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捷连车厢里。
她在回家的路上。
她快要可以拥抱她的小宝贝恩恩了。
体悟到艰苦的一天终于平安落幕,戴沂纯怀抱感恩的心,只差没跪下来谢天。
她揉揉紧绷的肩颈,伸伸懒腰,嘴角还弯着安慰的浅笑,下一秒,目光陡地被对向列车里闪烁的下一站站名给震憾,涣散精神全数回笼——
啊啊啊……她居然坐过站了!
再过两站,列车就抵达终点站,算来,她整整错过五站之多。
戴沂纯当场惊跳起来。
突如其来的动作,果然招来其他人的侧目,胆小害羞的她连忙又坐回座位,抓着包包,沮丧的垂着脑袋,在心里暗骂:戴沂纯,你真是个猪头三迷糊鬼!
现在能怎么办?好像也只能乖乖等列车到站,再换车往回坐了,唉。
她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乌龙失误,只能说,她今天真的太累太累了……
这种累,并非体能上的过度劳动,而是身、心、灵长时间处于一种极度紧绷状态所致,完全的身心俱疲。
而导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姜睿明。
说来,老天爷也特爱跟她开玩笑,居然让多年不见、打算老了拿来下酒回忆的姜睿明再度出现在她眼前,还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大老板。
这种比被雷打中的机率还要低上几百倍的离奇巧合,竟活生生的降临在打小就没中过一张统一发票的戴沂纯身上,真令她哭笑不得。
因为过度惊吓,她甚至在他面前跌了个狗吃屎,即便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兜头罩下的狼狈与困窘依然挥之不去。
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打开办公室的门,也想不起来是如何走进办公室里的,她只知道,他的存在,让她一整个早上都心神不宁、如坐针毡,哪怕是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惴惴不安的她几度想要尖叫出声——
姜睿明站了起来,座位上的戴沂纯马上睦瞪双眸,如临大敌的望着他。
她的表情令姜睿明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怀疑这个小助理该不是有什么被害妄想症吧?
“我口渴,想喝水。”
他无奈的笑着摇摇头起身,此时恰巧他桌上的分机响了,他做了个手势要她先帮忙接。
他没听错吧,她居然在发抖?!跟别人讲电话都很正常,为什么一跟他讲话就抖抖抖,他有这么恐怖吗?姜睿明纳闷莫名的看了自己一眼。
很怕他是不是?好啊,他也很想看看这个胆小鬼还能被吓到什么程度!
不怀好意的他轻应一声,放下杯子,走到距离饮水机最近的她的座位前,高大的身躯形成阴影,将娇小的她彻底置住,他一手抄走她手中的话筒,一手撑在桌面。
指尖短暂的碰触,让敏感的戴沂纯有种触电的错觉,她甩甩头,强压下心中古怪的情绪,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不回自己的座位接电话?可她一个小助理又能说什么呢?
完全不敢尽情自在的呼吸,就怕他的阳刚气息会让自己晕眩,她憋得面孔涨红,硬着头皮挨到他讲完电话,直到确认他离开,她才别过头去,大口大口的吸气。
他是可怕的鬼吗,还是身上有异味?眼角余光将这一幕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姜睿明往自己身上嗅了嗅,淡淡的古龙水味道,明明就很舒服很好闻,只有她不懂得欣赏,他莫名感到不是滋味,悻悻然的回到座位。
接下来,戴沂纯又接了好几通电话,都是找他的,来电者清一色都是女人。
怕他又杀到她面前讲电话,她学会先发制人的把电话转接过去,避免他又来挑战她的心脏强度。
就在结束了第N通电话后,姜睿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小助理,你叫什么名字?”
龟缩在座位上的戴沂纯,身子明显颤了一下,“……戴、戴沂纯。”
“呆呆沂纯?嗯,好特别的名字。”他弯起坏坏的笑容,长指摩掌下额。
呆呆?!什么呆呆,她才不叫呆呆呢!
正要反驳表明,偏偏他又开口抢白,“对了,呆呆,待会若还有找我的电话,一律说我不在,请对方留言。”
她抑不住纳闷的想,为什么?他很忙吗?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自觉睐向那个跌着二郎腿、将手中报纸翻得刷刷作响的嚣张男人时,她毫不犹豫的当场推翻这个假设。
他不忙,从那张少爷的嘴脸看来,他纯粹就是不想接电话。
意识到这一点,戴沂纯嘟了嘟嘴,最后顺从道:“是。”
就是有这种人,连看报纸都可以这么有型!
他笑着,咧着薄棱的嘴唇,勾起迷人的弧度,因为笑得太开心,令戴沂纯不免感到好奇,那几张报纸上到底刊了什么新闻这么有趣?
