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大庆与童渺渺达成了某种默契,一前一后离开了屠府。
童渺渺自然是回到自个儿府里,屠大庆却是在京城里瞎逛起来,逛得后头远远监视他的人都昏了头,一个不注意,一下子失去了他的行踪。
没有人想得到,屠大庆居然转往了丞相府的方向……
十日后,京城西门旁的大广场聚集了许多百姓,城卫围出了一块空地,凶神恶煞地瞪着四周百姓,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
然而照理说,死了一个轨裤,百姓应该额手称庆才是,但众人的脸色都是哀戚伤感,屠大庆在民间的威望甚隆,他的儿子媳妇已经为国捐躯了,今日他的孙子又因为一个疑点重重的罪名要被砍头,百姓们的心里自然不好受,更不用说屠深不久前才又领军剿灭了复苏的长生教呢!
场中央摆了一座刀架,架上一把大刀,刀磨得闪闪发亮,刀尾缀着红布,这把便是专门用来砍文武百官的鬼头刀,光是看那寒沁入骨的幽光,就令人胆寒。
广场四周搭起了棚架,坐满了前来观刑的文武百官,其中最华丽的一座,正中央坐着皇上,旁边是太子,再旁边居然是童渺渺。
“渺渺,今日就要让你亲眼看看屠深是怎么死的,以后你就乖乖的做本宫的太子妃,不要再有其他心思了。”李莫然笑着朝童渺渺说道。
被用半强迫的手段“邀请”来,童渺渺本就气恨在心,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要不是她心中有其他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早就一掌把他轰走了。
突然间,场上的太监大喊道:“时辰到——带犯人屠深!”
屠深由刑官带着,慢慢的走入了广场,他一身白色犯服都脏成了灰色,头发纠结杂乱,身上伤痕处处,足见在牢里受了不少苦头,可他的脸色却是一派平和,双眼炯炯有神,一点也不像一个下一刻就要死去的人犯。
走到刑场正中央时,刑官要他跪下,他却挺直了身躯,矗立当场,朗声道:“我没罪!为何要跪?”
“大胆屠深,你罪证确凿,恶贯满盈,见了皇上居然不跪,足见丧心病狂、道德沦丧,今日你便要授首于此,你跪是不跪?”刑官见他硬气,让一旁的护卫拿出长棍,就要打到他跪下。
然而第一棍都还没挥下,旁观的童渺渺已经受不了了,她突然站起身大喊道:“不准打!”
皇上严厉的目光望了过来。
李莫然也是脸色一沉,连忙朝着她低喝道:“渺渺,你坐下!咆哮刑场是多大的罪,你知道吗?”
“罪?你们硬把李兰的死栽在屠深身上,他就有罪了,什么罪还不是你们皇室说了算?”童渺渺豁出去一般,毫不客气的呛了回去。
“渺渺,你今日大错特错了……”
“错究竟在谁身上,自有公评,你以为你们躲在皇宫里,做一些颠倒是非的事,百姓就看不到了吗?”
此话一出,围观的群众果然窃窃私语起来,而且还纷纷点头,貌似颇为认同她的言论。
“大胆!”在李莫然辩骏之前,皇帝蓦然大喝。
皇上开口果然不同,全场顿时寂静下来。
皇帝不悦的瞪了太子一眼,这太子果然烂泥扶不上墙,居然还和童渺渺啰嗦那么多,让她在众人面前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他当机立断地道:“把童渺渺给朕带下去!”
“是!”旁边的护卫涌了上来,就要抓住童渺渺。
童渺渺突然手一抖,由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直接抵在李莫然的脖子上。“全都给我退开!谁敢动我和屠深,我就宰了太子!”
皇帝重重地一拍桌子。“童渺渺,你这是想造反了吗?难道你要让整个童家陪屠深一起送死?”
童渺渺一把抓起李莫然,慢慢的退出棚架,这才冷漠地看向皇上。“我爱屠深,我愿意为他冒险,这是我个人行为,与童家无关,若是皇上迁怒我童家,便是皇上昏庸无道!”
这无疑是劫法场了,皇帝一脸铁青,李莫然则是吓得动弹不得,四周的众人都是惊吓无比,但暗自在心中叫好的也不少。
只有场上的屠深始终平静,但他看向童渺渺的眼神却温柔至极。这妮子为了他,连命都豁出去了,虽然他不需要她这么做,但她的勇气却是狠狠的震撼了他。
他的确为自己挑了一个十分与众不同的准娘子,她单纯且勇敢、善良却坚毅,她有倾国倾城的美丽,却从来不拿美丽当武器,她征服他的,是她那颗始终如一、胆大无畏的心。
不愧是他从小保护到大的渺渺啊!也许在他十岁那一年第一眼看见她,两人就注定要纠缠一辈子了吧。
童渺渺虽然有太子做人质,但她单枪匹马,很快的就被护卫团团包围,光是这样的威压感就足以让人崩溃,幸好她上过战场,心理承受能力极强,才能还紧握着匕首站着。
“渺渺!老夫来助你!”群众之外,突然传来一道威严洪亮的声音,接着百姓让开了一条路,居然是童涛山,领着知尺近乎勇五兄弟,加上一队兵马,直闯法场而来。
“童涛山,你也想造反了不成?”皇帝再也沉不住气,站了起来。
“这不是造反!如果造反,老夫这军队就直接冲进皇宫了。”童涛山面对皇上的权威毫不畏惧退缩。“老夫是来救自己的孙女,救屠深这个无辜的浑小子,免得又有无辜之人死在不明的冤屈之中!”
