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陶去何方 > 戏说竹佳人(下)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戏说竹佳人(下)目录  下一页


戏说竹佳人(下) page 11 作者:陶去何方

  小半个中原被董贤在半个月间横越。

  长安,心念向往的长安,终于到了眼前,他现处之地与京城相隔一水,小镇的河边设有一处渡口,渡过渭河就到长安。

  董贤到达渡口时,已值深夜。他走到河边掬水洗漱,双唇已龟裂流血,餐风饮露,一脸疲惫。亲吻指间的,是渭河的水,他脑海浮现的,是当年与刘欣一同赴王政君之约,夜游渭河,彼此虽知此行凶险,却依然镇定自若、谈笑风生。

  忽闻背后有人叫唤,董贤想回头,却栽了下去,这半个月如同赶掉了他半生的精力。他太累了,已经晕了过去。醒来时,人躺在轻软的棉被内,董贤猝然坐起,入目是一间客房,四周无人。他无暇多虑,披上衣袍迅速离开。

  下楼时,发现此地真是一家客栈,董贤没向小二打听是谁救了自己,此时他已是亡命之身,不想再牵连他人。

  出客栈,没走几步,精致耳垂突然颤动。街上行人如织,董贤目不斜视,仍能察觉左右传来的簌簌脚步,行动之快,竟可与他持平。

  没想到未到长安,已遇这等高手。

  董贤一扔行囊,仰天道:「不知阁下几位为何要跟踪我?」

  闻言,空中齐齐跃下四人,稳稳落地,站在最前方的正是齐木。他走上前来,拱手道:「董大人,殿下有令,要我等守护左右,不让你踏入京师。」

  「他何时下得令?」

  「七年前。」

  「你们都是大内侍卫?」

  齐木恭敬道:「我原就生在云南,世代效忠益州郡王。其余三人均来自大内,殿下在大人未赶到前,已吩咐我们在云南等候。」

  原来,刘欣非但算准自己会去云南,还早安排下人手。这些人在村中同起同居,丝毫不露马脚。

  爱恨,情不自禁地在心中纠缠,董贤问:「你们可有确切消息,刘欣是不是死了?」

  齐木一行人并未回答,他们的任务只是暗中保护董贤,所有之事也是听驿使前来传报。

  空气一下子凝固起来,齐木在云南长大,并不知晓刘欣与董贤的纠葛,后听芷薇从头讲起,这才明白过来。

  他从脚边捡起一只被捆绑的灰鸽,开口道:「这是探子飞书给王莽的信鸽,大人应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如同被困五指山,董贤深知,踏上中原后不久,他就又回到了王莽的监视中。此人手下的探子,绝不会仅用一只信鸽,自己的行踪已经被暴露。

  就算如此,也别无退路,董贤自通道:「你们个个武艺非凡,真要动手拦我,我绝走不到这里。」

  那四人一路小心尾随,见董贤疯狂赶路,几乎将性命豁出,不禁感动。

  齐木叹气:「董大哥,殿下说你善知人意,果真不假,要不是你晕倒,我们本想一直护你找到殿下为止。不如今日,我们一起喝几杯,明儿一同上路。」

  听他这话倒有几分遗言味道,董贤轻笑:「我一人去即可,你记得照顾好芷薇。」

  入夜。董贤答应饮酒,五人便一同回了客栈。房内焚香,浓烈到近乎悲怆,甘醇美酒却如白水般无味。

  董贤就有这千杯不醉的本领,席间,他尽情谈笑,肩颈二脉早已一片潮热,所有下肚的酒精都已化作蒸汽,从中挥散。

  天际泛红,一夜飞逝。

  齐木举杯道:「董大哥,饮完这杯我们就走。」

  董贤起身相迎,将杯靠去:「我自知这一路,各位暗中帮我不少,董贤在此谢过……」还未说完,他突然掷杯而去,击中齐木一肩,直封穴道。

  见状,另三人即刻想动,董贤抢先一步掀动几案,飞转而去,将三人撞翻在地。他出手把握分寸,趁人还未爬起,先行走至房门口。

  「知晓各位为留住在下,于酒里下了药。但长安,我非去不可,得罪之处还请见谅。」刚要跨出门槛,不料身子忽地一颤,眼前景致也晃动起来。

  董贤大惊,此感正是中迷药之象,想他步步小心,入口的酒都已逼出,又怎会如此?

