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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竹佳人(下) page 9 作者:陶去何方

  「我自小就入王府侍候殿下,原来是姓秦,但殿下说,随他姓也行,可以叫刘芷薇。」

  董贤本想吃菜,却突然将手里的竹箸一放:「你只是侍女,他又没娶你,怎么可以随他姓?他简直是漠视礼教!」

  话到后来,竟带了点酸酸的醋意。芷薇抬头,有些莫名道:「小时候字还不识一个,哪懂什么礼教。」

  「原来如此……」董贤悻悻地转开话题,「刘芷薇,跟刘欣姓也挺好听的。」

  见芷薇嗤笑一声,董贤忙低头扒饭。两人吃完后,便各自回房,决定明天上路。

  今夜无星,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董贤凝视身旁空出的半个床位,想起刘欣曾说,床太宽,一个人睡不着。要是让刘欣知道,此刻自己深有同感,大概也会叫他锯掉半边。董贤摘下顶上的发冠,随青丝一同滑落的是块「欣」字的玉佩。

  最终,他还是离开了,当真是为兑现嫂娘生前遗愿?纤长手指捂住微微发胀的额头,董贤看见床边那卷独特的画。他已不敢面对真正的离弃,刘欣已是大汉的天子,往后会有无数才子佳人陪他左右,大汉第一美人之称,无非是帝王高兴时的一个戏言。就如嫂娘所说,朝中已无他的立足之地,董贤宁愿躲到世外之源,与回忆相伴。只是今夜几乎就将过去种种,全部重现眼前,他的回忆怕是不够用。

  此去云南,自己也不知何时才返,他并非想要永远离开刘欣。既然他已知道自己前往云南,那一切就并未结束。有缘人自会相见,有缘人自会重逢;关上一道门,却打开一扇窗。眼眶不知何时已微微湿润。董贤侧卧,水雾只是迷蒙双目,并未散下。他曾是当今皇上的老师,朝政、军法、武功、琴棋书画乃至床笫之事,都是由他一一引导,他怎可软弱地流下泪来?

  到达益州时值盛夏,途中历经四个月,但南国四季如春,依旧如凉爽的春末。高山平湖、竹阁土坊,悠扬的葫芦丝不似靡靡之音,却胜仙境之曲。淳朴民风,少闻世事,报信的驿使也格外散淡,新帝即位一事,云南百姓两个月前才刚得知。一听是原先益州郡王之子,整个村落以此为由,篝火美酒,大大庆贺了一番。刘欣登位是其次,借此欢歌笑舞才是真。云南的子民与世无争,他们处在大汉版图的最下块,最惬意之处,山高皇帝远,少有人来干涉他们。此地的竹阁不同于中原风格,被高高架起,竹香比中原要浓上几倍。向外张望,偶尔可见湖畔的云南姑娘,披发梳洗,将长长的秀发「哗」地甩向天空。

  「芷薇,你去哪儿?」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芷薇回头,一个男孩飞步站到她面前,浓眉大眼,热情开朗。如今的芷薇,已是一身滇越服饰,长辫垂下后聚在左肩,头上插着云南特有茶花,甚是可爱。

  男孩赞道:「你还是穿云南的衣裳好看!」

  芷薇低笑:「齐木,我正好要去表哥那里,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齐木极为热心,立刻说好。

  想起这对兄妹刚到寨子时,屋子还是他帮忙搭的。那兄长极识大体,不便与表妹住得太近,亲自去了附近姑娘住得较密集之地,说通她们,把表妹的屋子安在那里。他长相清秀脱俗、美貌无双,待人彬彬有礼,村里人自是有求必应。

  踩上结实的竹梯,轻扣竹门,芷薇轻唤:「表哥?」

  来益州的途中,董贤已与她商定,外人面前两人就以表兄妹相称。

  里面没人回答,齐木性子急,见门虚掩着便推门而入。

  干净、整洁的竹厢,一案一床,木柜扶椅、数本书册,就如它们的主人般简简单单,唯独墙上那张铜纸略显不搭调。来过这屋子的人,都会问为何不挂幅象样的画,而要挂张大大的铜纸?

