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大庆张开眼睛,这才像是醒过来一样,懒洋洋的作了个揖。“禀皇上,屠深那小子早早就回封地去了,老臣不知道此事。”
这个回答却是让童涛山不爽了,他老人家跳了出来,指着屠大庆的鼻头叫嚷道:“屠老头,你想包庇你家小子??!骗我家五兄弟签下渺渺的卖身契,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屠大庆皱起眉头,一点也不理弱气虚,反而大声地反驳回去,“我包庇?好吧,童老头,咱们就来说说理,皇上不知道听了谁的蛊惑,认为我孙子设局,我就想问了,在场文武百官,谁知道他是设了什么局?用了什么方法骗了童家知尺近乎勇五兄弟?
此一质疑话语一出,在场官员又是一阵你看我、我看你,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屠深与童家五兄弟的赌局十分隐密,天知道那五个笨蛋是怎么输的,连自己妹妹都输掉了!
抓着这个把柄,屠大庆哼了一声,气势一下子拉高了起来。“大家应该都知道,童家那五兄弟个个像头熊似的,我家屠深从小被他们欺负到大,若非那五兄弟自愿,他有办法强迫他们去赌吗?”
这次,换屠大庆指着童涛山的鼻头。“既然你们童家五兄弟是自愿去赌的,愿赌就要服输!听皇上说,他们输了我孙儿数百万两黄金,是吧?童老头,我也不和你扯什么渺渺的卖身契,你只要付三百万两黄金,我立刻替你解决这件事!”
“屠老头,我哪里来的三百万黄金付给你?”童涛山急得跳脚。
“所以你们童家是想要赖帐喽?皇上,你可要为老夫主持公道!童家五兄弟自己赌输了,现在想赖帐,就利用皇上的威胁来压迫我们屠家,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以后童家人每个都出去赌,裸了算他们的,输了就赖帐,何愁家业不兴啊?”屠大庆口中虽然嚷着皇上作主,但他始终鄙夷地瞪着童涛山,根本没有看向皇上。
童涛山也好似忘了这里是金銮殿,朝着屠大庆卷起了袖子,一副要干架的模样。“屠老头,你血口喷人!你口口声声败坏我童家名声,老子跟你拚了!”
“拚了就拚了,我还怕你不成。”屠大庆也不甘示弱,架势都摆出来了。
“够了!大殿之上,打打闹闹成何体统!”皇帝一声怒斥,勉强将两个老头的气焰压了下去。“这件事就交给御史去调查,你们都给朕闭嘴!”
屠大庆与童涛山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各自站向一边,划清界线似的。
但皇帝很清楚,这两个老头绝不是怕了他,只不过是尊重盛隆王朝的殿堂罢了,而这个想法,令他益发感到不舒服。
皇帝的视线转向御史一方,想不到御史大夫此时站了出来,像是极为挣扎,面色为难地道:“禀皇上,微臣等莫不希望肝脑涂地为皇上办事,只是查这逍遥侯……只怕微臣等人职级太低,查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浪费时间啊!”
闻言,皇帝的脸色又沉了几分,虽然他知道这件事背后站着两位老将军,地位不够确实查不出什么东西来,但照理来说,言官应当不怕艰难、不畏职级,然御史大夫却冒着杀头的危险也要推辞这个任务,除了这事儿当真难办,更可能的是他们不想得罪屠家,无疑默默的选择站在屠家那方。
一旁的李莫然也想通了这一点,虽然他一时还不明白屠家的势力是如何渗透到御史之中,但他气愤得咬牙切齿。他堂堂一个太子,居然动不了一个小小的逍遥侯?
“那就由翰林院……”
“启禀皇上,翰林院只是一群读书人,怕难担此重任。”
“刑部呢?李尚书你……”
“皇上,微臣与屠老将军私交甚笃,举世皆知,须有利益之回避啊!”
“哼!你们一个个食君之禄,却不能担君之忧,要你们何用!”皇帝发现朝廷里的官员居然有大半都不愿意与屠大庆作对,甚至有一些直言他们是站在屠大庆那方的,使得他勃然大怒。
什么时候屠家的势力已经大到这个地步了?难道当年的打压还不够?
至于李莫然更是白了脸色,不知是气白的还是吓白的,他直直的望着父皇,眼神隐有求助之色。毕竟屠大庆是他检举的,有这么多人站在屠大庆那一边,万一屠大庆事后知道是他搞的鬼,找他报复怎么办?
皇帝自然知道太子在怕什么,但碍于场面,无法当场教训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太子,只能暗恨在心里。看来这个屠家真的必须收拾,否则太子如今已吓到失了胆色,若不给他一颗定心丸,只怕以后为人君畏畏缩缩的,李家的皇朝也别想长久了。
最后,皇帝沉住了气,把目光放到慕成书身上。“慕丞相,只怕此事又要劳烦你了。”
慕成书原就与武官不和,他确实也见不惯一群大臣如此推托逃避责任,便向前一步恭敬道:“臣领旨!”
