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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说竹佳人(下) page 7 作者:陶去何方

  从他身后,应声走出一个颀长身影,白肤白袍,白净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见到这等模样的董贤,刘欣微怔,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不想绞断首级,就快归降!」冰冷无情的话语,掩盖不住心底的战栗。清澈的眼底写满了苦衷,别人看不见,刘欣却一清二楚。

  王莽在后说:「董大人本是你师长,是否应当公平起见,以一对一?」百年常春藤所制,韧可敌刀、快可敌箭,董贤的软鞭也有挥向自己的一天。

  刘欣一挥手,令众人之箭不准上弦。他接着扔开手里的佩剑道:「对师长应当礼让三分,那我就不用兵器。」

  「既然如此,你就受死吧。」

  董贤振身向刘欣飞去。细长软鞭一旦抽出,却如一条飞天巨龙,所到之处风声大作。刘欣侧身躲过,举掌相迎,形成的巨大的气流,犹如一个漩涡,将董贤困在半空。董贤向后空翻,空中难袭,便以地面作为支点,手里软鞭犹如一把削铁如泥的神器,一路铲过,竟将地表三尺完全划开,扫过之处,裂痕犹如地崩。地表裂缝像一条不断伸长的游鱼,瞬间就到了刘欣脚下,他飞身跃起。轰然一声,软鞭由地下破土而出,垂直向上,朝他抽去。董贤招招皆狠,如若大意中了一招,便会肢体异处。

  在场众人无不叹为观止,暗叹他手里握的哪里是一条鞭子!顶端竟可直接穿透树干,刺戳力甚至可以媲美长矛。

  刘欣不出手伤董贤,一再避开他的攻击,两人苦斗许久,依旧不分胜负。

  「殿下!」

  忽听芷薇惊叫,刘欣与董贤不敢分神,只道她和董玉兰也已来到门口。

  刚才听见一阵喧闹,与董玉兰走来一看,竟是这两人激烈相斗。芷薇心急如焚,帕子在手里就快揪成两半。

  看到董贤仍然身怀武功,董玉兰同样吃惊,但她沉默不语,静静望着王莽于一边冷笑。

  不经意间,软鞭擦脸而过,刘欣的脸庞速然溢血。

  董贤微微一震,即刻怒道:「快出手,否则休怪下一鞭子要了你的命!」

  不料他此言一说,刘欣抓住空隙,跃到他身后,一把扭过握鞭的手轻道:「你的软鞭一直很有灵性,最解它主人之心,怎么舍得杀我?」

  两人轻功了得,近身厮缠,竟也纠缠着跃到枝间。斑驳阳光透叶而来,树下众人显得若有若无。

  董贤苦于右手被握住,深吸一口气:「快杀了我!然后再令箭队冲进去,把我嫂娘救出来!」

  原来如此,与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样!

  这疯子定是被王莽所迫,与他对阵,要是死在自己手里,只可说他技不如人。届时诱饵已亡,就可直接将董玉兰救出。

  刘欣叹气,双手从后紧紧拥住董贤。

  董贤倔强地挣扎着:「快杀!王莽本就等你自投罗网,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和嫂娘!」