  每逢此时,董贤就会笑答:「这本来就是一幅画。」

  见里面没有人,齐木道:「他大概又跑到澜沧江边去了,澜沧江可通往中原。我看他是想家了。」

  芷薇在屋里踱了几步。

  虽到了心心念念向往的云南,但董贤的心并没到来,或许它原本就留在长安,从不曾离开过。偶尔见他朝着北方眺望,山外青山,似乎也难阻断这灼热目光。

  也不知这是第几次见芷薇为董贤担心了,齐木大大咧咧道:「你们中原人真是有趣。在我们云南,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只要喜欢对方,一定会说出来。」

  芷薇一惊,忙道:「胡说什么,他是我表哥!」

  「还要瞒我呢,我早看出来了,哪有兄妹说话像你们这样客气?」齐木续道,「你们的气质一点也不像,他高贵优雅,却给人近不了身的感觉,哪像你这样爱笑爱说?」

  芷薇被他说红了脸,急忙低下头。

  齐木又道:「你要是真喜欢他,我倒可以帮你出个主意。来,把你的发簪给我。」

  不知他要搞什么花样,芷薇急急摇头。她是受刘欣委托来照顾董贤的,怎能有非分之想?就算有,也只可埋在心里,不可发芽。与答应刘欣的承诺相比,董贤心向所归,才是真正让她做此决定的根源。

  「快啊!等他回来就不行了。」齐木说着,自行拔下芷薇头上的发簪,在屋里找了把匕首,刻上「秦芷薇」三字。芷薇伸手去夺,却又抢不过齐木。两人争夺之际,正巧从视窗看见董贤远远走来,齐木忙将发簪扔到门口,拉着芷薇跑下竹阁。芷薇一惊,脚下一滑,直直跌倒在竹阁下。

  齐木大惊,连忙蹲下问:「怎么样?还能走吗?」

  脚踝一阵剧痛,芷薇低道:「脚……脚好像扭到了。」

  眼看董贤越走越近,齐木只好抱起芷薇,猫着腰从竹阁下的梁柱处,悄悄溜走。

  第十七章

  不远处,董贤缓缓走来,仍是那身中原长袍,长发美目,举手投足间都尽显风情。在澜沧江边站了一个上午,他感到有些乏了。

  嫂娘已躺在这俊山靓水、巍峨群山间;长安,变得模糊而遥远。入住村寨已有八个月,加上路上的四个月,这一年中,不知长安的那个人过得如何?云南淳朴无争,宛若与世隔绝。驿使三个月才来报一次朝廷旨意,刘欣已命人在云阳开凿运河,发展水力……是因过去自己那句「云阳四面无海」吗?

  董贤并非一个爱照镜子的人,但他常会站在那幅铜纸前端望。他在欣赏一幅画,一幅由他来作,刘欣命名的画。董贤低着头,走上竹梯。进门时,偶然发现地上那枚发簪,拾起一看,上面刻着芷薇的名字。几天没见面,今天前来又让她扑了个空,还掉下东西。

  董贤有些过意不去,转身下楼,赶往芷薇的竹阁。来到芷薇的住处时,正巧齐木也在,两人像料到他会来一般,已倒好了茶水。芷薇一看董贤手里拿着发簪,赶紧起身,不料脚踝作痛,整个人向前冲去,幸好齐木在边上,一把将她扶住。

  「你的脚怎么了?」董贤关切问道,看这两人神色紧张,只觉有些奇怪。

  「不小心……摔的。」芷薇结巴道。先前回来时,齐木已将计画大致托出,吓得她六神无主。此刻,芷薇只希望董贤不要还那发簪,速速离开。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心神不宁。