终于有一个比较听话的,皇帝心中好过一点了。这一次,无论调查的结果如何,绝不能再让屠家有翻身的机会,盛隆王朝的皇室姓李,也只能姓李,所有威胁到皇权的力量,都不允许存在!
既然如此……他突然灵光一闪,沉凝的眼神微微亮了起来,似乎这是个好时机,同时可以把屠家的气焰掐熄,更可以一举提拔起太子的名声。
“太子,此事交给慕丞相处理,你便从旁协助,顺便好好学习一下吧!”
第6章(1)
皇帝私下召见了几名臣子,又试探了六部的反应之后,终于明白大伙儿都站在屠家一方是什么原因了。
原来这些大臣本身,或者他们的子孙,都去过逍遥赌场,或者是怡红院、悦来酒楼等京城中吃喝嫖赌的享乐之地,他们在这些地方花了不少银两,有的欠下了大笔债务,有的行事荒诞被人捉住了小辫子,抑或与妓院里的红牌产生了情感,甚至多有娶回家做小妾的,如此一来,等于这群官员都有了把柄在别人手上。
他们怕自己的丑事被揭上台面,更怕对方来催帐弄得丢官家毁,所以对于对方的要求,无不小心翼翼的奉行,比接了圣旨还乖巧。
皇帝再派密探深入追查,赫然发现荣华城中这些吃喝嫖赌的行业背后,居然都有着屠家的影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插了一手的,难怪在早朝上,这些官员宁愿冒着顶撞圣颜的风险,也要支持屠家,就不知道这一切是屠家的谁所主持,其心思之缜密、计划之长远,简直令人惊叹。
他相信耿直的屠大庆没有这种心机,那么就只有那个人了。可是依照他不学无术的样子,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吗?还是是屠家其他什么亲戚分支的人?若不是对屠家忌惮甚深,他都要忍不住去屠家把这人挖出来,问他愿不愿意为皇家效力。
只不过屠家这步棋显然已经踩到了皇帝的痛脚,而且他们敢在早朝显露势力,代表他们认为自己大势已成,已不需要介意皇家的威胁,这对皇帝可是极大的挑衅。
因此,一日之内,皇帝发出了多道密旨,领旨的人,没有人知道是谁,甚至连皇后都不知道原来皇家居然还掌握着一股地下势力,也只有李莫然稍微明白一点,毕竟这是他以后要继承的一切,只不过也是似懂非懂。
这股势力得到的指示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摧毁屠家的生意。
于是京城里一股暗流汹涌澎湃了起来,诸多赌场、妓院,甚至是歌楼酒馆,其东家或掌柜的被击伤或暗杀,同时更多出了许多竞争对手,被同业联合起来排挤,要不就是不时的有人来砸场闹事,骚扰客人,一下子这些被打压的行业都清淡了许多。
而这些事情背后,都有很鲜明的长生教的影子,顿时客人压根不敢上门。
同时政治上,慕成书因为调查童渺渺卖身契一案,发现许多官员都欠了逍遥赌场的钱,被屠家钳制着。于是他各方面的施压排挤那些亲近屠家的官员势力,一时之间官场像掀起了一股“灭屠”风潮,每个与屠家稍有交情的,连家门都不敢打开,深怕下一个被查抄的就是自己。
京城里唯独一家置身事外的,那就是童家了。童渺渺是这次的受害人,童家五兄弟更有可能是被阴谋陷害的,更别说童涛山跟屠大庆一直都是死对头,两人若在早朝时杠上,没有一次不是打架收场,所以这次的风波,倒是没有延烧到童家。
短短一个月内,屠家明面上的势力几乎都被拔除了,但屠家却一直静静地没有反抗,因为屠深等的就是这一连串来自皇室的反击,他想知道最终下令的到底是谁,动用的又是哪一股势力。
答案是屠深最不希望的那一个,偏偏又在意料之中,这次下令大规模打压屠家之人,便是当今圣上李天威,而台面下用来暗杀或排挤屠家势力的,果然就是长生教。
经过这么长久的试探,一切都明白了,长生教根本就是皇家的势力,或许应该说是皇帝一个人的势力,屠家的忠勇爱国人尽皆知,为盛隆王朝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皇帝却视而不见,他在意的只有皇权,于是兔死狗烹,屠家的功绩成了家破人亡的原罪,皇帝利用长生教,害死了他父母。
原本的揣测终于能够确定了,屠深却是心寒不己,他算计童家五兄弟赌输妹妹一事,果然成功地钓出大鱼,得到了他要的结果,但是,也失去了他的最爱。
所以早该反击的他一直没有动静,事情都到了最后一步,他该做出最后一击了,但心中的那个难关,让他始终保持沉默。
那一个难关,便是情关。
又是入秋的日子,不知是京城的肃杀气息,或是气候的萧索所致,屠府内外一片寥落,有些较投机的下人,早就找了个理由不干了,留下来的都是忠诚又老资格的人,所以即使院子里落叶处处,也没有足够的人力来扫。
屠大庆走向孙子的书房,应该是条石子小路,脚却不时踩在落叶上,发出烦人的窗窣声响,有几片落叶甚至从树上落到了他的肩头,但他却不以为意,因为他心如明镜,这样的景象,或许才是屠深想让外人看到的景象。
来到书房外,他敲了敲门,不待里头的人有所回应便迳自推门进去,一抬头,便看到孙子呆坐在椅子上,眉头深锁,不像是在苦思,更像是在烦忧。
屠大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后,开口道:“到了这一步了,你仍裹足不前,是为了对面那个女娃儿吧?”
