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找不到范嫣,他根本找不到能医治清绣的人。
一想到这,他就无法忍受,他无法忍受自己的无能,无法忍受清绣可能因为他的失误而葬送生命。
“卓大人,你怎么了?”卓翊一直守着她,她已经醒来了,他怎么好像还是很痛苦?他在担心什么?
“你在担心师姐吗?等我好了,我……”
“清绣,”卓翊打断她的话,“你中毒了,而我不知道怎么为你解毒。”
姚浩绣想起那盘旋在梦里的火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卓大人,在我昏迷这段时间,你有没有用真气帮我疗伤?”
“没有。因为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练的是玉女神功,我想那应该是至阴至柔的内功,而我练的是至刚至阳的先天罡气,伯与你体内真气相冲,所以不敢贸然动手。”如果能用真气疗伤,清绣就可以很快复原,他想。
是了,卓翊没有输真气给她,那种火焚般的感觉不是真气相冲,那是——
“我想,是火云针。”她轻轻说。
卓翊又惊又喜,“你怎么知道?”能够知道她中的是什么毒,那就有救了!
“中了火云针的人,每天到了中针的时辰及对时,就会五内如焚,仿佛身陷火海之中,发作一百二十八次之后,五脏败坏,六脉尽断。不过,也就不会再痛了。”
“那该如何化解?”卓翊心急如焚。
“无药可解。”姚清绣轻轻地道。
“不可能,天生万物,一物克一物,世上不会有无药可解的毒。”卓翊急得来回踱步,完全失去平日的冷静。
“是真的,卓大人,你听我说完就明白了。”她向卓翊伸出手来,卓翊握住她的手,坐到床前。
“如今的神针门,已不算是江湖门派。但早在许多年前,大概是在我太太太师父的时代吧!那时的神针门,还是由男人统领的时代,也一样有逐鹿江湖的野心。
“为了与武林各派一较长短,神针门的历代师祖,致力于武术的钻研,无论是内功心法,或拳掌轻功,都有了一定的进境。”说到这里,呼吸不顺,卓翊扶她坐起来。
“唯一不变的是兵器,神针门以针立派,祖训针济万民,就算是争斗之心再强的师机也不敢违背。”
“可是使针毕竟不如用刀剑占优势,要能克故制胜,除非谢入要害,否则即使把发针的手法练得再好,也不过使对方皮肉疼痛而已。所以,只剩下喂毒一途。
“任何事情,一旦研究上了,很难不入迷。而一旦从中得了好处,更不免越陷越深,神针门因此越走越偏,几乎成了毒针门。
“后来,神针门遭武林人士围剿,几乎完全灭绝。继任师祖以大智慧,将所有武学经典毒针暗器全部销毁,只留下修身养性的玉女神功和飞针技法,以求能回归建派初衷。
“在所有被毁灭的毒针中,师祖独独保留了一样,就是火云针。因为火云针是以火云花汁炼而成,火云花生在火山口边,在火山热度达到喷发顶点时开放,花一开即遭火舌吞没,几乎没人能采撷,所以火云花的存在始终只是个传说。”
说到这里,又喘息连连。
卓翊拍拍她,“因为难得,所以令师祖舍不得毁弃?”如此阴毒的暗器,为什么不毁得干干净净?
姚清绣道:“师祖留下三根火云针,倒不是因为难得,而是要借此告诫以后的门人,不要重蹈覆辙。
“师父说,她一直将火云针收在一个木匣子里,在师姐失踪之后,火云针也跟着一同消失了。
“因为我记得在档案上看过,师姐家被人放火烧毁,我担心师姐会以火云针对付钱焕,伤及无辜,所以……”
说到底,清绣是为了保护他,难怪那次的送别,像死别一般。卓翊心情激荡,难以自己。
“所以中了火云针是无药可解的。还好,中针的是我,没有让师门蒙羞,我也算是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任务。”说完,她闭上眼睛。
不能!清绣不能死!
“清绣,你告诉我,一定有办法可以解的,是不是?清绣,你告诉我……”卓翊完全慌乱了。“我们可以去找你师父,你师父一定有办法……或者,我们可以去找神医,世上总有能人异士……”
“卓大人,不要徒劳了。”她不想看卓翊为她难过的样子,只能硬起心肠。
难道,真的到了绝境?不,只要还有时间,他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头儿,您别走!”
“卓大人,您不要兄弟们了?”
