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瑛笑睨一眼。“我又没要将军拒绝,只是想问问看她是什么样的人,才晓得该怎么相处。”因为这个金嬷嬷都面无表情的,一双眼睛又像探照灯似的直盯着她,不免令她有些担心。
“金嬷嬷在秦府前后待了二十年,原本在祖母的作主之下,已经嫁了人,不过丈夫早逝,膝下又无所出,公婆也都不在了,便让她回到身边伺候。”他大致说了一下。“就算跟她相处不来,也不必勉强。”
她其实也不想这么累人,但……“毕竟她是老太君身边的人,总要给一点面子,先试着相处看看再说。”
“那么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插手。”秦凤戈也希望她能早日独当一面,所以不会过于干涉。“不过要是真有困难,可以跟我商量。”
“是,将军。”婉瑛很感谢他的支持。
待时辰差不多了,夫妻俩便携着准备好的礼品前往融和坊。
秦凤戈骑在马背上,领着坐在软轿内的婉瑛,才来到大杂院外头,小柱子和几个孩子见到他们,连忙进去告诉大人。
“婉儿姊姊回来了!”他高声大喊。
大杂院里的人都在等新娘子回门,陶大娘更是一大早就起来杀鸡宰鸭,就为了款待女婿,可不能失礼。
按照传统习俗,新娘子在回门时要走在前面,于是婉瑛领着她的将军夫婿走进大杂院,满脸羞涩地再次接受所有人的祝贺。
而陶大娘也已经坐在小厅,等着女儿和女婿到来。
婉瑛来到养母面前,依礼跪拜,不过当秦凤戈也要跪下来拜见岳母时,却被陶大娘阻止了。
“将军心意到就好。”陶大娘受不起大礼。
他正色地说:“既然婉儿认您当养母,您便是我的岳母,礼不可废。”
见秦凤戈坚持要行大礼,陶大娘只好诚惶诚恐地接受,能被他如此尊重,心里还是受宠若惊。
陶大娘伸手搀起女儿、女婿。“好了、好了,都快起来!”
接着,秦凤戈便命随同而来的二管事呈上礼品,接着态度随和、没有将军架子地和大杂院里的男人们寒暄。
趁这个当口,陶大娘悄悄地拉着女儿进房说些体己话。
“将军待你好不好?”她关心地问。
婉瑛颔了下首。“他待我很好,娘不用担心。”
“娘也知道他会待你好,但还是想要听你亲口说。”陶大娘拉着她的手。“秦家的那些长辈呢?没让你受委屈吧?”
“我才刚进门,难免会刁难一下,不过还应付得过来。”她也没必要说太多,免得让养母担心。
陶大娘不禁叹了口气。“你能忍耐是再好不过了,虽然有皇上赐婚,毕竟还是高攀了人家,等将来有了孩子,应该就会完全接受你了。”
“我知道了,娘。”婉瑛心想怀孕的事就顺其自然,她并不急,于是换了个话题,也叮咛养母要好好照顾自己。
到了午时,位于大杂院中央的天井已经摆下几桌宴席,上菜之后,秦凤戈更是豪爽地接受大家的敬酒,连喝了十多杯,脸都没红,婉瑛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就算喝醉了,顶多坐轿子回去。
一直到将近申时,才算完成婚礼的最后一道仪式,也就是回门,夫妻俩开口向陶大娘告辞,返回将军府。
回程的路上,秦凤戈坚持自己没有喝醉,依旧挺直腰杆地骑在马背上,不过婉瑛却见他目光有些呆滞,不似平日的炯炯有神,果然喝醉的人都认为自己没有醉。
回府之后,才进房门,她仔细地端详一番。“将军真的没有喝醉?”