  「要我杀你?做你个春秋大梦!」刘欣咬牙道。

  纠缠间,已挤到一棵枝叶繁茂的树上。刘欣说完便掰过董贤的脸,狠狠吻下。董贤苦笑,表情竟像哭一般。

  刘欣抱着他,跳回地面:「让王叔失望了,董大人并不是我的对手。」

  董贤想动,却又被刘欣一把揽到怀里。王莽见此情景,也不意外,反而淡道:「既然武力上董大人赢不了,那你就好好与殿下说说,要救你嫂娘,除非他提着头来换!」

  「大胆王莽!竟敢公然污蔑殿下!此地一人放一箭,也能把你这王莽府射成马蜂窝!」周边死士刚欲举弓,只听董贤大叫一声:「不要!」

  王莽仰天大笑,回头对董玉兰说:「真是要谢谢夫人了,就因为您,人人想宰了我,却无人敢动手!」

  「抱歉,让王爷的美梦落空了。」董玉兰淡淡说道,手里不断捻数的念珠已缓缓缠上手腕。

  董贤恍然大悟,美目中折射出惊忧之色。

  「嫂娘——」他撕心裂肺地大喊,却已是颓然─董玉兰已用念珠的铜线,生生割破了自己的动脉。

  「董夫人!董夫人!」芷薇大惊,紧紧握住董玉兰流血不止的手腕。没料到她竟用这铜线自行了断,早知如此,自己死也不会用铜线为她系念珠。

  王莽一楞,似乎也没想到董玉兰会这样做。

  董贤猛地冲去,将董玉兰抱回。芷薇跟着一路小跑,只觉手下的脉搏跳动越来越弱。

  「贤儿,嫂娘欠你太多,现在总算可以不拖累你……」董玉兰用力张口,声音却是勉强发出。

  「要不是嫂娘,我早在云阳饿死街头了。」

  想要浮上的泪水被生生逼了回去,他不能哭,在嫂娘面前,应当坚强不屈。

  「快!送回宫里,请太医!」看见董贤也是摇摇欲坠,刘欣一把扶住他。董玉兰望着刘欣,修长英俊、深邃瞳眸,宽阔的肩膀似能扛下所有艰险。她对董贤笑语:「原来,这就是欣殿下了……」

  说完这句,全身的力气像全被耗尽,董玉兰淡淡一笑,终于侧倒在董贤怀里。

  「嫂娘,嫂娘……」董贤轻唤几声,不见反应。嫂娘已经走了,他终于可以不再假装坚强,眼泪如掉线珍珠般,颗颗滚落。身边一下子静了下来,他抱着嫂娘缓缓离开王莽府。

  芷薇想追,却被刘欣一把拉住:「让他冷静一下。」刘欣转身,又对王莽道:「既然我要的人都已找到,那也就不叨扰王叔了。」

  这突发一幕让王莽也有些措手不及,沉声道:「恕不远送!」

  刘欣令众人收兵回宫。此时此刻,他必须沉着冷静,要救出董贤自是不用多说,但如就在此地歼灭王莽,只怕又将连累到董贤。即使恨得咬牙切齿,也不得不忍辱负重!

  ***

  醒来时,已躺在御阳宫温暖的厢房里。头痛欲裂,董贤侧身皱眉,看见床边放着一只瓦罐,酸楚迅速泛上心头——那里面装的是嫂娘的骨灰。依稀记得离开王莽府后,他抱着嫂娘骑上了门口的一匹骏马。要去何处?不得而知。任马儿驮着一路飞奔,恍恍惚惚,自己也像死去一般。回过神来时,四周的景物格外眼熟,山势优美,前方是竹,所到之地正是玉女峰。

  董贤抱下嫂娘,穿过竹林,来到天鹅潭。挥鞭伐下大片青竹,做成一个简易的支架,把嫂娘抱到上方。火焰起时,所有的悲伤都得以释放。嫂娘的愿望是归宿一个祥和之地,那他就会带她云游寻找。

  傍晚,天际犹如燃烧。潭下天鹅又齐齐归巢,空中落下羽翼上的水珠,宛如仙子的眼泪。记不清何时失去知觉,唯一的印象是倒在一个熟悉、宽阔的臂腕间。

  房里闷得令人窒息。董贤起身,捧起瓦罐,翻上房顶。月光如洗,寒风肆虐,分外凄凉。身下是坚硬的瓦片,他却像没有丝毫痛感,依旧痴痴坐着。风中狂舞的长发被人从背后握住,董贤没有回头低问:「你怎会在天鹅潭找到我?」

  暗夜下,站在高处的刘欣如天神般俊朗。他蹲下身,与董贤并肩而坐:「你骑得那匹马是我的座骑,换别人骑,它只会跑去玉女峰。」

  玉女峰、天鹅潭,与刘欣的一切皆是在那里有了个质的飞跃。董贤轻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不会游水?」