“总捕头,凶嫌还未落网,大家还等着您领导……”
姚清绣再次醒来,听到的就是这些声音。她认得出那是——春山、程亮他们的声音。
“我已经跟郡守大人辞职了。”是卓翊的声音。
“可是大人并没有准,”丁春山说,“上次围捕的事情,郡守大人并不怪罪,还一直慰留您……”
“我心意已决。”卓翊的声音透着坚定。
“卓大人,我知道,”是程亮的声音,“您是为了姚姑娘。可是要您心中,兄弟们就不重要吗?”程亮的话立刻招来众人的制止。
“程亮,你说得对,但我无能为力。清绣重伤,我方寸已乱,无法再领导大家。”
直到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不知从何时开始,头儿对清绣姑娘的感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春山,以后就麻烦你了。”
“头儿,您放心去吧!我会暂代您的职位,一直到您回来。”
如果清绣死了,我再也不会回来。卓翊心里想。
姚清绣在隔壁,止不住流下泪来。一定是太痛了,她想。只是不知痛的是身体,还是心。
忽然,卓翊走了进来,“清绣,我来带你离开。”他抱起姚清绣。
“是我带你来的,”卓翊对她微笑,“你一直想离开郡衙,现在我带你走。”
“卓大人……”她哽咽难以言语。
“别再叫我大人,我在你面前,早就不是大人了。”
“卓大哥。”这个称呼把他们拉回从前,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清绣是个聪明的女孩儿,卓翊心想,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叫他大哥,她很早就知道他会爱上她。他会做她的大哥,会永远远地保护她。
可是永远,是多么奢侈的词。
他把姚清绣抱上马车,头也不回地向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驶去。
第5章(1)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垫褥,以确保路程颠簸不会让姚清绣的伤处疼痛。
他们出了江南郡。
“卓大哥,你要带我去哪儿?”姚清绣不安地问。
“我想要先去找神医华良,他可能有办法解你的毒。”卓翊边驾车边说。
“不用麻烦了,这华神医在哪儿,没人知道。而且就算找到了,我相信华神医也没有办法解火云针的毒。不要为了我白费工夫,而且,江南郡的百姓和你的兄弟们还等着你,你应该赶快回去。”
“我辞职了。”
“郡守大人没准不是吗?这正说明大家都需要你……”
“大家都需要我,可是我需要你。”卓翊淡淡的语气却流露了不可回转的决心。
“你不需要内疚,这一切是我自找的。”姚清绣急着劝他。现在离江南郡已经越来越远了。
卓翊停下车子。
“你受伤了,要多休息,这些事就不要再想了。”卓翊爬到马车里面,帮姚清绣盖好被子。
“你打算这么做到什么时候?是不是我死了,这一切就会结束?”姚清绣不想拖累他。
“如果你不在了,这一切就永远不会结束。”卓翊的声音很低。
“因为我会永远无法忘记你,这伤痛会跟着我一辈子。”淡漠的表情不是压抑的激动。
横亘在两人间的距离,像大海一样无法跨越。如果自己坚持要漠视卓翊的心,那他们只有继续在大海上漂流。姚清绣忽然发现,即使只有一瞬间,她也想向卓翊靠近。
“不用去找任何神医了,”姚清绣终于说出口,“我知道怎么解火云针的毒。”
卓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天毕竟是仁慈的,给了他一线生机。
“快说。”他的心因为兴奋而紧张起来。
“在北方的雪山山脚下,有一种冰霰草,长在初雪降下之前。冰霰与当地特有的银草相结合,成为冰霰草。将冰霰草研碎,连服六日,就可以化解火云花的毒性。由于冰霰出现之后很快就会降下大雪,因此几乎无人采得到。”
卓翊心中立刻盘算了起来。一百二十八次的火焚,代表清绣还有六十四天的时间,她昏迷了两天,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赶到雪山了。
他的脸因兴奋而红了,他马上就要启程。
“可是,北方终年寒冷,雪来得特别早,冰霰不如南方容易见到,即使能够赶到雪山,可能也只是徒劳。”这就是她当时不肯说出口的原因。
“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卓翊立刻跳回前座,快马加鞭往北方行去。
接下来的两个月,两个人就是在兼程赶路中度过。由于有了明确的目标,卓翊的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只是姚清绣每次烈火焚身的痛苦,他恨不能替她受。而旅途奔波,多少也加重了姚清绣的伤势,两相夹攻,她每天就是在痛苦中煎熬。
姚清绣在痛得受不了的时候,也会以银针刺穴暂时止痛,但效果有限。此时,卓翊就会怨恨起范嫣和自己。
如果能以真气疗伤,清绣就能快一点好,少受一重痛苦,可是他与清绣练的内功不同,可能会有相冲的危险。
如果自己的真气,能够与清绣的真气相融为一,是否也能帮她打通经脉?
他练的是至刚至阳的内功?如果能够逆行经脉,是不是能转为阴柔的内力?