  「大哥睿智机敏,区区药酒怎留得住你。」齐木不能动,只张口:「你警惕性甚高,就算饮下酒也会设法逼出。大哥真正忽视的,另有他物。」

  眼睫沉重起来,浓烈幽香扑鼻而来。董贤霎时明白,真正含迷药的并非水酒,而是熏香!出乎他的意料,酒中含的恰是清醒药剂,齐木等人饮下后,正解了熏香迷药。

  此计用得堪称精妙,将自己的性情摸得一清二楚,想必又曾受过刘欣指点。身上力气渐被抽走,董贤苦笑,像在问那久未谋面之人:「何必如此?」

  眼前一黑,他跌入了沉寂中。

  ***

  这日,小镇的墓山上又立起一座新坟,碑上赫然刻有「董贤」二字。四名侍者站在坟前,齐木于中央低头垂泪。

  镇上只要是曾为死者诊治过的大夫,无不哀叹,那是一个胜过天仙的美人啊!就这样静卧榻上,没了呼吸,无人愿信他死了,而他确实停了心跳。

  两日后,土坟被朝廷侍卫包围,只手遮天,虽为大司马,实权却位超三公的王莽总算来了。这些年,他布下无数密探寻找董贤下落,均无结果。

  原来鸳鸯是射双不射单的,刘欣一死,董贤果真重现中原。

  双鬓微白,并不影响王莽的清秀外貌。他下轿,走去董贤的碑前观望许久,突然疯狂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董卿,你和刘欣也有今天?」王莽撑着石碑问,他有些歇斯底里,突然转身命令侍从:「快把这坟挖开,我要亲眼看看他死了没有!」

  大家皆知王莽脾气古怪,疑心甚重。但开棺掘坟事关重大,底下哗然,片刻又静,侍从磨蹭着挥锄刨土。

  棺木重见天日,撬开棺盖,王莽居高临下,于内沉睡的正是董贤。

  七年了,他亦变了,越加清瘦、成熟了,只可惜现已成了一具遗体。王莽伸手到他鼻下候了许久,感觉没有气息后,才收手。周围人皆不懂他此举,对董贤、刘欣的警惕,王莽已到了个极端的地步。

  接到密报的时间,不足二十天。这二十天内,董贤就这般从天而降,飞速穿过数个州郡,最终葬在与长安一水之隔的小镇上。

  镇里为他看过病的大夫,都被抓来跪在一边,王莽问:「他是因何而死?」

  一个大夫颤抖答道:「小人到时,他已经脉尽断,尚存一息。是因耗费真气,过度疲劳所致。」

  「谁与他在一起?」

  「回王爷,是几个年轻人。」

  王莽面露讽刺神情:「我忘了董卿生前最大本事就是引诱别人,有一两个帮忙料理后事的知己,绝不困难。」

  冷笑挂在王莽嘴角。倾国倾城的董贤、睿智善战的董贤、助刘欣败他的董贤终究死了;为报母恩屈膝于他,为应真爱背叛于他,此人一生最大的致命伤就是过于重情。

  怨恨齐笼心头,王莽眼神凌厉,突然道:「这董贤就是汉哀帝的男宠!他生前祸乱内宫,大搅朝政,怎可安然入土?来人,将他扔去山林曝尸!」

  解开的寿衣下,是一具修长身体。王莽亲眼看着侍卫将董贤的遗体运走,他凄厉大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总算等到了这一天!出卖他的人、违抗他的人,全死在自己前头。放眼神州,谁还是他的对手?