  武功高超、睿智坚强,当日落入天鹅潭却差点溺水而亡。刘欣知道董贤并非无缘无故提问,手不禁覆上他的肩膀。董贤的眼角忽然闪亮:「是因为嫂娘从不让我下河。她答应过我大哥,要把我抚养长大,不能有一点闪失,所以,她从不让我和其他小孩一起去游水。」

  「我知道。家里人对比较宠爱的孩子,都会想尽办法,减少他们的危险。」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改嫁。」董贤抱紧手里的瓦罐,「还一人担起父母之职,抚养那并无血缘的小叔。嫂娘救过我两次,若不是她,现在要用灵芝续命的应当是我。你为什么不杀我?我死了,你就可以替我救出嫂娘。」

  「我绝不会杀你。」刘欣的声音从上而来,浑厚沉着:「即使能换回你嫂娘,我也不会这么做。你这疯子有没有想过,你若死了,她还有何意义活在世上?」

  月色衬得董贤凄楚动人,刘欣伸手将他揽到身边。襟前忽觉冰凉,一阵湿意从外透来。没有哽咽、没有颤抖,光是眼泪源源流下,董贤把头深埋到刘欣怀里。

  他这个师长做得真是失败,不只行动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洞悉,此刻还倒在学生身上流泪。但这世间,也只有这个胸膛让他得以喘息、倍感安全。

  「我没有亲生父生母的记忆,就连大哥的样貌也很模糊。闹饥荒时,邻里不忍残食自己的孩子,就与别家约定易子来吃。我本就不是嫂娘的亲子,有人向她提起时,她又惊又怒,当夜就带我逃离了云阳。」

  刘欣叹一口气,亲吻上董贤的额头,细心倾听。

  「我们一路流离到长安,走走停停,用了近半年……」董贤闭上眼睛,似在追忆这一路上的艰辛:「云阳四面无海,三年不曾下雨。和嫂娘初到京城的十年虽然艰苦,却也快乐,直到那个让我平步青云的人出现。」

  刘欣点头:「说实话,王莽的眼力一直很准。就如你,他一开始并没挑错。」

  幸运与厄运,有时也只有一步之遥。

  董贤道:「我十三岁起,就跟随王莽,习得一身武艺和满腹的策谋,就连这条软鞭也是他替我挑选。王莽说我身分特殊,不宜佩戴刀剑,就用一条束在腰间,可见可不见的软鞭。」

  「老师……」

  刘欣已意识到他下面要说什么,董贤抢先道:「我十六岁就可披甲剿藩,所有的线报大多也是由我获取。用王莽的话说,这叫『上得了香床,下得了沙场』。」

  「别说了。」

  「我过去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男子,只要王莽一声令下。」

  「那已是过去的事了。」董贤从刘欣怀里直起身:「李延年为何要作《佳人曲》给刘彻?」

  「那是他的心声。」

  「你过去说是因为他贪慕虚荣。」

  原来是为求证!眼前的董贤已被伤得太深,嫂娘的离世已让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又滴了一滴血,他已不敢再面临另一份失去。刘欣的目波,落在董贤瞳底。

  「其实你很脆弱,应当被人捧在掌心呵护。所有坚强,都是你不得不伪装出来保护自己的。」

  月光冰冷,董贤抬头仰望。脆弱也好,伪装也罢,人第一个看到的永远是表象。回想嫂娘维护他,被竹叶青咬伤,从那天起,他就不得不坚强,不得不伪装。

  刘欣也望向月亮,说:「嫂娘过世,你尚能落泪。我从小便受教导刘氏子孙坚不可摧,双亲离开时,非但不能落下泪来,还要时时提防被人蚕食。」

  沦落人往往彼此相惜。董贤闻言,身子轻颤,他转头,捧起刘欣的脸,四唇粘合却又欲剥离般纠缠在一起。吮吸、喘息,难舍难分,呼吸皆在彼此口中进行,舌尖相互抵触,却又逃避着,如火如荼。同样负伤,但已不再势均力敌,董贤已经累了。