秦凤戈颇有自信。“当然没有。”
“这是多少?”婉瑛伸出一根食指。
他低笑几声。“自然是三……”
“将军确定这是三?”婉瑛好笑地问。
“嗯……应该是二才对。”他立刻改口。
婉瑛不禁失笑,干脆动手帮他宽衣。“将军还是先躺下来睡会儿,晚一点再叫你起来用膳。”
“那你陪我睡一会儿……”秦凤戈伸手搂住她。
她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喝醉了会很黏人。“人家敬的酒全让将军包办了,我只喝一杯,又没醉。”
“没醉也可以陪我……”他还是缠着婉瑛不放。
“我当然会陪你,而且是陪一辈子,只是今天还没见到砚哥儿,我要先去看看他。”婉瑛像在安抚小孩子似的。
秦凤戈觉得有点头晕,便将脸孔埋在她的颈窝,像是在撒娇似的。“那你要答应我,看完砚哥儿就回来陪我……”
“我答应你。”她笑到全身抖动,一再保证,才让秦凤戈松手。
接着,婉瑛将他扶坐在床沿,接着脱下脚上的靴子,然后让秦凤戈躺下来,才把被子盖上,人已经睡着了。
“这么快?”她坐在床沿笑睇。“喝醉了就睡觉,酒品算很好,平常又自我要求很高,好吧,以后偶尔让你喝点小酒也没关系。”这么好的良人已经没得挑了,不能要求他像父亲那样滴酒不沾。
“以后的事我就要靠自己努力,不能全仰赖你,总有一天,会让所有的人都打从心底接纳我……”婉瑛不想连试都没试就放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又仔细检查了下被子有没有盖好,她才跨出寝房,就见金嬷嬷迎面走来,金嬷嬷姿态并不低。
“敢问孙少奶奶要上哪儿去?”
“我正要去看砚哥儿。”婉瑛也老实地说。
金嬷嬷张望一下。“怎么丫鬟不在身旁伺候?”
“方才我和将军在寝房里头,所以让丫鬟先退下了。”夫妻俩想要独处,也不便有第三者在场,婉瑛自认没有做错。
“那么奴婢陪孙少奶奶去看曾孙少爷。”金嬷嬷接着又说。
婉瑛原本想拒绝,继而又想她是来教自己规矩的,还是先顺着金嬷嬷的意思,免得起了冲突。“那就有劳了。”
“孙少奶奶太客气了。”金嬷嬷声音平板地说。
虽然婉瑛自认很好相处,不过遇上像金嬷嬷这种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的人,简直像是踢到铁板。
“对了!我还没去过砚哥儿住的屋子,要麻烦金嬷嬷带路。”婉瑛突然想到自己不识得路,只好主动发问。
金嬷嬷颔了下首,她过去经常奉老太君之命来探望已经过世的孙少奶奶,以及拿些小玩意儿来给曾孙少爷,自然晓得。“就在隔壁,也方便孙少爷随时前往探望,奴婢这就带孙少奶奶过去。”
“好。”见金嬷嬷是有问有答,口气也不会不友善,只是没有高低起伏而已,婉瑛也告诉自己不要先入为主,一口咬定对方是老太君派来的眼线。
于是,在金嬷嬷带路下,两人一前一后地踏出居住的院落,接着便是移步换景、曲折回转,走上一大段路才到达了目的地,也让婉瑛真正见识到将军府到底有多大,连去隔壁都要走这么远。
“就是这儿了。”金嬷嬷领着她跨入一座圆洞门。
婉瑛抬眼打量着四周,无论是建筑物还是树木景致,都显得清雅灵秀。
“这里可是过世的孙少奶奶亲自挑选的,还说环境清幽,很适合让孩子读书练字,并且命人把原本的荷花池给填平,改种树木,就是怕曾孙少爷将来会走路了,万一不慎失足,会发生危险,她真是一个既细心又温柔的女子。”金嬷嬷就是故意夸给她听。
“姊姊设想得对,砚哥儿现在虽然会走路了,不过走得太急还是会跌倒,确实应该注意。”也只有生母能想到那么多,她要好好地学习。
闻言,金嬷嬷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地觑她一眼,彷佛是在判断婉瑛究竟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嘴巴说说而已。
“咱们进去吧。”婉瑛没注意到,径自往里头走。
第16章(2)
才沿着一道粉墙走去,就快走到屋子前,一个女子的叫声霎时划破静谧,也让婉瑛和金嬷嬷脸色一变,赶紧提起裙摆快步跑了过去。
“……快点吐出来!”奶娘抱住嘴唇发黑的砚哥儿尖嚷。
随侍在旁的婢女也是又哭又叫,试图要用手指挖出梗在小主子喉咙里的食物。“小少爷千万不能有事……”
婉瑛循声冲进小厅内。“怎么回事?”
