吗?”
“总要去查看一下情形,你们先吃……唉,算了,不必等我,还不知这一去要去多久。古大少,若水就麻烦你了。”
李准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忙忙地跑出厢房。
怎么又是这样?只留下他们两人单独相处?
宁若水实在没办法再故作冷静的坐着,只好也站起身说:“既然准哥不在,我不便单独留席,大少请慢用……”
古连城连眼皮都未抬起,只淡然的说了两个字,“坐下。”
她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如青山白雪一般皎洁,波澜不兴,却怎么会有如此强的气势,压得她总是喘不过气来?
就这样被他逼得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但是她只是僵硬地坐着,连筷子都没有拿起。
古连城用一双新筷夹起一块嫩藕,递到她的盘中,“这菜名为荷塘月色,嫩藕选用最是讲究。我家中的厨子若是做这道菜,定要用茶水洗三遍手才可以沾案。这里的厨子没有这些规矩,我怕吃不惯,你替我尝尝。”
她压抑着声音,“大少,过去不肯做的事情,现在何必勉强自己做?勉强而来的事情不会快乐。”
“未必。”他又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你名为若水,这汤的颜色也像白水一样。知道怎么做的吗?”
她不语,只听他说。
“这汤名为无色,是用清晨最干净的露水调配蜂蜜、蛇胆,再用新鲜的玫瑰花办酿泡而成,甜中有苦,苦中有甜,味道很特别。不过我只是听说过,也没有尝试过。”
他娓娓道来,眼中没有看到她尴尬的表情,倒像是个谆谆教导学生的夫子。
她终于按捺不住,脱口问道:“是不是我把罐子让给大少,大少就不再来烦扰我了?”
他正在给自己倒酒,蓦然听到她的话,手腕停了停,抬眼问:“你肯割爱了?”
她的嘴唇轻颤,虽然问出了那句话,但自己心里却没有答案。
于是他又笑道:“我是要那只罐子,但是现在我要的不仅仅是那罐子。”他的瞳眸微缩,露出逼人的锐利,“连那罐子的主人,我都要。”
她失态地再度站起,因为起身太快,那碗他盛好放在她眼前的汤都被碰洒了出来。
他轻叹着摇头,“真是暴殄天物。”然后掏出一条雪白手帕,帮她揩拭桌上的汤汁。
她想夺门而出,但厢房内空间狭小,出路被他用身体挡住。
她无可奈何地说:“大少,请给我一条出路。”他弯下的身子缓缓直起,不知不觉中,竟然已逼到她的眼前,他语气平板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倏然间,他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按在厢房的墙板上,两人的身体几乎完全贴在一起。她不知是羞愤还是惶恐,脸上滚烫得仿佛可以冒火。
“大少,别忘了我是准哥的妻子!你这样做,有悖天理人情!”她迫不得已的呐喊,想阻挡他的下一步企图,但喊出口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微弱。
而面对她的抗议,他只是微微笑着,用那惯用的轻蔑语气道:“我向来只喜欢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原来你不知道?”
怎样的事情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未及问,也不想问,却在这一瞬间被人侵犯了朱唇。
如她所想——他整个人都是冷的,手指是冷的,语调是冷的,笑容是冷的……
但只有一点她猜错了,他的唇是热的。
热得仿佛可以燎燃一片天、一片地,更何况是全无抵抗能力的她?
她全身轻颤着,从未和人如此亲昵过,就连李准,最多也只是牵过她的手,不敢对她有任何稍越雷池之事,但是古城连显然全然不顾及她的身份,更不在乎自己和李准的朋友之谊,他只是狂妄、我行我素的在这间厢房中肆意占有她的唇瓣,并借机挤占了她全部的心神。
第4章(1)
宁若水连着两天没有去汀兰银楼的柜台看帐了。她说她的身子不大舒服,宁启隆也不勉强她,只是语重心长地对儿子宁若林说:“若林,你要多学学你姐姐,你看她为这个家如此操劳,若不是有她,也许今日我们连这片院子都保不住了。”
父亲说得很认真、很诚恳,但是宁若水却听得心惊肉跳。
若不是有她,宁家现在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宁家以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古连城自那日在仪和饭庄轻薄了她以后,并没有说明他下一步的计划。他明知她三个月后就要嫁给李准,还这么对她,她是想破坏他们的婚事吗?
也许……他说连人都要的原因就在于他要他要那只青花大罐,如果她真的把青花大罐交出去,她这个人,他完全可以不要。
现在她到底该怎么办?
交了罐子?人保住,宁家和李家的安宁也保住。
不交罐子,人和家,都未必能保住。
他是在逼她!