  「何处家家有水、户户有花?嫂娘说要在那里安息。」

  刘欣一怔:「你知道我不能离开长安。」

  「你不用离开,我只须把嫂娘的骨灰带去一个祥和之地,就会返回。」

  凄凉夜空忽然掠过一抹亮光,从上划下。流星之光虽然短暂,却炫烂至极,冲刷走云端所有尘埃。刘欣说道:「人可以食言,但天象、命运却不会更改。」

  董贤抿唇。他知道,刘欣在暗语曾在星下许愿之事。

  「早些休息,就算天塌下来,也是由地来接。」刘欣抱起董贤,跳下房顶。

  回到厢房,一同躺上床榻,没有多余的言语。心有灵犀,抑或是心照不宣。一夜携手而眠,甜蜜夹杂忧伤,道不尽、诉不完的情感齐齐涌上心头。

  ***

  刘骜的寝厢内,几个宫女正为赵飞燕更换后服。

  近日来,她常感昏沉,时常陪着呕意。纤指轻拨了几勺花茶,此刻品来不觉甘甜,只有苦涩。看着这浮于杯内的细叶,心情也似它般漂浮不定。

  这花茶恰是王莽所送,两个月来,他深夜偶尔会来她的别院。

  赵飞燕皱眉,她又何尝不想中断这不伦之事?后悔、羞愧整日整夜吞噬着她。徜若被人发现,死的并不单是她与王莽。赵飞燕甚至不敢去想,这当中间要有多少人受到诛连。

  还有皇上,他一直极爱她,一旦知晓此事,定会伤心失望。

  忽听榻上有人咳喘,赵飞燕一惊,手里的杯盏应声落地。

  「皇上醒了?」赵飞燕吩咐宫女准备洗漱,自己步到榻边。

  刘骜起身更衣,见赵飞燕心神不宁问:「刚才怎么如此易惊,朕咳嗽一声,你就吓得把杯子也撂地上了?」

  心跳有些加速,赵飞燕心虚道:「是那茶太烫手。」说着,便走去泡了一杯,递给刘骜。

  「朕记得,这是你最爱喝的茶。」刘骜浅尝一口,未听到赵飞燕回应,他打量她一番问:「这天气额头怎么还冒汗?是不是哪里不适?」

  不等她回答,刘骜已命人去请太医。

  两名太医片刻就到,一人上前执过赵飞燕的手,细细把脉,脸上随即露出惊忧之色,又招来第二人上前确认。第二名太医复诊后,同样一脸畏惧。

  刘骜见他俩脸色难看,忙问:「皇后怎么了?」

  两名太医噤若寒蝉,一言不发,居然齐齐磕头。

  赵飞燕越发不安,刘骜怒道:「说!皇后得了何病?再不说,朕命人摘了你们的脑袋!」

  「臣不敢说,望皇上恕罪。」

  刘骜被这两人逼得大怒:「来人,拖出去!」

  侍卫赶来,连拉带拽地要将两名太医拖走。一人忽然大喊:「皇上开恩!皇后无病,只是她的脉象是……是喜脉!」

  这话不过十来个字,却将刘骜说得几乎跌倒,耳畔一阵巨响,五雷轰顶。半年前,他已被诊断无能生育,此事除自己外,知道的只有刘欣、董贤、死去的总管和这两名太医。而此刻,皇后居然有了身孕……

  第十六章

  侍卫仍在拉扯两人,吵闹声不绝于耳。刘骜突然大吼一声:「住手!」

  他眼圈发红,如同一只受伤的雄狮,猛然瞪向赵飞燕。赵飞燕惊得不知所措,双腿一软,跌坐在扶椅上。

  「你们——」刘骜一字一字咬牙道:「再去确诊一遍!」

  两名太医连滚带爬地摸到赵飞燕手边,依次把脉。诊断结束后,仍旧一脸为难,长跪不起。

  刘骜踉跄一步,强行稳住身体,难以置信。久久,他突然大笑起来,笑到剧咳不止,颤声道:「退下,朕要与皇后独处一会儿,全部退下!」

  暴雨前奏猛地奏响,侍从们不知事出何因,纷纷逃离。寝厢霎时变得空荡荡起来,刘骜猛地掀翻一张几案,掉地时,已摔成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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