“小少爷趁奴婢不注意,拿了块糕饼来吃……”婢女一面哭一面说。
金嬷嬷马上让砚哥儿趴在自己的大腿上,接着拍他的背部,可是连试了三次,都无法吐出梗塞物。“快去找大夫!”
“等大夫来已经太晚了。”见砚哥儿脸色已经发紫,痛苦得发不出声音来,婉瑛先让他站好,然后从背后环抱住他,接着一手握拳,拇指对准肚脐与心窝中心,另一手包住拳头并握紧,两手快速向上方连续挤压五下。
就在这时,砚哥儿成功地吐出梗在气管里的小块糕饼,简直快吓晕过去的奶娘和婢女见了,不禁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她将孩子转过来。“砚哥儿,怎么样?好一点了吗?”
砚哥儿的脸色渐渐地恢复正常,不过受到巨大的惊吓,紧跟着哇的一声,扑进婉瑛怀中大哭起来。“呜哇……”
“好了,已经没事了,你快把我吓死了!”婉瑛虽然并未想当救护员,不过还是学了一些常用的急救法,以备不时之需,更没想到会有用上“哈姆立克急救法”的一天。
“呜……哇……”砚哥儿拼命地巴住她不放,哭得是声嘶力竭。
金嬷嬷也吓出一身冷汗。“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婉瑛还是摸了摸他纤小的喉咙,然后问砚哥儿。“这里还会不会痛?”
他把小脑袋往婉瑛怀里钻,用力抽泣。
“以后吃东西要慢一点,不要吃得太大口,知不知道?”她拍了砚哥儿的小屁股几下,轻声责备。
砚哥儿两手攀住她的脖子,像是在跟婉瑛撒娇。
“你们是怎么照顾的?”金嬷嬷瞪着一旁的奶娘和婢女。
“没有人希望发生这种意外,也不能全怪在她们头上。”婉瑛认为意外之所以叫做意外,就是因为让人意想不到。“不过往后还是别把糕饼放在砚哥儿伸手可拿的地方,至少等他长大一点再说。”
奶娘和婢女一面拭泪、一面点头地回道:“是,夫人。”
“砚哥儿,娘抱你去房间,躺着休息一下好不好?”她垂眸问着在怀中不住抽噎的孩子。
他摇了摇头。“不要!”
“那娘在旁边陪你好不好?”婉瑛换一个说法。
这回砚哥儿点头了。“好。”
“跟娘说,你的房间在哪里?”她问。
砚哥儿吸了吸气,伸出小指头,比了一下外面。
“好,那砚哥儿带娘过去。”婉瑛抱起他就往外走。
奶娘和婢女也赶紧跟在身后,今天若不是有新夫人在,真出了事,只怕牺牲她们的命都还不够赔。
还留在原地的金嬷嬷神情若有所思,想到自己被老太君派来教导这位新进门的孙少奶奶,目的是绝不能让她做出有辱秦家门风的事来。
本以为这位孙少奶奶出身不高,若不是有皇上赐婚,是绝对进不了秦家大门,所以一开始并不是很瞧得起,更以为若是遇到紧要关头,这位孙少奶奶必定会慌了手脚,大呼小叫,无法保持冷静,可是结果却出乎意料之外。
莫非自己真的看走了眼?