正当她敌不过男色忍不住偏头多看了他几眼,蓦然,好听的男嗓冷不防的扬起戏谑,钻进她的耳朵里——
“呆呆,你再继续偷看我,我要收费了。”话落,黑眉挑了挑,眸光跟看墉懒的扫来。
被黑眸锁定的瞬间,戴沂纯觉得呼吸困难,脸颊更是热烫得厉害,心脏不受控制的跳了好大一下,心虚的她直觉就想低下头,恨不得藏起自己,却因为没抓好安全距离,荒谬的意外发生了一
砰的一声,她直接一头撞上桌面。
她瞬间感到头昏眼花,痛得几乎掉泪。
姜睿明先是一楞,旋即非常可恶的哈哈大笑起来。
“呆呆,你这样算毁损公物吧?哈哈哈……”长眼睛没看过这么单纯笨呆的人,果然是呆呆。
戴沂纯羞窘欲死,不知所措。这时,刚好汪姊看完医生来到公司,她连忙从座位上跳起来,逃难似的奔向门口步履瞒姗的汪姊,扶住她慢慢往里走,抵死不再多看那双令人室息的黑眸一眼。
汪姊的出现,意昧看办公室就不再只有他和她两个人,戴清纯就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抓着汪姊这根浮木,不等汪姊把她使唤得像颗陀螺,她自己已经殷勤的忙得直转。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假装没看见办公室里唯一的雄性动物,戴沂纯捧着汪姊交代完成的文件送到她面前。
汪姊看了看,严肃的脸容露出满意的微笑,点点头,“嗯,不错,你做得很好。”
“汪姊,如果没什么事情,我就先下班了,对了,这是办公室的钥匙。”乖顺的把钥匙放到汪姊桌上。
汪姊正要伸手收起,始终被冷落的姜睿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伸出手指压住钥匙,无视于戴沂纯诧异的眼神,径自对汪姊说:“这几天你就在家休养,不用来上班了,我放你有薪假。”
“不行”两位女性同胞异口同声的喊道。
汪姊拒绝是因为天生对工作有使命感,至于戴沂纯……想也知道是害怕,她超害怕一个人面对姜睿明的!
光是今天一整个早上,就已经快让戴沂纯吃不消了,她实在不敢想象,要是接下来几天,办公室里只有她和姜睿明两人,她全身上下的细胞,肯定会因为长期处于过度紧张的状态而全部死光光。
“为什么不行?”他挑眉笑望着面前两位女性。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汪姊不苟言笑的说。
“不是请了助理了吗?”他指着戴沂纯。
戴沂纯光想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我、我也有很多事情还需要汪姊指导。”不,拜托拜托,千万不要留她独自面对姜睿明,她不要!
“所以说这个助理充其量就只是摆着充场面,实际上没啥用处,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多付一笔薪水?”他神情啤晚的看看汪姊又看看戴沂纯。
“啥?”戴沂纯瑟瑟发抖、哑然怔楞,表情闪过一瞬间的迷惘,暗忖,该不会现在就要开除她了吧?
“沂纯工作认真又尽责,我交代她的每件事情都做得很好。”汪姊毫不犹豫的给子正面肯定。
“好极了,那你就把事情交代给她,然后明天开始放假,不然她就得滚蛋,我不想付薪水给没用的人,我这里是事务所,小是慈济功德会。”他弯起美丽的唇瓣,笑得挑衅。
汪姊没好气的瞪向他。
“瞪我干么,是你自己说的呀,本事务所严禁浪费,我勤俭持家你还瞪我。”
他笑嘻嘻的对汪姊说。
“你也知道勤俭持家?”汪姊冷哼。
“我还知道节能减碳呢!走啦,这位汪女士,顺便开车送你回家。”没等汪姊吭声,修长的手指捏起钥匙,扔向戴沂纯,“呆呆,锁门的工作就交给你了,对了,明天要是又让我在门口罚站,你就不用来了。”
戴沂纯直觉的伸出双手接住,目光有些放空的望着远去的身影,无奈咕嚷道:“我不是呆呆,我叫戴沂纯……”
唉,又怎样,反正他又不记得她,名字充其量就只是一个称呼罢了,呆呆也好戴沂纯也好,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他没说错,没有用的助理,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是,要她一个人面对他光想,她便觉得一阵晕眩,胃部翻搅、浑身无力,很想咬舌自尽算了。
但,她能说不吗?
戴沂纯顿觉乌云置顶,正对着她不断打雷闪电,姜睿明的出现带给她一种极度不妙的负面预感,总觉得她的世界会因为他而天翻地覆,再也别想平静。
第4章(2)
终于,列车到站了,戴沂纯心情沉重的步出车厢来到对面月台,片刻,她搭上反方向的捷运列车回家去。
这次,直到列车到站前,她都不敢再睡。
刷了卡片走出捷运站,她看了看手表,心疼恩恩还在苦等她下班回家,连忙加快步伐往前方移动。
还没走近公寓,远远的,就看见一抹小小的身影张开双手朝她飞扑而来——
“妈咪!”