  ***

  夜,并不宁静。身处荒山,随时能听见怪鸟低鸣。黑影一闪,齐木飞跃在棵棵灌木间,他眼见树下倒了一人,顿时大喜。

  齐木跃下,忙把带来的衣物帮那人穿上,又从怀里取出一瓶药丸,喂他服下。久久,那人咳嗽一声。

  月光泻下,洒在他青丝长发上,如浴牛乳。近看那人,美得不可方物,恰是已死去的董贤!青葱长指颤动一下,董贤渐启双睫,缓缓坐起。

  「董大哥,你总算醒了。」

  齐木咧开一抹苦笑,「委屈你了,躺在这荒山野外。」

  董贤手捂胸口,对齐木所说的话,没有半分印象。他的记忆滞留在齐木一行人为保他不入险境,设计让他吸入迷药。此刻,董贤仅听对方一言,就如对弈时预计后局般,将所有场面在脑中陆续拼凑出。

  「王莽找到了我?」董贤问。齐木点头:「过几日,天下人都会知道,前朝叱咤风云的董贤已经过逝。」

  董贤目光闪烁,又问齐木:「你们一路不现身,就为让我更惹王莽密探的注意,让他们知道董贤还活着,再设法让我佯死,蒙混耳目?」

  齐木搔搔头,像在对董贤表示歉意:「先前给董大哥服下的是凤凰草,这是我祖上珍藏之物,世间鲜有人知。它于内可护心脉,外表却呈经脉尽断状,服用之人将停止心跳、呼吸,与死者无异。此药集施解于一身,想要清醒,只要再服一瓶即可。」

  如此凶险境地,皆是不可以而为之。董贤并不怪他,向四周一望,喃道:「莫非王莽见人死了,还不解恨,把我扔来这荒山喂狼?」

  齐木将他扶起说:「王莽眼线虽多,但并没查出大哥从何而来。最危险之地亦最安全,待风声一过,我们立刻潜回云南。」

  事已至此,董贤心凉了,他道:「你先带我离开这里,我想好好休息。」

  齐木连声说好,在前领路。董贤于后尾随,只觉有些可笑。命运弄人,世上现已无董贤此人,那他又是谁呢?刘欣不让他踏上长安之土,就算那里掀起狂澜巨浪,还是要将他困在云南那块安全孤岛,独品心碎。这与死,又有何等分别?

  未出山林,前方的齐木突然转身:「董大哥,看来你已经想通了。」

  董贤看他:「此言何解?」

  「如果你没死心,一心想杀入长安找殿下,刚刚那段路,你就会借机逃走。以你的武功,我独自一人绝对拦不了你。」

  话音一落,丛林中迅速闪出三个人影,正是那三名大内侍卫。

  四人会合,齐木道:「现今,我等已无能再顾殿下生死,只可谨遵殿下之令。请董大哥切勿渡河,休养后随我们回去吧。」

  董贤走向四人,轻道:「我会随你们走……」软鞭快话语一步飞抽而出,内力散至鞭身,剎那间就把四人统统震开。

  「齐木,你敬我如兄长,董贤此生难忘,但我决定之事,从来无可更改。先前不逃,是想引出另外三位。」董贤摸着手里的软鞭。好久不曾用它了,今日一战看来在所难免,即使天塌下来,他也要渡河去长安。

  「大人好不容易虎开脱险,千万不要再以身犯险啊。」四人赶忙爬起,在后劝道。如同没听见他们说的话,董贤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身后「乒乓」作响,总算拿出兵器了,用的原来是克星,九节鞭。董贤蓦然回首:「这鞭子也是刘欣让你们选用的?」

  四人迅速于四方站定,齐木道:「殿下只说你擅用一条软鞭,可敌刀剑。与柔对阵,最佳兵器就是以鞭制鞭。望大哥见谅,我们绝不会伤害到你。」

  董贤一笑,即刻飞身跃起,底下四人随之跟去,四条铁鞭忽地向他腰上缠来。未到腰际,空中又掠过一条软鞭,横空而出,一下子将四条九节鞭死死缠住。虽是针锋相对,但四人还是对董贤钦佩得五体投地。