卓翊忽然想起一件往事——
在他小时候,神经逆行过经脉,几乎每个练内功的人,在练到无聊的时候,都会试着变些花样,他就曾经这么做过,却被师父骂了一顿。师父说,让内息在经脉里乱走会让阴阳之气混乱,在内功基础不够之前,容易走火入魔。就算是修练内功有成,逆行经脉也容易削弱本身功力,对身体有害,所以不可轻易尝试。
自从听了师父这一番话,卓翊就不再逆行经脉了。
可是如今,如果逆行经脉能稍减清绣的痛苦,他就算是功力尽废,又算什么?
卓翊开始尝试,将内息倒着在身体里走一遍,虽然不顺,但他发现并非不可行。
他怕姚清绣发现会拒绝他,所以在她入睡之后,他偷偷起来尝试,将自己的真气,一点一点地输进她体内。
当他发现清绣的情况有改善时,他开始每天夜里输真气给她。
每晚借着月光,他凝视清绣的脸,就觉得离光明又近了一天。
清绣总有一天会好起来,他想。
在卓翊真气的辅助下,清绣的伤势复原得很快,清醒的时间长了许多,连她自己都不明所以,她想,是因为有卓翊的陪伴。
以前两人久久才说一次话,可是每次说话,她都被卓翊气得半死。现在两人朝夕相处,她才发现卓翊其实没那么可恶,甚至有点可爱。
可爱?这是她第二次对卓翊产生这种想法了。
她想多了解有关他的一切。
“卓大哥,”清醒的时候她问他,“为什么你叫铁面神捕?”慢慢地,她移到前面,与卓翊坐在一起。
“那是江湖上朋友取的绰号。”卓翊边驾车,边扶了她一把。
“叫铁面,可能是说我查案时铁面无私;另一方面,应该是因为我不苟言笑。”
“是吗?”说“铁面无私”她认同,看他怎么把她当女嫌犯就知道了。“不苟言笑”?他对她可是“笑口常开”啊!
“不太符合。”她想了想,回道。
“怎么说?”卓翊望着她。
“我觉得你常常笑啊!”
“是吗?”卓翊自己都没发现。“我想,是因为跟你熟了吧!”
“不对,我记得很清楚,在小茅屋你救了我的那一晚,你就对我笑了。”
那完美的笑脸出现的那一晚,姚清绣永远不会忘记。
“真的?”卓翊想了想,好像是。回想起那天的事,卓翊忍不住又笑了。
“因为,你真的很有趣。”
“怎么说?”那天自己先被他打伤,晚上又被黑衣人刺伤,实在是倒霉至极,不知道哪里有趣了。
“你别忘了,我可是盯了你一天呢!”
他看着她气呼呼地关上门,她气呼呼的样子真的很可爱,本来以为她会开始发脾气,没想到她开始喂鸡、浇花、看书、洗菜、切菜,甚至上山采药,但不管是对鸡对花对书对菜或是草药,她都把它当成倾诉的对象,对它抱怨着今天的悲惨遭遇。
也许从那时起,自己就喜欢上她了吧!他在尔虞我诈、血腥残忍的世界里打滚太久了,“单纯”成为他内心深处的渴望。清绣聪慧,却毫无机心,让他也跟着简单起来,快乐起来。如果能与她相伴一生……卓翊有了这个念头,却不知道上天会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大家为什么只注意到你的铁面无私和不萄言笑呢?我觉得你该叫气玉面神捕才对啊,你长得这么好看。”姚清绣又说。
“你知道吗?”卓翊看着她道:“其实我很不喜欢我的脸。”
“为什么?能长成这样,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每次看到卓翊的脸,姚清绣都觉得像在看神迹。
“因为我小时候长得像女生,我娘和邻居都这么说。”卓翊有些不好意思。
“我跟男孩子玩的时候,如果我赢了,他们都会说些激我的话,那些话都是在嘲笑我的长相的。”
“他们很无知,不要理他们。”姚清绣跟着生起气来。“他们输不起,又嫉妒你。”
“那时我年纪小,哪懂那么多?回家总是很不开心。虽然我娘会安慰我,叫我别在意,但我还是很不服气,我想,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是男子汉。”说到这里自己也笑了,心里也有些奇怪,这件事他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即使是他那一帮兄弟也一样,对清绣,却这么容易就说出来了。
“所以后来你就苦练武功,做到大捕头?”
“对啊!说起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不过,或许是小时候的印象太深刻了吧!让我一直都不喜欢我的脸。”
“千万不要这样想。”姚清绣认真地道。“所有人见到你,一定都会觉得很幸福,因为你让他们见到了上天的奇迹。”
“有这么夸张吗?”卓翊失笑。
“一点也不夸张。每次看到你的脸,我都会忘了所有烦恼完全沉浸其中。”
第5章(2)
“所以,你喜欢我……的脸吗?”其实他想问的是“你喜欢我吗”。
姚清绣大力地点了头。“如果我能长成这样,早就天天镜子不离手了。”
卓翊笑了,其实他觉得清绣才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