金嬷嬷不禁思索着该不该重新看待这位孙少奶奶。
来到砚哥儿的房间,婉瑛坐在床沿,被砚哥儿抱得紧紧的,直到都戌时了,还不肯让她离开。
“吓到了对不对?”她轻捏了下肉肉的脸颊。“以后要小心知不知道?你看连奶娘也被砚哥儿吓哭了。”
砚哥儿偷偷地觑了奶娘一眼,似乎不太好意思。
“肚子饿不饿?”婉瑛问。
他想到吃东西会害怕。“不要!”
“可是娘肚子饿了,想要吃饭。”中午在娘家吃了一些,早就消化完毕,她的胃已经在唱空城计。“不然让奶娘去熬一些粥,娘喂你吃好不好?”
“……好。”娘喂他吃就不怕了。
婉瑛朝奶娘说:“记得把粥熬久一点。”
“是,我这就去。”奶娘还有些惊魂未定,正好需要找些事来做,于是很快地出去了。
“娘!”砚哥儿仰起鼻头还有些红红的脸蛋。
她低头应声。“什么事?”
砚哥儿没说话,又把脑袋钻进她怀中,经过方才的惊险过程,他对这个娘更加依赖,感情也愈深了。
不期然地,房门被人用力推开,进门的是刚从酒醉中醒来的秦凤戈,神情还透着一丝仓皇,想到刚睡起时,因为没见到婉儿在身边,便唤了小厮进房伺候,然后出去找人,在半路上遇到金嬷嬷,才听说了不久之前发生的意外。
他大步地走到床前,看着偎在婉瑛身上的儿子。“砚哥儿没事吧?”
“将军醒了。”婉瑛朝他笑了笑。“砚哥儿没事,只是受到了惊吓。”
秦凤戈从她身上抱起儿子。“你可把爹吓坏了!”
“你这个当爹的,要好好地骂骂他。”她可是很赞成。
他笑睨一眼。“那你骂了吗?”
婉瑛眼皮连眨也没眨一下。“当然骂了,还打了三下屁股,现在轮到你这个做爹的教训他了。”
“咳。”秦凤戈只好清了下嗓子,瞪着儿子哭得还有些红肿的大眼。“砚哥儿,不准再有下次了知道吗?”
砚哥儿知道挨爹的骂了,转头要寻求娘的安慰。
“不行!”婉瑛摇了摇头,要是这时候哄他,以后就有恃无恐了。
“砚哥儿,听到爹说的话了吗?”秦凤戈板起脸问道。
他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似乎知道错了。
“婉儿,谢谢你救了砚哥儿。”光是听金嬷嬷形容,就已经够让人心惊胆颤了,秦凤戈实在不敢再去想象当时的危急情况。
婉瑛也很高兴自己过去学了一些急救方法,果然是有备无患。“就算不是砚哥儿,只要让我碰上,我都会这么做。”
“我相信你一定会的,不过……”他沉吟一下。“金嬷嬷跟我形容你为砚哥儿做的那些动作,她可是连见都没见过,想不到会这么管用。”
她张大小口。“呃……那个……”
秦凤戈已经很熟悉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又是听别人说的?”
“我……是听六安堂的纪大夫说的,她之前常来帮我换药,就随口聊了起来,于是教了我几招,纪大夫则是听她相公区大夫说的。”婉瑛说得好心虚,人真的不能说谎,否则会愈说愈多。
他自然信了。“区大人被称为神医,想必真有一些特别的救人方式。”
“没错。”区大夫身为一名医师,当然也会“哈姆立克急救法”。“其实这方法不只可以用在一岁以上的孩子,大人也一样,能够在紧急状况、身边又没有大夫时派上用场,有机会的话,每个人都应该学,尤其是熸火军,平日不光是重视防火、灭火,必要时也可以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