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选择接受外派到美国,她便决定舍下感情,只想无拘束地力拼事业,而即使没有出国因素,她也没把握两人真能结婚,或者该说她尚没有嫁给他的想法和憧憬。
她能看见他深眸里因她决绝提分手而受伤,她心口一抽,差点心软妥协。
可那时她年轻,在一份存有问题且已走到有些疲乏无味的感情,与一份前途大好的事业间,她毅然决然选择事业。
工作事业比起感情婚姻更能提供她长远保障。
即使他仍不同意分手,却因她坚持,在几天后便搬出两人同居住所,一个月后,她飞往美国就职。这一去,直到四年后她才返国。
二十九岁的她,被总公司拔擢为创意副总监。
她年薪近两百万,加上这几年在美国工作的储蓄,翌年便决定在新北市购屋,买下一栋五年内新建大楼其中一层,约三十余坪大的公寓。除头期款外,她又以现金支付五分之一房价,其余房贷也能在未来十五年内偿清。
三十岁的她有房有车,生活优渥,经手策划的数起广告Case大受好评。她陆续被媒体采访,跃上时尚与商业版面,年轻、美丽、才华洋溢的她俨然是事业女强人,卖力绽放自身光芒,益发耀眼夺目。
而当她一回国,得知他在两年前已结婚,内心莫名介怀,只不过那抹疙瘩没存在太久,就被之后的工作占据全部时间、心思。
在她买了房子后不久,听闻他得一儿子,她心口不免又生起一抹窒闷,那闷闷的情绪数日才消散。
也许,她内心深处还在意着他,可她因自身成就而满足,并不后悔做错选择。
她之所以知道没再见过面的他的消息,是因她大学好友后来适巧嫁给他大学同学。
令她更感意外的是,他结婚对象竟是大学同班同学,即使他后来跟她交往,对方仍暗暗心仪他许多年,直到他和她分手,对方因缘际会在工作上与他有所接触,于是积极表达关怀,一年后两人开始交往,交往不及一年便决定结婚。
他如愿在三十岁娶妻,只不过对像不是她。
得知他有个美满的婚姻,她内心虽有一丝介意,但理智上仍是给予祝福与欣慰,只不过她也没想再与他见面。
三年后,她升上创意总监,收入更丰厚,事业达到颠峰,经手的广告预算皆是上千万、上亿的大Case,她亦常飞美国分公司主导一些案件。
成熟干练、擅于交际的她身边不乏追求者,她陆续谈了几段恋情,只不过没能长久,半年、一年便结束。
一方面她没时间谈感情;另一方面交往对象也难以对女强人的她全然包容、全心爱她。
当她的生活重心全被工作所占据,当她物欲生活愈来愈富裕,她内心深处开始有一个空铜。
每每忙完工作,半夜三更返回漆黑冷寂的宽敞公寓,她不由得想起过去两人同租仅有十几坪小公寓的感觉。
不论她几点到家,总有他热络相迎,嘘寒问暖,甚至会替因加班没吃晚饭的她下厨煮热腾腾宵夜。
在她疲累、生病,被压力追赶而喘不过气时,她更想到他。
过往的点点滴滴,他待她的好,对她的呵护关怀,教她不由得愈来愈怀念,愈怀念愈请晰,内心空洞扩张,被一股惆怅所充斥。
当她又从好友口中陆续听到他的近况,在多年后她竟对初恋心生眷恋,回忆过去那些年两人相处,曾有的问题纷争消逝,全剩美好。
夜阑人静,躺在宽敞的大床上,她逐渐闹失眠,尽管身体疲累,但辗转反侧许久,常是睡不安稳。
享受功成名就的同时,亦要付出不少代价。她把时间和身体精力全然奉献给工作,更因好胜心驱使、力图表现最完美,身心承受了不少压力,她经常头痛、胃痛,不觉依赖止痛药和胃药。
她为工作拚命,常三餐不定、废寝忘食,还不时为跟客户应酬而拼酒,自诩年轻有本钱,为比男性更杰出而硬撑,一再漠视身体逐渐出现的警讯。
终于,她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
一个月前,她因严重胃痛、连续呕吐数日,不得不就医检查,万万没料到被诊断出罹患胃癌,且已是末期,医生宣判她仅剩三个月生命。
意外来得太突然,她震愕茫然,在稍稍平复心绪后,便拒绝接受治疗,不想剩余生命只能在医院与化疗和药物中为伍。
她向公司递出辞呈,卖掉代步的进口车、尚在缴房贷的公寓,将家具和一堆名牌衣饰全数捐出,仅携带一些精简随身物搬来这处小套房。
过去的她,认为钱财才是人生保障,事业成就才是自我肯定;如今她无欲无求,只想简单地、慢慢地过完剩余的生命。
以前她总与时间赛跑,分秒必争,脑袋跟着运作不停,不曾有闲暇抬头欣赏蔚蓝天空或夕阳晚霞,更不曾低头注意路边野花。
现在的她也许所剩时间不多,却觉得充裕。她可以自在、轻松、漫无目的地闲散一整天,放空思绪喝一下午的下午茶,或坐在公园看孩子嬉戏,看夕阳沉落,再看月亮升起。
她也可以窝在这小套房,边无负担地翻看与工作无关的书,边聆听轻柔舒心的音乐。