这两天,古连城并没有再来店里找她,但他人虽然没有来,东西却来了——
从仪和饭庄回来的第二天,他就让人送来几本册子,册子内是许多首饰的图样,他还要人带话过来,这些首饰,是天下钱庄从异域新进的首饰,因为采买数量大,所以价格公道,倘若汀兰银楼也有意进货,他可以平价让一部分出来。
她当然不想接受他的“好意”,不料那册子却被父亲看到,宁启隆欣喜若狂地说:“若水,这是古大少在给我们生财的机会啊!你知道这些来自异域的首饰往年想要购入,光是运费就要花掉总价的四成吗?唉,爹以前还怪古大少不肯帮忙,现在看来真是错怪他了。”
她连忙阻拦,“爹,与别人进一样的货不是好事,我们的价格再低,能低过人家天下钱庄吗?到时候货品相同却价格更高,明摆着是要砸自己的买卖。咱们银楼里有几个手艺不错的老师傅,我看还是自己设计花样做吧。”
“那些人人老眼花,能设计的样子这几十年都做得差不多了。”
宁启隆终究还是不肯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选了二十种花样,拿了钱亲自送到天下钱庄。
宁若水没有办法,只有借着装病在自己的房间躲上几天。她恨不得就这样躲到三个月后,李家的花轿把她从屋内一直迎到李府去。
古连城再霸道不讲理,总不能在她成亲之后还总去李家找她的麻烦吧?
李准这些天因为公务繁忙,很少再来找她,但这天李紫晨却急匆匆地找上门,说一定要拜她为师学习下棋。
“宁姐姐,我这回是一定要学会下棋!”李紫晨斩钉截铁地说。
听她这么一说,宁若水打起精神取笑她,“喊了学下棋喊那么久,怎么今日终于下定决心了?”
“我若是再学不会下棋,连天下钱庄的大门都进不去了。”
乍听到“天下钱庄”四个字,她的心不由颤了一下,“怎么?你和准哥不是时常去那里?”
“可是古连城说,以后我若是只会傻呆呆地在一旁看棋而不会下,就让我别去了,因为我站在那里……太杀风景。”说到这里,向来乐观开朗的李紫晨竟然红了眼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宁若水心头一动,赫然明白了什么,她拉过李紫晨的手,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古连城?”
李紫晨立刻红了脸,低着头,没有回应,但已经是默认。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身体内有股寒意从内向外刺得身体生疼。“紫晨,你喜欢他的事情和他说过吗?”
“除了你……谁也不知道。”李紫晨支支吾吾地说,“你可要替我保密。”
她轻叹,“古连城那个人是可以让你托付终身的人吗?他的人品如何?若是个浪荡公子……”
“连城哥哥才不是那种人!”李紫晨急着为心上人辩白,“你看,像他那样的富豪公子,谁不是三妻四妾?就算没有三妻四妾,那花街柳巷也不会少去,可是连城哥哥洁身自爱,从来不去招惹那些是非。”
“你哥也洁身自爱,他应该也没有去过那些花街柳巷吧!”
“我哥是我哥,他是因为心中有你,所以才没把其他女人放在眼里。”
“古连城心中就没有别人了吗?”
李紫晨顿了一瞬,想了想,又坚定地摇头,“没有。”
“你怎知没有?”她追问。
李紫晨笑了,“连城哥哥是什么样的人物,他若是有了女人,岂会不传出风声?我以前还听古伯伯抱怨说他太过清规自律,连手都不愿意让外人碰一下,喝水的茶杯还要洗三次,这样的他,有哪个女人能近的了他的身?”
李紫晨的每句话都说得天真坦白,停在宁若水的耳朵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为什么在别人眼中那么冷漠自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古连城,在她面前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他虽然冷淡,却并不漠然;虽然高傲,却并不疏离。甚至连他喝茶的杯子,他都会递到她唇边,还亲自为她布菜……当然,还有那夜盗匪闯入汀兰银楼时,他紧紧抱住她时的体温……忘不掉,她用尽力气也忘不掉。
“宁姐姐,快教教我吧。”李紫晨还在哀求着。
她无奈地说:“我的棋下的并不好,你为什么不找你哥教?”
“哼,我才不信,”李紫晨撅起嘴,“连城哥哥也说你的棋下得很好,他可不会骗人,而且我哥那么忙,哪里顾得上我?”
她一惊,古连城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在怂恿李紫晨来找她学棋吗?
迫不得已,她只好收下这个徒弟,但是教人下棋容易,要教会却是很难,李紫晨显然没有棋道上的悟性,教了三天,她才刚刚学会开盘的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