定睛一看,发现是恩恩,她毫不犹穆的甩掉关于姜睿明的烦心事,蹲下身子拥抱她的小宝贝,用力嗅着孩子身上的温暖奶香。
“你再不回来,你的小情人就要相思成灾了,连最爱的卡通都吸引不了这家伙,非要拉着我在门口等你下班不可。”好友李璐故作无奈的抱怨。
李璐是戴沂纯的大学室发,目前在航空公司担任空服员。
当年因为意外怀孕,戴沂纯原本平凡的人生彻底颠覆,不只休学,还被盛怒的父母逐出家门,若不是李璐和她母亲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她,她的人生还不知道要有多惨呢!
“你吵姨姨啦?”捏捏儿子的小鼻子问。
恩恩缩了缩脖子,撒着小脸说:“没有吵,是用拜托的,因为我想出来等妈咪。”
“对,用力的拜托,眼眶合泪,有没有这么爱你的妈咪啊,小情圣?”李璐打趣的调侃问。
“当然有,很爱很爱!妈咪,你辛苦了,我最爱你了。”嘟起嘴巴,马上殷勤献吻。
李璐打了个哆嗦,故作吃不消的嚷嚷道:“唉啃喂呀,小小年纪,到底是去哪里学来这些把戏的,害我鸡皮疙瘩都掉满地了啦。”
“我帮姨姨捡。”恩恩天真回答。
“最好能捡啦,小傻瓜。”李璐大笑,“还不快把你儿子拎上楼,我妈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上来,妈咪背你。”
小家伙摇摇头,用小大人似的认真口吻说:“恩恩长大了,会自己走走了,不用背背,恩恩跟妈咪手牵手。”
戴沂纯揉揉儿子的头发,“好,我们手牵手。”
母子俩踩着雀跃的步伐,尾随李璐上楼去。
她嘻着满足的笑意,望了望儿子,心中慨想,遗传果真骗不了人,恩恩这双漂亮的眼睛,完全就是姜睿明的翻版。
脑中突然跳出一个从未出现过的问题一恩恩也渴望父爱吗?
晚餐过后,戴沂纯主动卷起袖子帮忙洗碗。
“听我妈说,你接了新工作。”飞了一个欧洲长班,李璐刚进家门,母亲就迫不及待的向她报告台湾这边发生的大小事。
“嗯,在一家小型的法律事务所担任短期的约聘助理,星期一才刚去上班。”
李璐负责收抬餐桌,拿出保鲜膜,一一将剩菜封存。“工作不适应吗?刚刚看你脸色不是很好,如果觉得太累就不要勉强自己,赚钱很重要,但是把身体照顾好更重要,别忘了你还有恩恩。”转身将剩菜送进冰箱。
打从有了孩子后,戴沂纯就成了抢钱达人,只要是能够让她多赚一毛钱的工作,她绝不轻言放过,长期当拚命三娘的下场自然是搞得自己疲累不堪,虽说外表依然年轻,但心里却早已沧桑,老得像欧巴桑,身为好友,她实在看不下去了!
“我知道。”
“每次都说知道,要真的听进去啊,戴小姐。”李璐像个大姊似的明念看。
“小璐……”戴沂纯停下洗碗的动作。
“什么事?若是想嫌弃我哆唆,我劝你直接闭嘴,不然,老娘我不先灭掉你才怪。”
“我遇见他了……”
李璐身子一僵,直觉关上冰箱门,转身看着好友,压低嗓音问:“谁?”
低下头,“恩恩的爸爸。”她嗫嚅道。
李璐睦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对于恩恩的父亲,戴沂纯说的不多,应该说,这丫头的嘴巴紧得很,不管她怎么追问,始终连名字都不肯透露,难得今天居然主动提起。
“怎么遇上的?”
戴沂纯原是不想说的,但,她真的需要有个人分享心里的震撼。“……他是我事务所的老板。”
“啥?”
戴沂纯偏头看着好友,点点头。
李璐激动的击掌,“太好了!那你告诉他了吗?”
“什么?”她眨着澄澈的眼睛,不解的回望李璐。
挫败抚额,“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恩恩的事情!”
摇摇头。“为什么要告诉他?”
当初最穷途末路的时候,无助的戴沂纯不是没想过要找姜睿明,可思及那一夜他是真的喝醉了,她这个清醒的人却是顺水推舟,也许自己的责任还比较多,再者,两人全无感情基础却意外闹出人命,她担心即便找了他,恐怕他也不会答应她把孩子生下来,最后她索性选择自己承担。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可她一点都不后悔,真的!
这是她一个人的选择,关于恩恩,姜睿明一无所知,更别说现在的他压根就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她这号人物的存在,要是突然告诉他,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不吓坏他才怪!
像这种充其量只会徒增双方困扰的事情,丰民本没有说的必要。
有些人没有什么恋爱经验,喜欢就是绝对的执看,一眼万年,戴清纯就是这样的人。
她暗恋着他,历时多年直到现在依旧如此,但,与他无关,这是她一个人的暗恋和喜欢。
再说,他也不是个吃素的家伙,要是他知道她背着他生下他的孩子,她有预感,依他记仇的个性,肯定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恩恩是她痛了将近一天一夜才生下来的,她可不想让人有任何机会来抢走她的小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