时间似乎已与她无关,她脱去手表,这里没有闹钟、时钟,不必在意现在是几点,今天有什么行程。
三十七岁的她失去傲人的工作头衔,没有任何物质享受,虽然窝在这看似贫乏的租屋套房,但在卖掉动产、不动产后,她现金存款亦有千万。
只不过那些钱对她已无意义。她卖掉房子、车子,清掉一堆附属品,是想摆脱过去的生活模式,而现在她仅需少少的生活开销,将来等她离开,存款会平分留给父母。
即使跟父母已没什么往来,但他们毕竟是她的至亲,她没结婚、没孩子,毕生赚取的积蓄理当留给生养她的父母。
她不由得又想起,两个月前好友向她告知他的近况,四十岁的他再度为人父,他四十岁的妻子在多年后意外为他生下一女,他比当年得到儿子更喜悦百倍。
当她得知自己罹癌恶耗,再想到他得女喜悦,两种情境对比,她竟是万分羡慕他的妻子,那个能和他共组家庭,替他生儿育女的幸福女人。
一星期前,她完成最后工作交接,从公司离开那日,卸下毕生努力挣来的头衔地位,她心绪无比空虚落寞,不禁想找处绿地散散心。
无预警地,她巧遇了他。
即使已十二年未见,她却一眼便认出他。四十岁的他显得成熟稳重,一身轻便穿着,POLO衫、休闲裤,看上去格外英挺有魅力,教她见到那瞬间心口悸动,怔忡半晌。
她不能也无法上前和久别相逢的他打招呼问候,只因他是带着家人出来踏青。
他推着婴儿车,婴儿车里是他才两个月大的小女儿,他旁边跟着模样娴静的妻子,那女人不算美丽,但一看便是好妻子、好母亲。
一家四口走到供人休憩野餐的草皮处,找一方位子准备落坐,他妻子从旅行背包拿出一块野餐巾,他弯身帮忙铺妥,接着从背包拿出一盒盒装着餐点的保鲜盒及保温瓶,那显然是他妻子亲手做的茶点。
接着一家四口气氛愉快地野餐,三人边吃边交谈,他则将襁褓中的小女儿抱在怀里,接手妻子泡妥的奶瓶,喂小女儿喝牛奶。
布置妥当,他的妻子温柔叫唤在不远处来回滑滑板的七岁儿子过来吃东西,没一会,他儿子一手夹着滑板,匆匆奔向他们。
她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和乐温馨的画面,内心怅然若失,对他的妻子又妒又羡。
那曾经是她轻易舍弃的幸福。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是不是还会毅然决然分手,义无反顾出国拼事业?
不,这些年她其实早后悔了。
只是她一直不肯正视内心深处那份遗憾懊恼,想以事业来填补,到头来是一场空。
回首来时路,她更深深体悟到,他才是她的挚爱。
唯有他是真心爱她、包容她、待她好;唯有他才是她真正想紧紧捉住并长相伴的对象。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会在那一年、那一刻接受他的求婚,甚至宁可放弃出国机会,也愿意改变自己好胜尖锐的性格,解决两人曾有的问题及纷争。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会放弃对事业的企图心及远大抱负,选择和他结婚,携手同走未来路,她不再拚命做个女强人,而是愿意成为一个温柔的女性,替他养儿育女,洗手作羹汤,和他一起过着平凡却富足的人生。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一定会选择真心爱她的他。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
她闭上眼,心口涌上无比酸楚,两行悔恨的泪无声滑落。
没有如果,人生不可能重来。
第2章(1)
顾千薇感觉睡了很久、很久。
她已许久不曾睡得这么沉,教她迟迟无法张眼醒来。
当她意识逐渐苏醒,轻眨眼皮,试图张眼时,她感觉眼皮异常沉重,好不容易才能睁开眼,视线却是白茫朦胧。
她试着再眨几下眼,这才逐渐看清眼前景象。
原来她躺在医院,旁边挂着点滴支架。
顾千薇这才想起昨晚睡梦中,她被一阵浓烟呛醒,当她张开眼、坐起身,却见房里一片漆黑,漫天烟雾围着她。
她捂着口鼻,顿觉呼吸困难,急欲下床逃生却发现手脚乏力,头脑昏胀。
她想喊叫,喉咙却干哑发不出声,只能手撑着墙板,蹒珊痛苦地走到门边,才想转动门把,手立刻被烫人的温度弹开。
她缩回烫疼的手,转身想到浴室拿毛巾包裹,霎时双膝一曲,无力跪倒,接着便失去意识。
此刻,她显然获救了。
她不由得用力呼吸,口鼻吸进氧气送入心肺,令她大大松口气,第一次感觉能呼吸竟是这么美好的。
“醒了吗?”床畔传来一低沉男音。