“你竟帮着屠深?”皇帝虎目一睁。“多年来,你在朝堂上一直表现得与屠大庆不和,难道都是装出来的?”
童涛山一拢胡子,好笑的道:“谁说不和就不能帮他?就像皇上一直说李莫然难担大任,还不是让他当了太子?”
“说得好!”另一方也传来一道洪钟般的嗓音。
那个方向的百姓也纷纷退让,而且比起童涛山出场,百姓们的脸上更多了些兴奋与崇拜的表情。
果然,屠大庆带着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令人惊讶的是,与他同行的并不是什么千军万马,而是文官之首,丞相慕成书。
慕成书一身朴素,手里捧着他的乌纱帽,来到了法场之中,环视在场百官一眼,直接将乌纱帽扔在地上,一脸悲愤地对皇上说道:“今日我慕成书辞去盛隆王朝的丞相之位!我不愿再为一个背信弃义、寡廉鲜耻的皇帝治理国家!”
皇帝的两眼迸射出愤怒的锐芒。“慕成书,竟然连你也倒向屠家?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如何不知?”今日就算送了这条老命,慕成书也不怕,他直指着皇上,悲愤的又道:“我一心为国,一生清廉,却因为皇上要打击屠家,将我推到了屠家的对立面,使得天下众人都认为我与长生教联合起来打击屠家,甚至多有谣言谓我慕成书便是长生教的幕后主使者!当年长生教可是屠杀了天下数十万百姓,此不忠不义不仁之罪,我慕成书不背!”
对他来说,名节重于一切,皇上却让他不得不背上与长生教有关的黑锅,也因此失去了他的忠诚,何况他也不是笨蛋,所有曾经被皇上利用过的人,比如屠致远夫妇,比如李观澜,甚至是李兰,全都被皇上舍弃牺牲了,所以到最后,他也会是那些尸体之中的其中一具,这样死得一点价值也没有。
所以,当屠深来找他,向他点明皇帝李天威的手段时,晚节不保的失望与愤恨,让他也豁出去了。
接着他当着在场百姓的面,严厉指控道:“皇上,其实长生教就是你的人马,对不对?这几十年来,有关长生教的种种作为,都是你在暗中扶持指使的!”
“一派胡言!”皇帝自然严正否认,他不认为自己会被抓到什么证据。“慕成书,你与屠大庆、童涛山等人联合叛变,想要毁我李室江山,既然你们自己露出马脚,今日正好让朕一次拔除你们这些毒瘤!”
第9章(2)
“哈哈哈——”屠深突然放声大笑。“李天威,到底谁才是盛隆王朝的毒瘤?你以为你做的事,都没有留下把柄吗?”不待他有所反应,屠深朝着某个方向大喊一声,“大军何在?”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远方传来了马蹄声,不需要有经验的将领,寻常百姓都能听出来兵马绝对不少。
不一会儿,军队便把整个法场团团包围起来,带兵的将领一露面,更是让所有人差点没吓掉了眼珠子,一阵哗然。
来人居然是应该已经被烧死在京郊山谷的小王爷李观澜!
“皇弟!”皇帝表情震惊,一时失言道:“你……你居然还活着?”
李观澜失望至极地望着这个昔日他极为崇敬的兄长,嘲讽道:“皇兄,我还活着,你很遗憾吧?”
皇帝眯起了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你竟然诈死……皇弟,你也要和屠家、童家一起谋反吗?”
李观澜摇摇头。“皇兄,不是我要谋反,我也姓李,也是盛隆王朝的一分子,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社稷,可是皇兄却是为了一己之私,设计陷害许多忠于盛隆王朝的官员及百姓,我若不站出来,这满朝忠良都要被你杀光了。”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皇帝打死不认。“你指控的可是一国之君,就凭你这几句话,朕就可以拿下你!”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恰好今日黎民百姓、朝廷百官为证,就让大家看看事实吧!”
李观澜抬起手,命令道:“把人带出来。”
他的军队很快的押着十几个人上前,皇帝见状,脸色都黑了。
“这些人都是我当初围剿的长生教徒军队的成员。”李观澜抓住其中一个人的头发一扯,让那人抬起头来。“谁认识他?”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间,棚架里有名官员站了起来,那是吏部侍郎,平时也以正直清廉着称,他的话很有代表性。“这个人是禁军统领啊!怎么会被当成长生教徒抓起来?”