  齐木抢着开口:「董大哥,你找芷薇什么事?」

  董贤将发簪递上道:「芷薇,这是你的吧?掉在我门口了。」

  芷薇犹豫着不敢去接,还是齐木热心,接过后,硬塞到她手里。

  面前两人似乎特别古怪,董贤也不愿深究,说道:「你们还有话说,那我先告辞了。」

  「喂!都是要做新郎官的人了,就这么走了呀?」

  听齐木大声一唤,董贤转身:「新郎?你说我?」

  「不是你,还有谁?你都把信物交还芷薇,说明你同意娶她啦!」齐木兴奋地拉着芷薇到董贤面前,「我们云南的婚配风俗中,一方要是对另一方有意,只要将发簪扔到他门口,那个人若同意婚娶,只要将信物还回来就是了。」

  董贤一愣,继而道:「抱歉,我不了解云南民俗,只想物归原主,别无他意。」

  「那可不行,你都还了,不能不承认。」齐木大着嗓门抱不平。

  「算了。」一旁的芷薇拉拉齐木,「我们是中原人,本来就不该受当地民俗之束。」

  芷微的声音有些颤抖,董贤觉得揪心,低道:「芷薇,对不起。」

  「你怎么能反悔呢?她为你都扭伤了脚……」

  「齐木别闹了,表哥已有意中人了。」芷薇劝道,又转向董贤:「我们闹着玩,你别放在心上。」说完,就一拐一拐地出了竹阁。

  齐木对着董贤大叹一口气,也跟着跑了出去。

  董贤怔在原地,吁了口气。

  芷薇心头伤总有一天会痊愈,只要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出现即可。而他的伤,能否愈合,只怕不能自己决定。

  长安,那个遥远而熟悉的地方,住着日夜令自己怀念的人。他身材修长,穿起冕服,一定气宇轩昂;他思维敏捷、料事如神,朝中事务当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相貌英俊,现在大概佳人在抱,忘却旧人……

  心里泛酸,董贤走下竹阁,习惯性地向北望去,一片翠山,望不到头。

  ***

  长安的冬天甚是寒冷,走在空旷的长乐宫中,更是死一般的沉寂。刘欣没有命人传报,独自穿过冷清的长廊。赵飞燕靠在凉亭的石柱上,看到刘欣前来,上前迎道:「原来是皇上来了,外面风大,快些进殿。」

  即便到了殿内,也不觉得有多少温意。刘欣坐下问:「太后这里怎么这样清静,连个宫女也看不到?」

  「是我让她们不用常出入的,也没什么须要侍候,跑来跑去,扰了心绪。」赵飞燕徐徐说道,眉间难掩憔悴。

  两个月前,她刚刚分娩,身体越发虚弱。诞下的是个男孩,名叫刘衍,赵飞燕又给他起了个古怪的乳名,叫做箕子。

  刘骜生前的嘱托,刘欣并未忘记。这一年来,他极为关心太后起居,只是赵飞燕在心头上了一道锁,刘骜驾崩后,就从没见她舒心笑过。

  坐了片刻,赵飞燕偶尔答上两句,多半都是刘欣嘘寒问暖。

  看她久久不说话,刘欣问:「箕子呢?不如朕把他带去未央宫住几天。」

  他说着微微一笑,想起宫里那两个小孩,还真为这皇宫增添不少生趣。

  刘衍虽然只有两个月,但生得聪颖可爱,一双亮目极讨人喜欢;而从舂陵赶来的小刘秀已满了周岁,可以下地走路,笑时,唇边会露出两个酒窝,时常要缠着刘欣。

  「由奶娘带着,箕子太调皮,不敢让他叨扰皇上。」

  赵飞燕冷冷一句,浇灭了刘欣的兴致。刘衍是与众不同的,他生来就是一个复仇工具,生母对他若即若离,而报复的人又正是他的生父。

  刘欣虽也想除掉王莽,但想来这孩子确实无辜,不禁道:「太后,上一代的恩怨,又何必用下一代来偿还?」

  虽不是命令语气,但他的话还是字字有力。

  赵飞燕起身推说:「我有些累了,皇上还是请回吧。」

  近日她时常觉得恍惚,像是活在过去,不断梦见入宫前与刘骜相识的情景。

  玉石俱焚便是赵飞燕想要的,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有朝一日看着王莽悔不当初、痛不欲生。母性已被封印在仇恨之下,她怀揣着那把双刃剑,雪恨前仇之日,也是她万劫不复之时。