  想不到他如此瘦弱一个人,竟有这般丰厚的内力,近身拉扯,力量竟与四人持平!双脚陷入地面,拖出极深的痕迹。董贤见那四人锲而不舍,笑道:「你们预备一路把我拉回云南?」

  他一说完,猛然收手,抽回软鞭。齐木等人因惯性向前猛冲,见董贤纵身跃进林海,立刻急追。双方相隔一排青竹,五条鞭子于其间相互缠绕,一路飞去,竟将一排青竹拦腰削断。董贤忽然用力一扯,站在最前方的齐木急速向内侧跌去,眼看他的咽喉就快撞在锋利的竹尖上,董贤回身一掌,将他推开。为救齐木,董贤跃到了竹外。齐木顾不上其他,一挥手,四人一拥而上,齐齐挥鞭栓住董贤的腰际。

  董贤凝神一聚,旋身而转,威力之大,居然硬把铁鞭从四人手里拽了出来。他飞转半空,内力强大犹如一阵旋风,顷刻间,四条九节鞭纷纷落地,已成了三十六段。不等四人回过神,肩部大穴已全被封住。

  董贤稳稳落地,突然咳出一口血,他自知并非凤凰草的药效所致,而是这一路的身心煎熬,已到达了一个极限。

  解药,天下只有一人才有,那便是刘欣。

  见他吐血,齐木等人大惊,董贤拱手道:「得罪了,各位的穴道,两个时辰后会自行解开。」

  不顾四人怎样劝说,他举步离开。

  劲风呼啸,董贤要去之处,根本无人可拦。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亦如此。

  来到码头时,正赶上那条前往长安的渡船起航。按理说,小镇与长安只隔一条渭河,片刻即到,可渭河沿岸共有数个小村小县,渡船要一一接应,清早起航,须正午才到。

  这是一艘较大的渡船,船上多半是前去京城做买卖的商贾。董贤站在桅杆前眺望,河床像覆了一层轻纱,缥缥缈缈,如梦如幻。

  渭河之景,他再熟悉不过,在这河上,他曾与刘欣共历生死。

  在外吹了冷风,董贤微感凉意,便走进内舱。坐在一张靠窗的桌前,喝了几口热茶,身体总算暖和起来。

  波涛摇晃渐小,一壶茶也快饮完,只听船主在外高喊:「靠码头了!要添置物品的,快些下船购置。」

  舱内的人跑了大半,董贤一心只想快些赶到京城,对其他事都没了兴趣,仍然坐在原位,没有动弹。一炷香后,人们陆续回舱,却比原来多上了一倍,董贤极厌人多声响,独自靠在窗边,不与别人搭话。

  船主不久入舱解释,说是一条从长安起航的兄弟船,出了毛病,停靠在此,须半日才能修复。船方只好请求他们的船,先将自己的船客载去起始的小镇,然后再出发。

  这个提议遭到不少原船船客的反感,其中包括董贤。他这一路历经艰辛,一刻半会儿也不想再等。好不容易熬过两个时辰,竟又要返回小镇。

  心里虽是这么抱怨,但他却没开口。自从得到刘欣驾崩的消息后,董贤近乎万念俱灰,前去长安,更多是听天由命,随缘而行。

  舱内吵闹不已,最终得出结论,还是先把另一船人送回起始点,再重新上路。原船船客喋喋不休地发牢骚,董贤只觉太阳穴胀得厉害,以手托腮,昏昏睡去。

  半睡半醒间,忽觉有人坐在身边,轻拥着自己的身子,就如过去被某人常拥在怀里的感觉,霸道而又温柔。靠外的脸颊被一对唇覆上,细细亲吻,带着怜惜与灼热,仿佛无数个夜晚,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吻一样。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