屠深这才猛然回过神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家袓父。
屠大庆抿了抿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袓父都不知道吗?当年致远与阿敏的死,我也知道是个阴谋,我同样怀疑过皇家,但是我却不愿相信,他们也隐瞒得很深,我只要动手去查,就会有更多的屠家人死去,为了保护你们,我只好罢手,做个闲散将军。你这些年的纨裤子弟倒是装得好,居然让那些人对你没了防备,才能暗中做那么多布置。
“不过你的才能倒是出乎袓父意料,居然能深入京城到这种程度,袓父相信,你已经知道背后主使者是谁了吧?”
他也是经由孙子玩了这么一手,才知道当年杀死他屠家多名中坚的主使者,竟然是皇上。
皇上当年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却对他诸多礼遇,遇之称侄而不称君,想不到背后竟是那么可怕的算计,皇上成功的让他以为皇室只是看准了长生教之乱的时机,趁机让屠致远与苏敏去送死,而背后操纵的大手可能是皇家一些老不死的老狐狸,想不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皇上一手主导,长生教根本就是皇上的人马。
屠大庆叹息道:“我花了数十年为盛隆王朝征战北方,保护王朝的领土,吓阻了敌人不敢再犯,最后得到的却是皇家的反噬,既然他们都这么对待我了,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孩子,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有事袓父顶着!”
“袓父……”屠深意外地看着袓父,他一直以为自己做得隐密,只不过这阵子为了钓出幕后黑手,动作大了点,想不到袓父从头到尾都是个明白人。
“不过你的手段却害了一个无辜的人。”屠大庆深深地看着他。“你现在按兵不动,就是怕这伤害更深吧?但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渺渺被她哥哥输给你的事,已经弄得人尽皆知,你现在就给我到对面去找渺渺说清楚,她会不会原谅你不知道,但袓父告诉你,这天下谁都会害我们屠家,就只有童家不会,你可以不爱她,但不能对不起她。”
对于袓父的一番话,屠深简直是目瞪口呆,他一直以为自己掌握了所有事,但其实他知道的都只是片面,最厉害的还是袓父,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对一切了然于胸。
“屠深,渺渺这丫头喜欢你很多年了,对你可说是一往情深,都不知道她看上你哪一点。”屠大庆摇了摇头,连他都觉得童渺渺喜欢自家孙子简直是冤孽,如果角色对调,今天换作他是童涛山,一定老早就上门来捏死屠深这个害他孙女伤心难过的家伙。“你若不喜欢她,就不要给她希望,这丫头很死心眼的,早早让她死了心,去寻找她的缘分,嫁一个好人家,我也好对童涛山那个老家伙有个交代……”
“袓父!”屠深突然开口打断了袓父的话,“我……我觉得很矛盾,渺渺对我的感情我早就知道了,但我却不能给她承诺。”
屠大庆扬高了眉头,倒是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
“我也爱她,而且程度绝对不亚于她爱我。”屠深坚决地道:“可是你也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多危险,现在的我自身都难保了,只要踏错一步就永无翻身之日,再继续把她拖下水,那我就真的太对不起她了。”
上回在赌场她失望而去时,屠深便沉寂了下来,因为她难得显露出的脆弱,让他裹足不前。这期间他不是不想找她,只是一找她就得做出决断,而这个决断却有可能再伤害她一次……
他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泪,也不想再利用她了!
“这么说起来的确是桩难事。”屠大庆又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是看着童渺渺长大的,自然不希望她被人欺负,但孙子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确实进退两难,不管是遗憾了自己孙子,还是害了童家的女娃,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屠深苦笑道:“或许是我太晚才看清楚这一点,但我始终都知道那小不点在我心中的位置是不凡的,否则我何须为了顾忌她,到了报家仇的关键时刻仍踌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