  看着赵飞燕神色颓然,刘欣忍不住叹气,起身离开。

  一走出长乐宫,总管赵昆就上前禀报:「皇上,王莽传来急报,称武都山匪人数过多,他手中兵力不够,又不熟悉当地山势,可否由长安调驻兵支援?」

  武都一带被当地盗匪占山为王,也是因朝廷多年未对其进行管制,不设州郡所致。此番派王莽带兵围剿,也是弥补他失职之过。如今,王莽又提出调派驻兵─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京城驻兵一旦受他号令,形势又将逆转。八抬皇轿落坐长乐宫外,刘欣一掀衣襬,坐上御轿说:「命人传话回去,莽王叔过去围剿藩王,经验丰富,朕信他这次一定也能化险为夷,以少胜多,凯旋而归。」

  王莽在朝内党羽众多,随便找个借口将他除去,定会引起其他风波。刘欣并不与他正面冲突,而是变着方子将王莽派出平乱,减少他的参政机会。身侧轻纱飘舞,八抬御轿路过御阳宫时,刘欣情不自禁地撩纱观望。他一扬手指,召来轿旁的赵昆:「他在益州,最近过得如何?」

  赵昆边走边道:「回皇上,董大人还住在那间竹阁里,无病无恙。在云南的侍从说,他每天都会去澜沧江边,站上许久才回来。」

  「涨潮时,让他们多加注意,他不会游水。」刘欣不知在想何事,怔了一会儿,又说:「他聪明得厉害,宫里派去的人,不要被认出来才好。」

  「皇上放心,那些侍从早在董大人赶到前,就住进村寨,连芷薇姑娘也不知道,绝不会暴露身分。」

  刘欣点头,又放下纱帘。一年了,他究竟是没有归来的意愿,还是没有归来的勇气?刘欣伸手轻抚腰间那半块玉佩,嘴角微微上扬。皇宫是不适合你我,但谁说我就游得走,你却飞不掉?现在不就倒过来了吗?

  ***

  七年光阴冗长繁复,却又似弹指一瞬。更改年号的七年间,久违的人依旧没有相见,只因那份共同的倔强与信念。刘欣现已是当之无愧的大汉天子。过去那无欲无求的少年,已成为号令天下的帝王,仍然英俊潇洒,至高无上,仿若不可一世,却不得不顾全大局,周旋朝野。

  这七年,对任何人而言,都有了变化。刘秀与刘衍已到了念书年龄。刘秀聪明过人,七岁已会吟诗,极讨人喜欢,而最令刘欣欣慰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见瞳,又让人捉摸不透。就如那个至今躲在云南,不肯现身的人的眼睛一样。虽然极宠刘秀,但刘欣还是将他送回了舂陵。宫内还有刘衍,就算平日里没人与他搭话,他的性格也随母亲般,乖巧安静。

  从长乐宫把刘衍接来时,他的左右两颊被人各画了几撇胡子,加上水汪汪的眼睛,活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猫。刘欣正在案边批阅公文,一见他,即刻忍俊不禁,可一想又觉蹊跷,询问赵昆道:「衍殿下这脸是怎么回事?」

  赵昆行礼答:「回皇上,小人在路上问了不下十遍,衍殿下就是不肯开口。」

  「哦?」刘欣一挑眉,看向刘衍:「箕子,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刘衍低下头,不说话。刘欣唤来宫女打水,将刘衍的脸洗干净后,拉他到桌前。握住刘衍的手时,才发现手上生了冻疮,肿得像个馒头,鼓鼓囊囊的小手与他瘦弱的胳膊极不相称。深知刘衍最怕赵飞燕,刘欣假意向赵昆吩咐:「既然箕子不肯说,就去禀报太后,让她派人仔细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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