屠深朝着吏部侍郎点点头,解释道:“当初我与小王爷入山围剿长生教,长生教却以数倍的人马反过来包围我们,这个人就是带队之人。”
“既然他是禁军统领,禁军可是由皇上才能直接派令的人马,为什么会混在长生教徒里面?难道长生教就是皇上控制的势力?”
不知何人此话一出,全场都骚动了起来,当年长生教之乱,京城可是死了好几万人,如果长生教是皇上的势力,那不代表着皇上害死了自己的百姓?
棚架中许多官员都坐不住了,因为他们看出那名禁军统领的颓丧不像是伪装,更认出被押出来的那些教众,有许多和他们还有几面之缘,的确都是禁军啊!
“屠深,你这个阶下之囚,为了替自己脱罪,什么名目编派不出来?”皇帝心慌了,却硬是压抑着这股情绪,他知道自己不能乱,一乱,就什么都泄露了。
“我自然不会平白无辜指控你,我又不是皇帝,可以随口一句话就定人死罪。”屠深反讽回去,“这群长生教众,平时混在禁军之中,勾结诸多官员,替皇室大行排除异己、大杀功臣之事,比如说……”
他望向靠近皇帝的那几个棚架,眸光变得锐利。
“工部侍郎李寒藉着长生教众杀害漕帮三百零三人,霸占漕帮船只两百一十五艘,接管其房舍生意,以此为长生教谋利;詹事刘子达,借禁军李强等人之力,暗杀政敌文渊阁大学士孟菲于,只因他的上书暗示了皇上的治理无方;都御史李方奇,以莫须有的罪名株连国子监祭酒赵文儒一家十八口,只因其不愿依皇上之意,通融数名皇上指名的学子录取科举……”
他一口气点名了十几个官员,最后用犀利的目光紧锁着皇帝,想看看他眼中是否有一丝的心虚、一丝的后悔。
“这些冤案,都是官员勾结长生教,大肆打压反皇上的声浪,而一切事情的主使者,都是你这个皇帝!因为你,容不得任何反对你的声音!”
“就算有官员勾结长生教,也是那些官员自作主张,朕今日知道了,必不轻饶,纵使朕有督导不周之咎,又怎能说是朕主使的?”这些事证的确一查就清楚了,皇帝也躲不过,索性一句话推得一干二净,这也是他的习惯,被他利用过的棋子,最后都只有被舍弃的命。
“是吗?”屠深看向那些被点名的官员,只见他们全都一脸惶恐,有的甚至用害怕且难以置信的表情直望着皇上。“你们就这么甘心成为被皇上利用的牺牲品?如果你们不站出来,过了今日,就只有死路一条,甚至你们的家族都会被牵连。咱们的皇上行事手段之狠绝,你们不会不知道吧?想想李兰公主只是去了一趟我们屠家,现在是什么结果?”他加重了语气,铿锵有力的声音重重的击在那些官员的心上,让他们一下子都慌了心神。
李方奇终于受不了,跳出来了。“我承认,斩杀国子监祭酒赵文儒一家十八口,是皇上暗地让我做的,皇上想从新一代学子培植自己的势力,但赵文儒却认为不该埋没有才能的人,应该让学子公平竞争,保持科举的公平性……皇上让长生教那些人,先暗中制伏赵文儒一家,如此才能成功斩杀,而我……皇上答应我所抄没的赵家家产,都可以收为自有……”
听完他的指控,其余官员也受不了,一个接一个说出实情,皇上是如何要他们协助打击异己,其手段之狠毒,波及之广泛,都让百姓们听得张口结舌,惊讶不已。
尤其慕成书差点没吐出口血来,这些死去官员里,有不少是他的门生,原来他们都是冤死的!当时他们出事时,因为在皇上的掩盖及协助下,彷佛他们真的犯了罪,他还十分痛心自己教导无方,因此更尽心尽力的为皇上治理国政,想不到这一切都是阴谋!
更甚者,那些替皇上施展打压手段的,也有不少与他交情匪浅,更有的是他一手拉拔上来的,最后却全成了皇上斗争的工具,这让他情何以堪!
“你们一个个……都要反了吗?”皇帝阴沉着脸,冷声道:“就凭你们几句不实指控,就想威胁我这个皇帝?”
“不实指控?”屠深冷笑一声。“当初朝廷声称长生教被我父母剿灭后随即解散,但据我所知,那些解散的人很多都加入了皇上的禁卫军,眼下跪在这里的禁卫统领,还不能证明吗?”
屠深提出来的一项项证据都直指着自己,让他无所遁形,皇帝索性也不躲了,抬出他皇帝的权威,直言道:“那又如何?盛隆王朝是朕的天下,朕要做什么,还要跟你们交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