那声音似有些熟悉,她不由得侧首朝声音来源望去,倏地瞠眸一惊。
是他!怎么可能?她还在作梦吗
“你啊,想拼工作也不是这样,吓死我了。”任墨远见她总算清醒,担忧中不免带着一抹指责。
她连日来为了个广告企划文稿苦思不已,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当他周末去趟老家,傍晚返回住处才想劝她用晚餐,不料她一起身竟瘫软昏倒,令他惊吓不已,急忙叫救护车送她就医。
检查结果幸好无大碍,她只是太过劳累且没进食,血糖太低才昏倒。
“我看以后周末也不能放你一个人在家了。”才两天没注意,她竟就因工作过度而送医。
交往多年的两人本来在各自公司附近租有小套房,偶尔才到对方住处过夜,但他逐渐发觉她总因工作一忙而忘了吃睡,下班后便常往返她住处送食,之后为能就近照顾便提议同居,她没反对,两人于是另找一处附有客厅、厨房的十几坪小公寓居住,且是选在离她公司较近的地点。
如今两人已同居近两年,一起同住后,他更发觉她不能没有他的叮咛照看,比起学生时代,她虽说愈来愈独立、自主性强,可一心投入工作的她在生活方面太过随便,就连吃饭都会遗忘。
“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说若没其他状况,这葡萄糖打完就能返家了,回去我煮些东西给你吃。”见躺在病床上的她只是睁眼瞅着他不语,他不禁关心询问,边抬眼看看所剩不多的葡萄糖袋。
“还是我叫护士来拔针,也不用全打完,回家休息比较舒服。”他又说道。
她瞅着他,听他说话,心口不免抽紧。自和他分手后,再没有人这么关心她的饮食和健康。
她舍不得阖眼,怕再张眼,梦中的他已然消逝,可她眼眶酸涩,终究缓缓垂下眼睑。
却听他又道:“还是想睡觉?那就再睡一会,我陪着你。”半响,她再度张眸,视线所望的他依然清晰。
只不过他一如记忆中年轻,像当年分开时二十八岁的模样,而他现在已是四十岁的成熟男性,就因这认知,让她更确切自己仍是在梦中,梦见过去的他。
她抬起手臂,忍不住想触摸他,即使在梦中也渴望亲近他,她已许久不曾梦过他了。
坐在病床旁折迭椅上的任墨远见她抬起手,微楞了下,倾身向前,疑惑地问:“怎么?想要什么?”
“我……”她唇瓣轻启,声音有些干哑。“我想……摸你……可以吗?”弱弱低问。
就算只是梦,她仍有些惶惑不安,只因她和他分开太久了。
这十二年来她虽然陆陆续续听到他的近况,但两人不曾再见过面,只除了不久前那场意外巧遇,远远地观望他和家人的互动。
“嗄?”他黑眸一瞠,对她的要求显得惊愕。
“可以吗?”她抬起的手臂停在半空中,带着乞求的水眸再问道。
他俊容面露狐疑,却更弯身靠近她,甚至大掌直接捉过她抬起的柔荑,贴向自己脸庞。
即使不解她奇怪突兀的要求,他仍顺应她,凝望她丽颜,笑问:“这样可以吗?”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既是梦中,她便可以大胆坦白内心埋藏的思念。
“蛤?”他再度错愕,无比意外她此刻异常的柔情密意,这根本不是理性的她会说的话。
“你是怎么了?我们才两天不见就想我。是真的想我,还是日行一善说出来让我开心的?”他不免好笑地问,猜不透她及常的言行。
会因两天不见就想念对方的人该是他。
一直以来总是他想粘着她,交往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情感不曾转淡,而她却愈来愈在乎工作,常不经意冷落他,他虽难免心生芥蒂,但仍对事业心强的她给予支持与包容。
“不是两天,是十二年? ”她说,贴在他睑庞的手心不舍放开,不由得细细抚他的五官轮廓。
“十二年?!”他怔愕,她怎会胡言乱语?“什么十二年?你也才昏睡两小时,是不是有撞到脑袋?”他浓眉一拢,不禁担心起来。
记得她倒下时他有及时扶住她,并没让她撞伤啊!
“还是作了什么我们长久分离的梦?”他揣测另一可能性,却更觉不可能。
以她理性、重现实的个性,不仅不太可能作浪漫或怅然的梦,更不会在醒来后还被虚假梦境所影响。
“如果可以重来……我不会跟你分离……”她喃喃又说。一欢水眸直勾勾地紧瞅着他,就怕一眨眼,梦中的他便会消失。
他俊容更感困惑不解,大掌握住她描绘他五官的柔荑,转而将之包覆,声音温柔承诺,“我们不会分离,会一直一直在一起,只要——”顿了下,差点脱口求婚,却觉得此时此地不太适合提那件大事,且他也还没准备求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